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妃作品集 - 其他小说 - 绉纱馄饨2.0(民国)在线阅读 - 晓风微壹

晓风微壹

    

晓风微·壹



    维多利亚西餐厅位于法租界的煦梧路,靠近法租界这旁栽满了翠绿的香樟树。

    未到饭点,已是宾客盈门。不仅因为这里西餐正宗,更因煦梧路对面就是上海滩著名的三不管地界。

    鳞次栉比的大小赌棚,密密茫茫的赌场打手,持刀持棍地候在门口。

    一顿夜饭的功夫,不仅能品尝佳肴,还能欣赏不亚于好莱坞的动作大片。这种双重感官刺激,自然使宾客络绎不绝。

    虽只隔着半条马路,但却比隔着电影屏幕还要安全。因为借给那些打手一万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踩过界。

    更何况法租界这里,有二十四小时巡逻的法国警官和印度巡捕。

    维多利亚西餐厅的老板是上了年纪的英国人。一见到简溪,立刻笑嘻嘻上来寒暄,又亲自捧来两杯自酿的葡萄酒。

    林瑾捏着杯脚轻晃,瞧着注液沿着杯壁缓慢流下,一道道玫瑰红的酒痕肆无忌惮地挂在高脚杯上。

    她的心也跟着挂了红痕,满脑子都是那日野男人在雨中离去的身影。

    林瑾仰颈,将杯中佳酿如数饮尽。

    你右手有脏东西。简溪拿过印有蔷薇花纹的餐巾给林瑾小心翼翼擦拭。

    待林瑾收回手时,右手无名指赫然托着一枚钻石戒指,蜜黄璀璨的色泽,宛如夜幕星辰凝落指尖。

    半年前我就订了,可是泛美航空昨日才将戒指送抵上海。简溪拉过林瑾戴着钻戒的右手,低笑着问,喜欢吗?

    我不想结婚林瑾嗫嚅,唇瓣即使喝过葡萄酒,都显得有些苍白。

    如若要嫁给简溪,还不如单身好了。

    简溪皱眉,嗓音布满急切,为什么?我有哪里做的不好?

    杂志上都在宣扬女性的不嫁主义。你没有看吗?林瑾看向简溪,认真道,女性可以独立地活着,不必依靠男人地活着。

    简溪伸手探探林瑾额头,欣然笑道,

    不结婚和独立有必然关系吗?勇于追求学业、工作的女性才叫独立女性。木木,你现在就是个独立的女子,可以和男人一样出来工作、交际。结婚后,我也并不会阻拦你。

    林瑾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拿着叉子闷闷地捣着蔬菜沙拉。

    西餐厅正放着舒缓的西洋音乐,等候在餐馆内的白俄女人,纷纷翘首以盼,寻找着今夜的猎物。

    她们长期在各家西餐馆流连,为的也只是有陌生男子请她们吃饭,然后去附近的欧罗巴旅馆进行皮肉交易。

    站在林瑾不远处的是一位年老色衰的白俄女人,她有着优雅的天鹅颈,然而脸上浓厚的脂粉都掩盖不住她的憔悴失意。

    这样风华不在的女人,没有男人会去光顾。

    我们请她吃饭吧。林瑾放下叉子,对简溪提议。

    穿着黑白制服的服务员将女人带了过来。简溪站起来,绅士地为她拉开座椅,入座后,又将菜单递给她。

    三个人默默地吃着饭,林瑾看到女人手上戴着一枚陈旧的银戒,上面用心形图案连缀着两个英文字母。

    这是她和她丈夫的结婚戒指吗?

    她丈夫会知道她现在的处境吗?

    林瑾在心里悄悄想着。

    或许在这样纷乱的年代,怎可以去奢求爱情,能不太狼狈地活着,已是大多数人望尘莫及之事。

    吃完最后一道甜品,简溪从皮夹掏出两张票子递给女人,他操着纯正英文笑道,感谢你今晚的陪伴。

    女人伸手接过,泛红的眼眶里露出感激的目光。

    出门时,已是夜凉如水,简溪将白色西装披在林瑾肩上,温柔地道,司机去开车了,我们要在这里等一会儿。

    正说着,不远处迎面走来一对珠光宝气的男女。男人笑着和简溪打招呼,简少,许久不见。

    林瑾听着他们客套的交谈,自己只得无聊地往旁走了两步,孤零零地倚在马路栏杆旁,右手从长裤口袋摸出一个打火机,咔嚓咔嚓地摆弄。

    煦梧路对面的赌棚,正到了最高潮的地步,人人盯着桌上滚动的筛子,连呼吸都快忘了。

    陆屿坐在冰凉的台阶,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马路对面,那个披着白西装,玩打火机的女人。打火机幽蓝的火光衬着她的眉眼,和手上那枚惹眼的钻石戒指。

    陆哥,借个火。一个少年模样的男孩,拍着陆屿肩膀道。

    陆屿疼得龇牙,动了动肩膀,头也没抬地回,打火机掉了。

    他浑身上下都是伤口,连带面颊都布满大大小小的淤青。上次他临时下车,回去后被揍个半死,如若不是帮主的老母亲这个月过大寿,他已经被丢到黄浦江喂鱼了。

    少年撇嘴嘟囔一声,眼见陆屿直愣愣盯着马路对边,那个站在西餐厅门口披白西装的女人。

    想啥呢?陆哥!那种女人我们可惹不起!少年推了他一把,又朝旁边呶了呶嘴,还是她们实际,选个没病的,回家洗洗干净,能生孩子就成。

    林瑾跟着简溪上了车,陆屿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看向少年努嘴的方向。

    那是在赌棚外候着的妓女,专在那里等生意。妓女们也和他们一样分成各个帮派,有苏州帮、江西帮、宁波帮、本地帮、苏北帮

    不过陆屿分不出她们这些帮派有何区别,如同她们不知陆屿这些底层打手有何区别一样。

    陆屿看着那些妓女,就想到那晚的吻,像红樱桃被洗过一样干净的吻,又酸又甜,心里莫名一阵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