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妃作品集 - 其他小说 - 绮怀(民国)在线阅读 - 夜色无瑕(一)

夜色无瑕(一)

被困在牢笼里了。

    釜底抽薪(二)(二更)

    地下室里光线阴暗,只有-盏电灯摇摇

    晃晃挂着,潮湿的霉味夹着臭味扑面而来,

    有人拉开铁门让谢敬遥进去。

    谢敬遥提步,缓缓下了台阶,向深处走。

    他听见了审讯人员的喊声,“你说不说,

    进了这里可没有人把你当金贵的姨太太看待

    了!”

    有人用军靴踩着女人的膝盖,而女人原

    本美艳的脸庞因为受刑已经布满血污,她双

    手痉挛,染了丹蔻的指甲被泥土覆盖,紧闭

    嘴唇不肯说话。

    询问的人失去耐心,索性拔出手枪,却

    在看到进来的谢敬遥后立刻站直敬礼。

    谢敬遥并未即时开口,他的出现,令梅

    兰抬起头来终于有了反应,她第——次看到他

    没有坐轮椅或拄着手杖走路的样子。

    戎装工整,一丝不苟地熨帖着背脊,而

    步履沉静从容。

    “老三,你其实根本没有摔坏腿对不对?

    只是暗度陈仓,骗着大家收敛锋芒,不想引

    人注目。”

    “我从来没说过自己的腿有问题,那都是

    医生的诊断。

    "小雪知道你这样对她的母亲吗?”

    "小雪如果知道你生下她是作为工具,利

    用她留在督军府向楚家提供情报,甚至下慢

    性药害死父亲,你说,她的母亲是这样——个

    人,她会怎么想?”

    梅兰微微——僵,她当然希望女儿永远只.

    看到自己的美好,而不是凶恶和残忍。

    “谢明远位高权重,可他就真像表面那么

    正直?他对付家母女的庇护,你以为我不知

    道存着什么心思?我早就看出来他不怀好.

    意人都以为我独占宠爱,让他冷落了大

    房二房,从前我也以为是自己漂亮迷人,直

    到那天见到付家主母。”

    “乌雅氏的背影,身段,还有那头长发和我是多么像啊。我还记得督军说,他最喜欢

    我的头发,像绸缎似的顺。”

    “乌雅氏年轻时候是满洲旗人里的大美人,垂涎的人很多,谢明远是碍着朋友不能背负夺人之爱的恶名,后来虽然离开北平随军南征北战,心里却始终念念不忘。付家败落,他马上就派人去嘘寒问暖,就算明知道她结了婚有了女儿……这事情纸包不住火,你瞒不住的。”

    谢敬遥道:“所以,你故意透露给沈黛,让付清如误会。”

    梅兰吐了口气,突然笑起来,“错了,这不是误会,你一直不愿对付清如谈这件事,难道不是因为你也担心说出事实后她的反应。”

    “你以为掌握着计划,任何东西信手拈来,可现在你心里却是不自信的……真是可惜,老三你也跟你父亲一样落入了英雄难过美人关的俗套里,你害怕她怨恨,却装作不在意。”

    “不劳三太太关心,”谢敬遥波澜不惊地说,“我不希望小雪再失去亲人,若你把一切交代了,我可以留你一命。”

    “你想知道什么?春玉就是这样被你收买的?”

    “付清如北上回家的消息是你告诉楚家的,章绎之也是你派人从郭旭手里劫走。洛南两军开战,韩城被围正是焦灼,你同意小雪去泾原制造失踪的假象引付清如离开荣城,也是想扰乱我作战。”

    “既然查得这样仔细了,何必还来问?我只遗憾在襄阳时杨庆那儿子太蠢,白白浪费一个好机会,”梅兰笑,“也算你命大,连炸弹都没有炸死,要不然,此刻你身在阎王殿,根本就没有后来这么多麻烦了。”

    谢敬遥拉了把椅子坐在对面,平静地看向她,“兵荒马乱毫不担心小雪真的遭逢意外,你不配为人母亲。”

    “老三,别把自己说得高尚了,我们不过是各有目的。送付清如北上回家,你难道没有别的意图吗?你是她的丈夫,却让她身陷囹圄,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话音刚落,谢敬遥赫然倾身掐住她的脖子,顿了下又松开手。

    梅兰仿佛一点儿不生气,甚至因为他的举动笑容越发多了分愉悦。

    “我想知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是不是因为杨庆的儿子?”

    他颔首。

    “那次你只带了极少的护卫,就是露破绽为试探我会不会动手?”

    谢敬遥没有说话,但神情已经对这个问题给出肯定的答案。

    梅兰有些许沮丧,没想到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而这一时就给了对方致命的攻击。

    “高默实际上还是你的人?”

    “他不是你我任何一方的人,那种墙头草今天投靠谁,明天也可能背叛,想必你和楚仲业也不会尽信,本来没多少用处,但我留着他,不过是暂时不让你们生疑放松防备而已。”

    一面是风光锦绣仕途,一面是已经失败的反叛,与其惶惶不可终日,如何抉择,衡量,高默这样的人当然不会愿意放弃眼前唾手可得的利益而铤而走险。

    “老三,你也别高兴太早,督军死后,樊军群龙无首几乎就是盘散沙,要想真正将所有人团结起来,恐怕是很吃力不讨好的,何况还有将领投靠了楚军。”

    闻言,谢敬遥轻轻笑了声。

    梅兰喘口气,哑着嗓子道:“你笑什么?”

    “我笑三太太对自己太自信,却低估别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死对我来说不害怕,黄泉路上有你弟弟作陪,我不觉得孤单。”

    谢敬遥不经意皱了皱眉头。

    梅兰扬起嘴角,“你精心策划这么久,难道我就不会为自己考虑后路?想必这时候,敬轩不在洛南战场,而是榆林牢房吧,所以你才会来见我。”

    从回江州的那天,她已经察觉情况不大对劲,所以利用军中元老假传命令,导致谢敬轩孤军深入楚军地域受困在一处山谷多日。

    她虽然不能直接参与军政,但依谢敬轩的性格,必然不肯缴械投降,也无法马上想到对策,最后多半是弹尽粮绝被捕。

    “三太太倒是懂得未雨绸缪。”

    军帽下的眼不起微波,如风若云扫过梅兰的脸,谢敬遥启唇道:“遗憾的是你打错算盘,算错了结局,楚军想交换的,不是你。”

    梅兰嗤笑一声,“不可能!”

    “一切拥有生杀大权的人,或多或少会滥用权力。现在楚军掌权的已经不姓楚,而是章绎之。”谢敬遥不置可否道。

    梅兰攥紧手指,显然不大相信。

    “三太太忙着避风头,消息自然没有那么灵通。楚仲业和章绎之的分歧你心里清楚,一山不容二虎,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情,不过是看谁先动手。”

    且不谈楚仲业不是章绎之的生父,二人间的嫌隙早就有了,章绎之碍于从前势力不足以对抗,所以仍然不得不听命。

    他是楚仲业夺权的棋子,并非真正当作儿子看待。

    裂缝一旦滋出,就会越来越大,对日本见解的不同只是成为那根导火索,章绎之兵谏,楚仲业必定认为其生有二心,索性自己去坐那个位子。

    谢敬遥起身,脱了手套微微勾起嘴角说:“兔子急了也咬人,何况章绎之可不是任人摆布的软兔子,楚仲业为控制他用的什么办法三太太不会不知情吧。你以为他受了楚仲业多少恩惠,他就会有多厌恶。如今楚仲业被软禁,他也没有忍耐的必要,而你,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梅兰的笑容有些僵硬,却维持着表情不露出丝毫情绪变化。

    “布了这样长的局,老三真是使得一副好手段啊!江口隆捅的篓子就是你干的吧。”

    “我是来替小雪见你,”谢敬遥抬手拂去肩膀的灰尘,抬眼淡淡笑了笑,“既然见完,就该走了。”

    “就算没有我,付清如恐怕也不会留在谢家。”

    身后传来梅兰像是笑着的声音,但谢敬遥停留一瞬,又继续往前走了。

    石磊跟着,两人一前一后从阴森的黑牢里出去,皮靴踏着水泥地面的声音远远消失,最终化为寂静。

    铁门再次重重地关上。

    一春幽梦(一)(H)

    初春寒意未尽,夜色笼罩着大地,星空

    寥落。

    开门步入庭院,凉风四起,一片漆黑。

    听到身后脚步声,付清如回头望去,走

    来的是个六十岁左右的人,气度沉稳,负手

    缓步。

    她略一-怔,记起此人是谁,不由微笑道:

    “张老先生是不是来找敬遥?他下午有事出

    去了,不如在客厅稍作等待。”

    张德良和她仅匆匆见过一次,也没有说

    过话,这时侧目而视,见眼前人温婉恬淡,

    确实与往日所见女子有所不同。

    “不,我此行专为见少奶奶。”

    “那请老先生进去坐下喝杯茶,我恭听教

    诲。”

    张德良摇手道:"不用劳烦,我有几句话,

    说了就走。”

    付清如似乎预感到他来意不凡,仍旧笑

    着说:"老先生尽管直言。”

    张德良看了她片刻,犹豫须臾,终于道:

    “我就开门见山了,这次来是想劝少奶奶离

    开。”

    付清如突然觉得手足有些发冷,先前因

    为诸多流言和谢敬遥的举动让她猜测到一些

    事情,而现在终于被挑开。

    “以往少奶奶身陷敌手、慨然赴死的消息

    传至军中,人人义愤填膺,对少奶奶十分敬

    佩。可如今少奶奶归来,其中缘由就算参谋

    长知道,却堵不住悠悠众口。”

    “众口铄金,积毁销木。现在参谋长在谢

    家内忧外患的时候力挽狂澜人心所归,正该

    巩固威望,少奶奶应该清楚他的志向,难道

    让他半途而废?”

    付清如咬了下唇,轻声道:”老先生的意

    思我明白。”

    原来是这样,她在众人的眼中,已经是

    死了的。

    如果重新出现,众人揣度,多数只会将

    她认为不贞不洁,她的存在对谢敬遥而言是

    阻碍,只会招来是非。

    连张德良这样的元老都如此想,何况其

    他人?

    “我还想请少奶奶帮忙一件事,这件事说来对少奶奶的名声也有好处,以后你离开,谢家定会记得你的恩,樊军上下亦心存感激。”

    “老先生指的是四少爷的事吧。”

    张德良叹口气,良久道:“虽然这样说对少奶奶有些不厚道,但为了樊军团结,谢家和参谋长的长远发展,我不得不厚着脸皮做这件事,望少奶奶能去榆林。听说章绎之和少奶奶以前情分不浅,他绝不会伤害你。”

    谢敬遥一定会救四少爷,可又不会用付清如去交换,所以眼下处境很难,少不了思考别的方法。但他觉得,参谋长与四少爷手足情深,极有可能因此冒险,而这是他不想看到的。

    “您不觉得这样做,会伤了和敬遥之间的和气吗?”

    “总有人要做那个让人恨的人。如果少奶奶答应,我可以告诉少奶奶关于你母亲的秘密,或者你也可以拒绝。”

    ……

    春透水波明,寒峭花枝瘦。

    寒风袭身,月落日升,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又好像时间一直停留着。

    肩头一暖,被人拥入怀中,听谢敬遥在耳边道:“不冷吗?”

    付清如默不作声,茫然随他走进屋里。

    “你怎么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身体好了吗?”

    依偎在他怀里,触到温热的胸膛,心里安稳下去,她问:“今天你去哪里了?”

    “嘘,”他将手指放在她唇上,低声道,“现在可不是谈别的事情的时候。”

    仿佛雪花落在心尖,微微的痒,微微的凉。

    付清如偏头,看着他的眼底隐隐约约,仿佛带着丝莫名的笑意,又仿佛没有,突然便抓过他的手狠命地咬下去。

    咬到牙根酸痛也不肯松开,似乎要咬下一块肉才肯罢休。

    谢敬遥吃痛,却硬是不哼一声疼或是要她停下。

    良久,等她松了口才转过去欺身将她压到床上,拿手轻刮她鼻尖,他笑语道:“是你先惹我的。”

    “你做什么?”

    其实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无论多少次,面对面的时候还是会有些腼腆。

    他用一只手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握住她下巴俯首吻她,缱绻温存,含糊道:“你惹了我,我当然要讨回来。”

    付清如别开脸说:“不可以……我没准备好。”

    “不用准备,这是本能。”谢敬遥含笑瞧着她,眼睛如月夜璀璨的星辰,泛着迷人的光。

    “医生说我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被封缄于唇齿间,化为不清的嘤咛。

    连心都交出去了,身体怎么还能坚守呢?

    明明是他引火,却不那般急切,感受着她逐渐上升的体温,修长的手指轻揉慢捻,由上而下,依然是不疾不徐的从容。

    看她的眸,看她的脸因为他慢慢迷蒙,蕴起湿润水雾,像一只轻盈的蝴蝶,所有美只为他绽放。

    如同柳絮拂过,每个角落都覆满旖旎气息。

    付清如气喘越来越急促,无措地抓住他的衣襟。

    落吻如雨,他撬开她的唇,带了侵略意味的缠绵,游走于耳垂,脸颊,脖颈,撩拨着敏感的神经。

    她只觉得浑身一片酥麻,脑子也不清晰了。

    “我好想你。”谢敬遥细细舔她的唇求欢,探进去温柔地吸着舌尖。

    当衣物被拨开,两人赤裸相贴,温度在静谧空间里疯长。

    付清如闭眼,感到他跪在中间,拉起自己一条腿腰身下沉,进入得很缓慢。

    全根没入,抵至尽头停留须臾,似乎是故意要她记住是怎样一寸寸把穴道撑到最大,变成能够勉强容纳他的形状。

    而抽出的时候,也同样很慢很慢。

    一下,又一下,深入浅出,匀速地律动。

    硬刃滚烫,粗糙的青筋来回摩擦紧窄的内壁,划过敏感濡湿的软肉。

    “嗯……”这样慢条斯理的节奏让她蹙眉,微弱呻吟。

    他嗓音低哑,带着笑意,“要快一点重一点吗?”

    付清如轻喘,迷离地哼出声:“要……”

    只一个字,体内的巨物好像愈发肿大。

    谢敬遥默不作声,按着她的腰加快速度深撞,快得她来不及吐口气就再度被狠狠贯穿。

    撑满深捣的触觉更加强烈,又酥又麻,付清如涨得有点难受,忍不住伸出手抱住他的脖颈,扬起脖颈胡乱亲吻他的嘴角。

    她无法控制,随他来回进出咬紧和收缩,湿润的水液更多,被挤压得溢出穴口,发出暧昧而撩人的声音。

    谢敬遥分开她的唇瓣,手指搅进口腔,眼底欲念深沉,“叫出来,我想听。”

    付清如瘫软成一团,下体早就泥泞不堪,意识也因为一波波汹涌的快感溃散。

    她脸颊绯红,乖乖张开嘴,边舔着他的指腹,边娇媚地吟叫起来。

    他听得有些失控,莫名的施虐念头泛起,另一只手往下,掌心用力拍在她白嫩的屁股。

    她轻轻颤了下,扭着身子咬得更紧。

    很快,屁股又挨了一巴掌。

    每打一次,她便夹得他呼吸粗重一分。

    谢敬遥垂眸,盯着交媾处,层层软熟靡艳的穴肉被抽插的动作带出来塞进去,水光淋漓,蹂躏得不成样子。

    他捏着乳尖揉弄片刻,低头亲亲她汗湿的脖颈,将人转了身换个姿势继续撞开。

    付清如泪眼汪汪,还没缓过劲来,小腹已经鼓起微微的弧度。

    “敬遥……不行了……我……我要……快放开我……”她脚趾蜷缩,忍不住求饶。

    谢敬遥非但不放,反倒掐住她重重又深顶几下。

    她浑身瑟缩,一大股春水喷射而出,浇在他来不及退出的肉茎上,打湿两人的腿根。

    “你泄了。”这次比以往多得多,他起初有点惊讶,瞧她楚楚可怜的表情,又起了更深的作恶心理。

    付清如捂脸,羞赧到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哪晓得谢敬遥却在此时突然停下抽出,克制住那丝燥热道:“我去书房处理几个文件,若有需要,随时来找我。”

    “你!”她满脸通红,顺手拿起枕头扔过去。

    他接住枕头,唇边漾开一抹笑,唤了声:“清如。”

    她抬起脸看他,他的眼中唯有她,墨色瞳孔,软玉般柔和。

    似乎茫茫人海,千山暮雪,千差万错之后,她遇见他,往后余生都是他。

    谢敬遥不等她回应,分开两条腿,猛地顺势挤进还未合拢的小穴,“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带你去山上看木槿花好不好,就不用摘它们了,免得你说糟蹋。”

    他说得那样认真,她每个字听得那样清楚,却又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一颗心跳得厉害,咫尺之近,要按,又按不住。

    仿佛欢喜不已,又仿佛彷徨至极。

    付清如望着他,清澈的眸子也只映着他的影。

    她笑起来,声音飘忽而温柔,“好。”

    一春幽梦(二)(二更)

    谢敬遥与她十指相扣,目光落在她脸上,

    说道:“你的精神气色,好像反倒不如从前了,

    是没有按时吃药?”

    付清如摇头,踌躇片刻,想着事情不能

    再耽搁下去,便就势说:“我刚好有件事和你

    商量。”

    “什么事?

    “我有孩子了,他也是你的孩子,我想

    把他接回来,他叫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珐琅彩花瓶,用清水

    养了几枝新摘的玉兰花,散发着幽幽的香。

    月光透过落地窗撒进来,极静,仿佛岁

    月安宁,天荒地老,在谢敬遥的面上落下深

    深浅浅的光。

    “行云,”话音未落,他接着道,“我以为,

    你打算永远不说。”

    她看见他唇角微微上扬,神情并没有许

    多变化,但眼里分明有无尽的笑意倾泻出来,

    是高兴。

    原来,他早就已经知道了。

    她杂念纷呈,突然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

    "让石磊去接吧,他办事最稳妥。

    “不,如果不亲自把孩子接回来,我心里

    总是不踏实,而且在这宅子里待久了有些闷,

    医生也说我应该出去走走散散心对身体有好

    处,所以,我想再去姨父家——趟。”

    付清如努力一边笑着,——边一口气说完,

    只怕自己稍微停顿,就没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那要多少时间?”

    “能有多长时间?也就是几天吧。”依偎着

    他的胸膛,她语气轻松。

    谢敬遥不出声。

    “我知道你有顾虑,如今世道还不太平,

    家里也有太多事情没有解决,不该在这个节

    骨眼走。算了,石副官去是一-样的,我就不

    去了,留下来帮——”

    “好。”他忽地开口。

    话音未落,付清如愣了愣。

    这是她没有预料到的,本以为会多费一

    番口舌,甚至她觉得他或许不会放自己离开,

    哪想到他居然如此快就答应了。

    谢敬遥说:“难得有一件你想做的事,既然想,那就去吧,不过一定要早点回来。”

    他以为自己在任何情况皆能轻松应付,全身而退,可千算万算,却未算到情之一字无解。

    如果不是动了真心,为什么会因为她失去母亲的眼泪自责?为什么看到她和章绎之在一起,心里很不舒服?为什么别人议论她的清白,冒着众叛亲离的风险要把这件事情压下去?

    他确实利用过她,没想到头来却不知不觉难自持。

    以前是做戏,禁锢,现在他却始终在想真正去了解她,让她心甘情愿地与自己携手走完余生。

    付清如强自道:“那是当然。”

    谢敬遥拥她入怀,低头宠溺地吻了吻她的额头,露出清朗的笑。

    她欲要开颜附之而笑,但心中却升起些许酸楚,不与他对视。

    银白月色浮上来,一层层光芒铺天盖地,浪漫了整座城。

    而在城边,滔滔江水奔流,昼夜不止,湍急的水流之下隐藏着谁也不可知的东西。

    一如命运。

    ……

    在官邸开完了会,时候已经不早,不远处有昏鸦凄然长叫,一声一声,嘶哑难听,扰得人心神不宁。

    洛南战事焦灼,西北军频频骚扰,楚公馆的事情才刚压下去,又招来军中一批将领的抗议,他们对前线迟迟无法推进颇为不满,都想赶快处决谢家四少爷以振奋士气。

    然而章绎之却扣押着谢敬轩快一个月也没有更进一步动作,这自然引起不满。

    这样看来,要使楚军人人信服,除了以铁血手段推倒楚仲业的统治外,还要收拢人心。

    他闭眼倚在椅子上,满脸疲惫。

    司机心有不忍,没有叫醒他,直接往回去的路开。

    车子开了没多久,章绎之睁眼,车窗外,天地间蔓延暮色,愈染愈深,月亮愈见得清晰。他说:“路不对。”

    司机问:“先生,不回家吗?”

    “去医院。”章绎之望着外面,月光照着冰冷的建筑,投下巨大的黑影。

    司机立即调头,往另一条路开。

    楚仲业仍是老样子,若非胸口还能微微起伏,几乎让人以为他已经死了。

    楚太太用棉签浸了水,轻轻压在他的嘴唇上,为他揉捏手臂,担心长期的昏睡会让他的肌肉丧失功能。

    看到章绎之进来,她脸色一变,似乎有些害怕,下意识地抱住楚仲业说:“你要做什么?他就算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但好歹有培育之恩,你可不要忘恩负义!”

    章绎之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床上人事不省的楚仲业,并未理会她。

    楚太太继续道:“他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也不可能再威胁你。”

    “如果我想做什么,早就做了,你有能力阻止吗?”章绎之面无表情,睨着她的眼神一片阴冷,“培育之恩?是啊,他培育过我,可他是把我当成儿子,还是争权夺势的棋子?”

    楚太太打了个哆嗦,敢怒不敢言。

    “以后,你就留在这里陪他养老吧,要是他哪天醒来,踏出医院一步,是生是死就怪不得我了。”视线掠过楚仲业紧闭的眼睛,章绎之转身离开。

    走廊里寂无人声,唯有惨白的几缕灯火笼罩。

    近处远处房舍的光芒陆陆续续熄了,零星的几个士兵在楼梯和过道往返巡逻,没有上前打扰他。

    三月晚春的风有些凉,他靠在墙角,久久仰望着夜空那轮皎月。

    胸腹间越来越烦闷,章绎之只觉得头疼欲裂,好像有无数蚂蚁爬进身体里,啃噬着骨头和血液,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心脏每跳动一次都如刀绞,他想,不,他不能死,他还有许多没有完成的事。

    呼吸困难,冷汗流了一背,他强忍不适,口腔里咬出血的腥味,努力让自己看清面前的路,往前走去。

    “先生,先生,您怎么了?”司机伸手去搀扶。

    脑中杂音嗡嗡作响,视野里昏暗不清,章绎之看见人影由一个变成两个、三个、无数个……寒意渗进血液里,热的血被冻成一块块的冰。

    沈黛急匆匆赶来,入目的正是医生们在紧张地抢救着章绎之。

    “夫人,您不能进去。”有护士把她拦在病房外。

    沈黛一把将她推开,“滚!”

    众生皆苦

    “心跳停止!”医生大喊,用力按压章绎之

    的胸口,企图让心脏恢复跳动。

    另一名医生急问道:"血压多少?”

    “四一,三零。”

    “强心针!”

    一股无与伦比的恐惧紧紧攫住沈黛,她

    不安地走来走去。

    章绎之则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手了无生

    气地垂在床边,而只有医生们脱掉他的衣服

    时清楚地发现静脉上密密麻麻全是针眼。

    他们面面相觑,又立刻继续施救。

    沈黛恍恍惚惚地坐下,她想起父亲的宠

    爱,叔叔伯伯的欣赏,连许多大家小姐们都

    羡慕她的完美,随后她遇上他,一见之下误

    终身。

    可是,有人却比她先——步认为什

    么是付清如先-步抢走她看中的东西呢?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干脆死了?

    他死了,从此就彻底属于她了。

    他死了,她再也不必忍受那么多痛苦,

    忍受他的践踏-

    年中,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她

    曾经的骄傲他不屑一顾,也从不过问她的生

    活,而她再见他的时候,居然是医生告诉她,

    说他有生命危险。

    真是讽刺!

    消毒液的味道几欲令人作呕,她咬住唇。

    他是她的丈夫,是她爱的人啊,看着他

    在这里抢救,就像在猝不及防间,有人用刀

    扎进自己的胸膛,硬生生地挖出心肺。

    她怎么会真的希望他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胸口的压迫稍稍减

    轻,有医生在她面前摘下口罩说:"夫人,救

    回来了。”

    “救回来了吗?”她喃喃。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向

    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

    他念念不忘别的女人,她却始终对他狠

    不下心,也许他疯了,她也疯了吧.

    到底救回来了,沈黛忽然笑了,笑得弯

    了腰,笑得流了泪。

    医生惊疑道:“夫人?”

    “没事,他这种情况是第几次了?”沈黛擦掉眼泪,抬头。

    “虽然这个月是第一次,但是长年累月又没有精心治疗造成的,而且毒瘾一旦发作,一次比一次凶险,这次侥幸活过来,下一次……”医生叹口气,“所以我建议让先生尽快出国治疗,国外的药品和医疗水平都比这里高得多,您也知道,要想根治很难。”

    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沈黛问:“不能根治?”

    “也不一定,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普通人根本无法忍耐这样的痛苦,多数选择自杀或是再次吸食鸦片,但先生如此有毅力坚持下来,或许有奇迹发生呢?”

    奇迹,呵,世上哪有那么多奇迹?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周志生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喘着气问道:“夫人,怎么样了?”

    沈黛道:“他没事了。”

    周志生问:“我能看看吗?”

    医生点点头,叮嘱些饮食方面的注意事项,“尽量少说话,让他好好休息。”

    周志生轻轻推开门,回头看了眼沈黛,疑惑道:“夫人不进来?”

    沈黛摇头,望了眼病房,沉默须臾踩着高跟鞋决然而去。

    朦朦胧胧,似乎听见是莺的鸣叫,又似乎是风的声音。

    章绎之醒来,明明觉得付清如拉着他的手,眉眼弯弯,像儿时自己守着她般守在他身旁。

    那样的温柔从指尖一直传到心里,可是睁开眼,却空荡荡的一片白。

    原来只不过又是梦一场,醒了后春意阑珊,落花逐水,水却无情东流去。

    “先生,您醒了。”周志生迎上去道,“刚才夫人担心得不得了,要不是好像有什么事走了,一定会在这里陪着。”

    章绎之躺着没动,走鬼门关也不是一两次,却没有哪一次如今天这样凶险,让他几乎没有力气再说话。

    周志生见他肤色苍白,眼睑下微微青黑,显然是这段时间忙着处理大小军政事务睡眠不足,病后精神不济所致,原本想报告的事情顿时吞回肚子里。

    章绎之休息片刻,见他不声不响坐在那里,不由开口道:“没有什么说的?”

    “没有。”

    “换成别人,你或许藏过去,但我不喜欢瞒着我的人。”

    周志生怔了下,不知道自己被看得如此透,无奈如实禀告:“付小姐来了。”

    惯常冷漠的眼睛仿佛因为这一句话亮起微光,章绎之动了动,却因为痛楚倒抽一口凉气。

    “她在哪里,和谁一起来的?”

    周志生是不喜欢付清如的,因为她的存在,章绎之做了不少与平日原则相悖的事,就像这一次,明知道会惹来诸多非议,却还是想用谢敬轩交换她。

    而明明用谢敬轩可以得到的,远不止这样,无论是杀了还是以此给谢敬遥开条件,都会获得巨大的好处。

    “她是一个人来的,前天就到了。我看您忙,就把她暂时安排在了沁园。”

    一个人?

    她怎么一个人来的?谢敬遥怎么可能轻易放她走?

    章绎之疑惑,随即又舒展眉头,无论如何,她来了,她又回到他身边了。

    “谢三少诡计多端,我看这件事十分蹊跷,先生小心为好。”

    章绎之掀开被子,周志生连忙劝阻道:“先生,医生说了您需要好好休息!”

    “回沁园。”他竭力撑起身体,不顾周志生的恳求,执意回去。

    沉沉的夜色一层层加深,恍若墨汁肆意弥漫。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躲起来的,铅灰色的云游弋着,不一会儿竟飘起了雨。雨溅起茫茫水雾,远处的一切都模糊如无法企及的梦。

    玉萍说不动付清如,只好自己去睡了。

    付清如坐在客厅沙发上,每隔几分钟就忍不住去窗口看有没有车回来,后来干脆把椅子拖到窗边往外望着。

    章绎之推开门,一眼便看到她。

    他停在那里,她搭了条羊绒毯子侧身坐在椅子上,手撑着脸颊仿佛睡着了,半截雪臂露在外面,发丝凌乱地散落肩头。

    记得那把青丝握在手里的触感,柔软如绸缎,小时候他还笑着说,女孩子留长头发真麻烦。

    他缓缓走过去,怕惊醒她似的放轻脚步,直至面前。

    终于不是梦。

    付清如迷糊地揉揉眼睛,察觉到房间中多了一个人,她仰头望去。

    先是被雨水淋湿的西装,再往上移,便是微微含笑的薄唇,依然滴着水的头发。

    他的眼睛那样幽深,仿若静谧的湖水,她看不清楚他的眼眸到底有多深,就如同他看不清楚自己对她的思念到底有多深。

    ——她是在考虑该说什么吗?

    要是过去,章绎之一定在心里好笑,如今却心境不同。

    以前去付家的时候,她总是笑盈盈从楼梯上跑下来,还有几次偷偷躲在门后想吓他一跳……

    付清如望着他,像隔了数年没见,不知怎样开口。

    最终,她轻声说一句:“你现在可以放了四少爷了吧。”

    此时光线不甚明亮,她只能看到他一半的脸,另一半则被黑暗遮盖着。这就好似希腊面具的双重意味——光与影,希冀与绝望,以及快乐与哀伤。

    那些回忆在瞬间犹如汹涌的浪潮席卷而来,一波接一波,跌宕起伏。

    似乎在人世无休止的凉薄里忽然握住仅存的温暖,让人想靠近点,再靠近点。

    许久,章绎之才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如露水坠地,迅速溶进晦暗的夜色中,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