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山門市集
第六章 山門市集
隔日,清晨的微光自窗透了進來,照在夏怡禾面上。 她醒了來,瞧瞧窗外,心情已清爽不少。 夜再黑,黎明總會來。 她出了房,又忙碌了起來。想起昨日無垠說要歇會兒,便沒再瞧見他,後來送了碗粥到他房裡,他側向床內,似是睡著,也不知今天好點了沒。 敲敲門,無人應聲。她進了房,卻見無垠已醒,坐在床邊。 她擱了個饅頭在桌上,緩走到他旁邊:「你沒事吧 怎麼昨日說要歇著,連晚膳也不吃。不餓麼?」 她搭了搭他額頭,原有些擔憂的臉,似寬了心:「還以為你同我去了荷塘,又燒了。」 他望了她那手腕 還有些勒痕,不免有些歉疚,他瞧了她一眼,搖了搖頭,輕道:「阿禾,我想我要走了。」 他一早醒來,本想悄聲離開,又覺得不好沒同她打聲招呼就走,又似乎,還想見她那麼一眼。 「走」她一雙杏眼睜大了些:「你要上哪兒去?」 「東疆。」他套了套鞋,找了找他僅有的水袋,和那支大刀。他昨晚悶著,有些煩惱這夏怡禾對他有些特別,竟似對不起那夢裡的女人。雖說那只是他的夢,他仍有些在意。昨晚又瞧見他哥哥們以他為由欺凌她,他覺得自己不該再留。 「東疆?」她秀氣的眉又皺了起來:「但,這般急著走麼?你看來沒個行囊,大概也沒什麼盤纏,金軒人還聽說凶得很。昨晚,哥哥們回來了,他們已經答應讓你留下來幫忙。」 昨日兄弟倆聽她問能不能用她掙得錢,支薪給無垠,讓他留些時日。才剛舒爽完心情不差,瞧她楚楚可憐,想了想,既不吃虧,便也答應了她。 「行是行,明日同你去送月盟那貨,日後得來米行幫忙。」他們可不想讓那小子,就這麼拐了這妹妹。 瞧無垠不作聲,她輕輕嘆了聲,道:「好吧,你自個兒小心,我今日市集上有些忙,不能留下來照看你。不如我替你備些傷藥和糧餉。」說著,轉身要出房。 「我同你去。」見她要離開,無垠忽地冒出了一句。就連他自己也有些愣住,他明明想著走,不知怎麼的竟放心不下她。 「同同我去?」 她腦子轉得不比他快,這意思是他答應留下來了? 「喔。」她楞楞應了聲,道:「那你吃點東西吧。我去外頭整整,等會兒喚你。」 她轉身要出房。 「阿禾。」 「嗯?」她回過頭。 他別過頭,咕噥了聲:「謝謝。」 她小臉揚起了笑,又明媚了幾分。 似春陽,照在他心頭,暖暖的。 「無垠。好了麼?」 不一會兒,夏怡禾在外頭喚他。 他走進院子,瞧了瞧,夏豐夏凱似去了田裡,並不在家。 她揹了頂竹筐,又推了一車豆薯菜蔬。他想幫忙,她擺手拒絕,只道他肩上有傷。他當初那傷口著實嚇人,他後來總說他好了,不讓她上藥。她自也不好意思還硬要除他衣衫,她卻覺得也不過幾日,怎麼可能就好了,始終不太信他。 她將一束白棠花插在竹筒中,又以紙細細包著遞給他,悉心囑咐切莫折了花枝,落了花瓣。 「你雇個人來捧花麼。這細活兒你來吧。」 這傷她是要掛念多久,從前他讓暮允三天兩頭傷了,也沒養得這般仔細過。他將花湊回她面上,要拿她肩上的東西,她接過了花,卻不給竹筐,他只得抬起車桿便走。 「喂,你等等我。」她連忙追了上。 他同她蜿蜒走在小徑上,兩旁層層梯田,讓山風一拂,黃澄澄稻浪翻騰。 「那山頭,盡是伯父伯母家的田地。」她隨手比劃,一雙眼眸遠望,映著天光:「忙起活兒來也挺費力,哥哥總要雇人幫忙。時節過了,你要去東疆,也不怕走不了。」 「我不能就留在市集幫你麼?」他淡淡問了句。 「嗯我平日就這麼推著這些東西,到山下市集擺擺攤。也沒什麼忙要幫。今日特別,得走遠些,上月盟那山頭。」 「月盟?那還得走上一個時辰。」他有些好奇,這路程並不算近。 她道月盟辰夫人待她好,約是三年多前,月盟幾位少爺貪玩,折壞了祭祀用的白棠花,途經市集,便向她買了些。夫人見了花,卻親自來看了幾回,只道她白棠花照顧的好。自那之後,月盟祭祀前蘭臺堂主和夫人的花,都向她取,辰夫人還按時叫足了農貨,每回上山,甚且教她讀書習字。 「雖然這麼說有些不恰當,但夫人,好像我娘親。」她靦腆一笑。 「你心善,老天爺也善待你。」她小小年紀,有時成熟穩重,有時似少女懵懂,日子過得不怎麼樣,卻頗能自得其樂,臉上笑容還不少。他不知怎麼的,覺得她那笑顏,似花鑽在他心裡,開在他心上,他有些瞧不開眼。 「有你這麼同我說話,倒也挺好。」她轉了個圈,輕巧的退著步伐,自衣下取出了那綁了小貝殼的項鍊。 「你瞧,從前,有個少爺向我買花,只問能不能用這只海螺換,他說這海螺能聽到浪聲,向海螺說話,天上神仙聽得著,我挺喜歡。這山路長,一個人孤單,我便拿這海螺解悶。」 他看了看她,淺淺一笑,覺得她被白白坑了。 「每只撿來的螺貝,都能聽到浪聲。你也這麼想吧。」瞧他神情,她轉了轉眼,回過了身子:「我就覺得這只不同,祂且救過我好幾回。」 她將海螺收回了衣下,指了指前頭:「到了,前面是市集,我擱點東西,請人幫忙。」 他們漸離了山徑,來到挨著山腳的市集。人喚此處做山門,接起了大山與荒山下來的兩道山徑。 一曲河道向城裡蜿蜒,河面遠遠望去,好幾座拱橋錯落,橋下穿梭著舟子。 沿著河道兩旁,白牆黑瓦建築臨水層疊排開,不少攤販就這麼挨著牆,堆著車,置了些木架賣起東西,簡單些的,攤了條布巾在地上,也跟著擺起家當。 「我平常,都待在這處。」她還未靠近河道旁喧鬧的主市街,已停在一處亭然的大樟樹下。樹身筆直,微曲的枝幹朝天際伸去。 「這處不起眼,東西好賣?」他四處瞧了瞧,覺得這裡偏僻了些。 瞧他似有些經驗,她一笑,好奇道:「你也擺過攤子麼?」 「嗯。」他微點了頭:「不過在大山裡,村裡的小市集,沒這處熱鬧。」 「原來你也是山上人家。」她從肩上落下了竹筐,挑揀了幾顆美觀的果子擱到推車裡,又到:「這處不起眼,卻也清幽,用不著計較,少惹麻煩。」 「阿禾!」 不遠處一青年叫喚跑跳了上來。他一身灰灰粗布衣,套了黑靴,紮了髮髻,膚色曬得褐亮。手上持了把綴著紅穗子的木劍,挽了個劍花,又一個馬步疾刺。看上去騰著一股氣,精瘦活躍的樣子。 「阿李,還想你跑哪兒去了。你幫我顧顧攤子,今個兒掙的分你一半,我還得趕上山去。」夏怡禾見了他,似鬆了口氣。 「行。這小哥兒是誰啊?」他一雙粗眉挑著,打量起無垠。 還不待夏怡禾回答,他拿起竹劍叨念了串咒語,朝無垠肩上一敲。 無垠只覺肩上一痛,那道幼時讓銀爻撕咬留下的舊傷,倏然隱隱發疼,他一陣暗怒打心裡騰起,揮開了竹劍。 阿李向後幾躍,擺了拳腳,皺起眉喝道:「何方妖孽!」 「阿李。」夏怡禾落了個責備的神情,阻道:「他叫無垠,路過我家,哥哥讓留下來幫幫田。」 「無銀啊,和人倒相稱。」阿李頓覺無趣,收回了劍,擱在肩上晃了晃,一副吊兒啷噹的模樣。 「這是前頭大娘家的阿李,人叫他果子李。」 夏怡禾說著,取過那沉甸甸的竹筐子,交給了他。「他和荒山門人學過些道術,成天嚷著斬妖伏魔,卻好像不太精。」 那果子李,有心修道,頭腦簡單。當夏怡禾妹妹似的相挺,倒是個熱心人。平日裡他家店面有大娘和幾個哥哥顧著,要是不用去果園採果,他便一派悠哉,常往夏怡禾這處晃來。每月逢十,夏怡禾送農貨上辰家,市集的攤子,都請他幫忙。 「什麼不太精?」果子李瞟了瞟無垠,道:「這人不好,阿禾,離他遠些。」 「哪裡不好?我初來乍到,你也說我不好。別欺負人。」夏怡禾瞪了他一眼,又道:「替我向大娘和春兒姐姐問好。我得走了,不耽擱。」 說著,攜了無垠便走。 「阿禾喂,我這回認真。」阿李在後頭嚷嚷,她只作沒聽見。 無垠隨夏怡禾走著,兩人遠離河岸,鑽進了巷弄,抄小徑拐往另一座山頭。 「你不擔心麼。」他瞧了夏怡禾一眼。她才認識他沒幾日,先前還架著刀,搶了她一盆番薯一塊餅。這巷弄間人少,處處渠道,背陽處濕涼,牆邊長滿了苔,他自個兒都覺得同這姑娘走著,好像自己該使壞似的。 「什麼?」她算了算時辰,看了看天色,只擔心能不能即時趕到辰家。 他覺得這姑娘說好聽是天真,說難聽是傻笨:「剛剛那阿李說,我這人不好。」 她聽了噗哧一笑:「瞧你小孩子似的,這般記仇。你是壞人麼?」 哪個壞人說自己壞。他好歹大了她四五歲,也屆個弱冠之年,竟讓她這小姑娘稱作小孩。她才小孩。 「我從前來這市集,阿李說我一身妖氣,日日拿符水潑我攤子,我忍了幾回,不同他計較,他便道我是仙人。」她一張小臉歪過來瞧他,哄小孩似的:「別氣啦。」 她一雙美目瞧著他,想他當初不過是走投無路,雖然話少了些,這幾日同他相處,卻比這市集上的人還溫和有禮,不似個壞人家。 從來人只道他怪,真要論論自己,他覺得冷僻自私。 她卻覺得他好,他挺稀奇,又有些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