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她的夢 一
13 她的夢 一
穆艾再次檢查的指標終於回復正常,杜羊和她簡略地說了一下治療的詳情,她心不在焉沒有細聽,反正她只有信任他們,聽不懂那具體在做什麼東西。 杜羊對她的反應不意外,只著重提醒她最重要的:「你之前每次用藥都會發高燒,具體原因不知道,我們猜想大概是身體的天然防衛系統,跟感冒發燒的原理差不多。」 她似懂非懂地點頭,杜羊再解釋:「雖然這次藥量有調整,但也有可能會發燒,你難受要跟我說,知道嗎?」 發燒而已,穆艾都死過一回了,哪會怕這些小毛病,只草草應好。 雖然她在昏迷期間不知道經歷過多少次這種治療,實際親眼所見還是第一次,杜羊把一支透明的液體打到她的上臂中,如被蚊子釘過,不痛不癢。 她躺在床上,靜靜等待藥物跟隨血液流動走遍全身。杜羊確定她無礙後便把簾子拉上,在外面的診室繼續照看其他病人。 外面零碎的交談聲把她哄睡,昏昏沉沉小歇了一會,再醒來時神清氣爽,杜羊所說可能出現的副作用全無出現,想想躺在這裡好像礙著杜羊做事,翻身下地跟她說想先回去。 杜羊在看診間隙休息著,雖不同意,但穆艾在她面前精神奕奕地蹦跳兩下,又再三保證會呆在房間裡,才勉強點了頭。 穆艾得到允許,拖著腳步回去,在半路上遇見了囡囡,活躍的小女孩坐在長椅上向穆艾打招呼,抵不住熱情她也坐過去,問她:「你怎麼只有一個人?」 她晃晃頭回答:「不是啊,我爸媽在那。」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見非叔夫妻在不遠處走過來,看見他太太才知囡囡長得像誰,起來和她互相認識過,一家三口都是好客的人,非嬸才見面就邀穆艾一起吃飯,囡囡在一邊猛點頭:「我媽做飯是整個基地最好吃的。」語氣誇張得叫穆艾失笑,摸摸她的頭問:「你又知道?全基地的人做飯你都吃過了?」 她頓了頓,不樂意地撇唇:「真的,你相信我,來吃一次就知道了。」 穆艾被挑起興趣,還是得抱歉拒絕:「我今天不行,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去。」 「也好,下次你跟天昭一起來,我們準備一頓好的。」囡囡頗是不依不饒,非叔一把抱起她打圓場:「你看起來不太精神,我們先送你回去吧?」 在陽光下曬了曬,她確實有點頭暈,但農莊和宿舍完全不同方向,她只擺擺手:「不用了,你們回去吧,我在這裡坐一下。」 兩夫妻對望一眼,這街上人來人往也出不了什麼大事,就爽快地告別了。囡囡走在父母中間,使勁攀著大人們的手蕩千秋,一家三口歡聲笑語,見者無不心暖。 她坐在椅上直至那大小各異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中,久久沒有移開目光。 穆艾從來不知道她父親的工作是什麼,只知道他不是無所事事,就是早出晚歸。她的同學都能乾脆地說出自己父親的職業,醫生律師也好,小販商人也罷,小學生時的穆艾只能照畫葫蘆學她媽教的用字:「我爸是科學家。」 聽起來很是高大上,但對於孩子而言,科學家不是穿著大白袍護目鏡,在一塵不染的研究室裡對著一桌子玻璃瓶的精英;而是在古堡裡用電流復活一隻科學怪人,發出詭異笑聲的大反派。 有些對科學家有奇怪憧憬的孩子,有事沒事就拿東西來問穆艾:「這是不是你爸爸發明的?」令年紀輕輕的她學會反個完美的白眼。 他急忙回家的那一個下午,母親做了個蛋糕,穆艾就坐在焗爐面前,透過玻璃觀察麵糊慢慢脹起成形。客廳突然傳來物品摔落的重響,她趕出去只見客廳翻箱倒櫃一片狼藉,像被小偷洗劫過一樣。本應在工作的父親突然回來了,平日最是和藹的眼神發著嚇人的紅光,開口如犬嘶:「你媽呢?」 她從未見過他這款模樣,恐惶地藏在角落裡:「她出去買東西......」 「叫她回來。」他低喃了一聲,見穆艾愣著不動,對著她大吼:「我讓你叫她回來!」 穆艾心都顫了,雙眼含著泡淚不敢哭出來,抖著手給母親打電話:「媽,你快回來...爸爸、爸爸要找你。」 放下電話她就瑟縮在一角,看著父親如走火入魔一樣在把櫃中的東西都翻了出來,拿著一個大袋子把東西不分好壞都塞進去。 母親回來後看到此情此景不知該如何反應,愣站在門口,被丈夫用力捏著肩膀,把塞滿東西的大袋擠在她手中:「你們走,現在走。」 「冷靜一點,你怎麼了?要去哪裡?」母親緊張地拉著他的手,令異常躁動的他垂下頭,一把抱住妻子,好像恢復到平日的冷靜:「老婆。」 穆艾只看到他們相擁的背影,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話語明顯帶著哭腔:「你們回老家,等我去接你們回來。」 廚房傳來蛋糕完成的香味,是雞蛋的味道,牛奶的味道,牛油的味道,在遠處仍能感受到的溫暖怡人飄滿整間房子,這是他們夫婦共建的愛巢,每一個角落都是兩人親自設計的,父親曾予她一一介紹過。 等我去接你們回來。 這句浪漫的說話伴著如此溫柔的氣味,難以不令人信服。 她無數次回到那個場景,一切都靜止著,像第三者一樣可以在夢中走動。 她走到只是高中生的自己面前,看清那懵懂的臉;走到父母身邊,看清他們的淚水;走回廚房,蹲坐在烤箱前面,時間忽然開始走動,麵糊膨脹升高,變成美味的金黃色,卻無人來取,不一會就烤出焦黑。她該提醒他們過來看看,步出廚房卻再不是那個家了。 穆艾忘記她在老家呆了多久,好像很長時間,又好像轉眼即逝。每次回想她都想不起來,記憶如斷線一樣少了一個段落,從上一刻跳到下一刻,中間什麼都沒有。 老家的祖屋長年空置,母親再清掃也掃不走一陣霉味,老舊笨重的大電視總是接收不良,冒出一片片雪花,和如海浪一樣的沙沙聲。 走出去,是只有聲音的虛假海洋,碰上自己僵直的背影,瞬間神智轉移,她再不是第三者,回到過往的身體上,看到她所看到的、感受到她所感受的。 再多做幾次這個夢,她還是想不到,這個時候該做什麼,於是她任著意識去操控身體,抱著母親懸空的腳,用盡最大的力氣把她冰涼的身軀從繩子中解下來。 她很厲害,甚至沒有摔著母親,輕輕地把她放在地上。 母親把遺書放在一邊,她知道信裡寫的是什麼: 對不起,小艾。 如果你也想來,媽媽在橋上等你。 她從來不相信有什麼橋,更不信死人能在哪裡等她。這次她拿起信沒有打開,一分為二,二分為四,一片一片撕成碎片。 一眨眼本來倒臥在地面的母親站在面前,半透明的似能穿透,向穆艾伸出手,穆艾定定沒有動作,好久才回:「媽,我不去。」 母親蹲在她的面前,雙手放在她的臉上,雖有觸感,沒有溫度,從額角溫柔地撫過臉頰,緩緩向下至頸側,猙獰的紅印由這裡而起,手的力度漸漸收緊,母親冰冷地說話:「你看你都成什麼樣子了,我們造的孽是還不完的。」 她要揮退那雙手,卻穿透了肢體,雙腳撐著地面往後退,木地板因磨擦發出刺耳的吱吱聲,咽喉被無法動移強硬的手捏實,挾斷她的呼吸和力氣,眼前一黑,單靠感覺摸到充滿敵意的靈魂,用盡最後一絲那半透明的身軀揮拳,這次赫然撃中,耳邊一聲低沉的悶哼,鋪天蓋地的窒息感終於散去,她如溺水一般張口吸氣,空氣前仆後繼湧入肺腹,接踵而至是強烈的嘔心和昏眩,下意識趴在邊緣乾嘔,背脊感受到觸碰,正處於警戒狀態的身體激靈轉身,猛然抓住了不明來歷的手,見到天昭的臉才軟下身來。 「是我,小艾,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