第二章 簪

    江绿晚走得急迫，沉默的扯着侍女一路往前，直到商铺稀疏才猛的驻足。?

    呼、呼

    她低声喘息着，说不清是因为心有余悸，还是因为步伐急促。缓慢抬起的脸上满布着迷茫，空雾似的无神目光平直的投向街巷尽头的悬铃木，那树木生得高大粗壮，枝叶繁茂，只有青州这样的富庶丰腴之地，才能将街头巷尾的独木生得这样繁盛。

    天色渐晚，夕阳斜晖穿过早春新叶间的空隙，投出一片片零碎的金黄晕影。

    雪桃的小臂还被江绿晚下意识的紧紧攥着，没有松开，此时二人停下脚步，她才恍然感受到身边人竟还在颤抖，沿着紧攥她手臂的五指传递过来，无端的带起一股寒意。

    小丫鬟满是疑问，她看着小姐那张煞白失去血色的小脸，心头怪异的感觉异常浓烈，可主子多年的训斥责骂让她回避提问，最终只能抬眼看了看天色，犹疑的开口提醒：小姐，二小姐还在一簪阁等你呢

    江绿晚似是被她一声吓着，烟雾朦胧的瞳孔中两颗光斑颤了颤，而后如梦初醒似的，目光清明起来。默默抽离了原本捉在雪桃臂上发颤的手，拢进袖中，脸色苍白的点了点头：嗯，走吧。

    雪桃心中缓缓舒了口气，提二小姐，果然是个保险的话题。

    她所称的二小姐，是比江绿晚小几个月的妹妹江灵双，二人同为嫡出，身份相近，年纪又相仿，平日里一同上下女学，是江绿晚难得称得上相处和睦的几人之一，可却并非一母同胞。

    江绿晚的生母走得早，当年生她时遭逢难产，虽然勉强保住了一条性命，身子却是大不如从前，不久便彻底撒手人寰。

    一年妻丧一满，江父便抬了江灵双的生母陆氏做继室。陆氏出身于青州的商贾之家，大雍九大商行，青州独占四家，陆家便是其中之一。可饶是富裕至此，在重礼贵节的大雍，也不过是个令人不齿的商户，莫说如今江父所任青州知府这样掌管一州政务的大官，便是个城防小兵、驿城主事都可趁职权之便敲敲他们的竹杠。

    陆氏的老爷子白手起家，有魄力也有手腕，对这点看得透，更能狠得下心，当年即便是做妾也一力支持着嫡亲的女儿过门，跟着当时不过是个吏部小官的江顺。

    此后有了陆氏的助力，江顺的仕途也如他名字一般，自然愈发的顺遂。

    ·

    一簪阁，顾名思义，是家卖发簪的铺子。

    可同寻常的首饰铺子不同，那些耳环发簪、镯子玉佩、金石银饰、翡翠宝石样样皆卖的通铺，恨不得让人一身的行头都在自己一家置办了才好，一簪阁卖发簪，且只卖发簪。

    这男女皆需的小物件被一簪阁做出了名堂，不过几年之间，大雍最鼎盛的几座城镇都有了一簪阁的分店，甚至隐隐带出了一股风气，便是只有一簪阁的发簪才算发簪，是身份地位的象征，这风气愈演愈烈，以至于每次一簪阁发了批新货，便有大批的贵人去抢，连带着其他金玉铺子加急仿造的东西，都常常销量甚佳。

    江绿晚和江灵双算是青州城内这家一簪阁的大客，一是二人身份显贵，是知府家的嫡女，二是身后有陆氏财力支撑，便是只有一支的稀罕款式，也消费得起。

    江灵双也乐得通过这样的手段展示自家财力，已经到了非一簪阁的簪子不戴的程度。今天听店里的小厮到江府传话，说新到了几支好料子的，赶紧下了女学便往这边跑，连晚饭都顾不上吃，说要好好挑一支，好配得上祖母八十大寿的气派。

    江绿晚还没进店，那边眼尖的小厮已经迎了出来，谄媚的堆起满脸笑意，哈着腰把人往店内迎：大小姐您过来了？二小姐已经快挑好了，正念着您呢。

    跟着小厮步上二楼，江灵双正坐在椅子上，撑着下巴看面前桌子上一溜排开的三支锦盒，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江绿晚姗姗来迟，脸上扬起个灿烂的笑：怎么这么慢？我还以为大姐姐又丢下我一个，偷偷跑回府了呢。

    又字用得巧妙，配合她娇俏无邪的语气，一簪阁里伺候的伙计都人精似的，自然脑补出这位名声一贯不好的大小姐，此前把嫡妹独自丢在外面的冷漠场景。

    江绿晚愣了一下，在她的时间线里，早在多年前江家满门抄斩时她便失去了这个妹妹，因此她记忆中只有怀念，怀念她们春日里一起在池塘边喂锦鲤，还要比比谁吸引过来的锦鲤个头更大；怀念某个夏日里两人都因为天气太热而不想去上女学，不约而同装病，结果被误诊催吐，差点真的大病一场；怀念秋浓时她们彼此挤在江家的大船船头看河灯，蜿蜒的灯火如同星光降临人世，亦或梦船驶入天宫

    此时突然听见这样夹枪带棒的一句，颇有几分不敢相信，甚至连自己也怀疑起来，是不是自己前段时间真做过这样恶劣的事情，惹得妹妹生了气？可她一直很喜欢江灵双，觉得她聪明，总是比自己这个姐姐懂得还多，怎么可能把她了独自回府？

    还是雪桃见自家小姐沉默，主动站出来回话：回二小姐，是路上有个不长眼的

    无事。江绿晚赶紧站出来打断小丫鬟的叙述，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可就是觉得关于叶景桐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尴尬的扯了扯嘴角转移话题：二妹妹在这里等我，可是选好了？

    江灵双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雪桃，目光在这主仆二人之间来回打了两个转，最后轻笑一声，指了指面前小桌上的三支锦盒：这三支都好漂亮呢，要不然大姐姐来帮我拿拿主意？

    话是这样说，可并不是真心邀请，因为她又自顾自的接下去：诶，可惜都是玉簪，大姐姐喜欢金饰，不然你一支我一支，再送给娘亲一支，便不用为难了

    也好。

    江绿晚都未走近，目光虚虚落到那三支锦盒上，有一簪阁的招牌做保证，用料做工自然都是上品。今日一事，她心情烦乱，也没了兴致耐心挑选饰品，只想快些回府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