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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言乱语也是美谈。 可是酒醒之后, 也就烟消云散了。 等殿试的时候, 当成天复一副要捅马蜂窝的张狂德行, 写下那满篇狂悖的“盐铁论”时, 看着成天复有别于往日的作死样子,顺和帝才发现,这小子是拿那日的酒话作真的了。 既然如此,成四郎不知天高地厚非要去一趟贡县,他这个作皇上的岂有不成全的道理? 殿试那日,君臣之间一个对视眼神,便彼此意会——那次酒话居然就成了真。 于是才有了龙颜大怒,骁骑将军被贬七品知县的后事。 不过陛下万万没有想到,成天复如此不惜前程前往贡县,最后所求的是他早就想不起来的陈年旧事。 听到了成天复的请求,顺和帝眯了眯眼睛:“你与柳鹤疏有何渊源?” 成天复跪下道:“柳探花之女,便是臣那位冒名的假表妹……柳知晚。” 此话一出,顺和帝半响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才微沉着脸道:“成卿下得是好大一盘棋啊!为何当初秦老太君入宫请罪,说盛家替换了嫡女的时候,不曾提那丫头的出身半句?” 成天复不慌不忙道:“柳知晚幼时被拐,那时她年纪尚小,对自己的出身也是懵懵懂懂,后来机缘巧合,无意中看到了林家遗物,才依稀想起自己父亲书房里有这旧画,这才顺藤摸瓜查明了自己的身世。她先前都不知,只觉得自己是被人牙拐卖的,外祖母自然也不会知。知晚感念陛下当初平反了她父亲的冤案,可又怕陛下嫌弃她曾经是罪臣之女的身份,一直也不敢跟陛下面呈,唯恐失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圣宠,所以臣便想着能不能替知晚讨得一个恢复父姓的机会……” 如今顺和帝收回了贡县盐井,除掉了他心头的隐患,心情自是舒爽极了,而且有言在先,愿赌服输。 只是他未曾料到柳知晚居然是夏锦溪的外孙女,难怪她的一颦一笑皆肖似故人。 自从知道了当年他冤枉了夏锦溪的隐情,陛下对自己当年真心恋慕过的女人充满无比的愧疚之情。 如今故人的后人还在,而且就被送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那般乖巧可人,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想起自己似乎许久没见那丫头了,听说是病了,难不成就是知道了自己身世,所以不敢来见自己了? 顺和帝的心中一时间又是玉人往昔的回忆,帝王心肠柔软许多,便道:“既然朕已经答应了爱卿,自然要应下,明日朕会颁布圣旨,昭告天下,赐柳鹤疏之女柳知晚府宅一座,允她自立门户,恢复柳姓正身。” 可是成天复却似乎对此结果并不满足,在俯身谢恩之后,又开口道:“臣以为,陛下宜重开当年卷宗,查出柳探花当年含冤的实情。” 得益于柳探花当年那个耿直的门生,找到了关键性的证据,才推翻了柳探花贪污受贿的冤情,但是陷害柳鹤疏的幕后黑手却未找到。 当时这陈年旧案的平反,只是平平无奇地在卷宗修改一行,对于恢复柳鹤疏的名声毫无帮助。 现在成天复提出旧案重审,就是要大张旗鼓地替柳鹤疏洗清名声。 顺和帝垂着眼睛和蔼地看着成天复,可声音却降了一些:“成卿在贡县应该还有许多的事情需要交接处理,至于柳探花的案子,朕会着人处理,就不必你来操心了……” 成天复一看陛下又打起了太极,正待进言的时候,却被立在一旁的太子急急打断:“成大人,陛下最近批阅奏章太过劳累,你若无事,便先退下吧。” 太子殿下出言,成天复只能再次拘礼,先起身后,一人退出了书房。 顺和帝接过宫女呈递上来的茶水,饮了一口,然后表情平静,似乎自言自语一般:“人是真的有才,可是也真的狂悖,让他窝在川中再多吃几年盐也不为过……” 太子连忙拱手道:“父皇所言极是,据说他在贡县时,也是因为这样不招人待见的性子,几次险些被人刺死,差一点就输了跟父皇的赌约,不过……大西眼下旱涝灾害频生,父皇也急需能臣辅佐,让成天复这样的人才一直窝在贡县,未免有些浪费了。” 顺和帝倒也不意外太子替成天复说话。 当初他派左大人下川中,一早便料到了与川中牵涉甚深的各方会找左大人相谈。 其实这也是一次考验。 田家急切露骨得简直没眼看,他那个大儿子慈宁王这次倒是老实,只跟左大人谈了谈他当年进川的往事,倒是没有叮嘱左大人什么,看上去更像是刺探。 至于他的这位久久不曾理政的国储太子,倒是交了一份漂亮的考卷。 病弱多年的国储参政,真是一心梳理盐务,更是整理了两大箱子关于川中盐务要义的拓印册子,让左大人代为转交给川中省府县下的几个官员们。 他这个久病缠身的儿子,不亏是先皇后一手带大的孩子,心胸眼界不俗,并未搞些结党谋私的勾当。 顺和帝这一辈子,在朝堂上做的事情,就是拨拉秤砣,维系旧臣新宠之间的平衡。 固然朝堂一团和气,可是如此一来,也没能留下什么可以名垂青史的帝王韬略。 如今回首,老皇帝颇多遗憾,也唯有寄希望自己的继任者能够去除积弊,稳固大西的根基。 但是有一样,他不希望自己身后,子嗣之间互相倾轧,落得兄弟阋墙的结局。 可是方才成天复之言,明显要翻旧账。 重审柳鹤疏的案子?最后能查出个什么? 他这个做帝王的也心知肚明,到时候他的那个大儿子年轻张狂时做下的龌蹉事情,尽显人前。 而田皇后跟她兄弟的丑事也落得天下皆知!他苦心维护了一世圣贤君王的脸面,要被扯下大半! 他老了,不需要年轻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美好品质,而君王,也从来不是刚正不阿的青天老爷! 有些是非曲直,心里知道与说出来,完全是不相干的事情。 想到这,他决定提醒自己的儿子一句:“你的兄弟多,各种性子的都有,你将来就算为君了,对他们也要容忍宽待。懂得何为手足之情,才可通晓家国天下的道理……不管成天复今日之言是出于何意,回去你告诉他,柳鹤疏的案子……以后都不要再提!” 太子自然明白父王话里的深意。他这个父王向来都是护短的。成天复方才不懂见好就收,触了父王的逆鳞,搞不好就要窝在贡县吃一辈子的盐! 所以从书房出来后,太子快步走回东宫,正好看见立在长廊边上等他的成天复。 “你呀你,说话不知深浅,跟我父王提个醉酒的赌约也便罢了,居然还要重审柳鹤疏的旧案……你是不是在贡县当惯了父母官,威风得已经不知天高地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