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次日，天空晴朗，暖暖春风拂面，正是太卜问天所得大婚吉日；寅时三刻，太后墨以宁赶到姬凤璇所居寝殿，看着喜娘与宫婢们侍候她开面梳洗。

    姬凤璇一身红色中衣坐在梳妆台前，显然还未睡醒，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墨以宁静静坐在一旁看着，忽然就想起了阿璇刚出生时裹在红色襁褓里被先帝抱来坤凤殿，先帝那时是怎么说来着？哦，他说这个女儿是一个宫婢所生，绝不能交给她的亲生母亲教养，帝后乃是我大岳最为端庄贤淑女子，此女就由帝后教养罢，说完放下襁褓转身离去。

    那时，先帝还是盛年，以为后面还会有皇嗣出生，故而对这个孩子也未多注意，虽然阿璇是先帝的第一个孩子；因着大岳祖制墨以宁知道自己此生都不会有子嗣，先帝既把这个孩子交给了自己，墨以宁自是当作亲生的孩子来教养。阿璇生病了她也如普通母亲那般守在床前昼夜担心；阿璇会走了，她也会如普通母亲那般开心的朗声而笑，在她的小脸上亲吻着说阿璇是这世间最聪明的孩子······

    后来，阿璇慢慢长大了，也知道她并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可这孩子是个有情意的孩子，待自己依旧孺慕依赖，偶尔也会偷偷跑去看看她的生母。有内侍告知她阿璇偷偷去看她的生母，自己并未生气失落；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阿璇真的是个实心孩子，并未嫌弃她的生母身份卑微，倒是时常接济她一些赏赐。

    那是阿璇八岁时，她的生母病逝，因位分低当日便要移到王都外皇庙停放，墨以宁亲眼看到阿璇喝退前来装殓的内侍后跪在榻前给自己的生母磕了三个响头；之后站在殿外看着内侍装殓抬走生母棺木，眼里泪落如雨。墨以宁看着她抖动的肩头心下酸涩便走出去将她拥在怀中。

    “母后，阿璇知道不该来看她，可阿璇心疼她！”那时的阿璇未嫌弃过生母的身份，亦未因害怕而躲着不送自己生母最后一程；墨以宁从那以后更是将阿璇疼到了骨子里，阿璇亦对自己敬爱有加。

    仿佛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今日阿璇竟要出嫁成为别人的新妇，再不是那个可以腻在自己肩头撒娇的小女儿了；过了今日她的生活里有了公婆，有了夫君，未来还会有孩子。

    就这么看着，墨以宁并不知道自己眼中早已蓄满了泪水；喜娘都收拾好后姬凤璇回身准备问母后自己这样好不好看时忽然呆住，挥手遣退室内众人后姬凤璇缓步走到墨以宁面前蹲下：“母后，怎么哭了？”

    惊醒过来擦去眼泪墨以宁摸着她的发顶笑着说道：“母后没有哭，母后是为阿璇开心。”

    将头倚在母后肩上姬凤璇轻声说道：“母后，您是这个世上最爱阿璇的人。阿璇知道您是担心我出嫁后的日子，母后放心罢，阿璇有您，还有阿宸哥哥，谁还敢欺负阿璇？何况阿璇便是出嫁了也是生活在王都，只要您有空了阿璇就来陪着您。”

    说着也想到了母后待自己的爱重，眼里便涌出了泪水。

    墨以宁慌忙扶起她来为她擦去眼泪强笑着说：“傻孩子，今天是你的大日子，莫要流泪，否则妆花了岂不让你的夫君笑话？”

    “他敢！”话落便噙着泪笑了起来，墨以宁亦含泪而笑，一室温情弥漫。

    片刻后母女二人收拾妥当又传了喜娘与宫婢们进来侍候姬凤璇穿衣，红色嫁衣一层又一层穿好，最后才套上用金丝绣着凤凰展翅图案的喜袍；墨以宁捧起一旁的凤冠霞披亲自为她穿戴好，上下看看满意颔首后令喜娘搀扶着姬凤璇坐在榻上等着。

    却说苏沧溟在卫尉府内早已穿戴妥当，因他平日里便爱着红衣，今日一身红色喜袍众人看着也不觉什么特殊；南陈王后已于一日前到了王都，看着自己嫡子仪表堂堂风姿出众不由得喜笑颜开，不停催着他快去皇宫迎接帝姬。

    苏沧溟平日里看着风流不羁，可今日怎么说也是大婚日子，免不了羞赫与尴尬；赵硕与墨子澜取笑他几句便对王后说迎娶时辰都是太卜定下，需得按照吉时来。

    南陈王后笑着说可不是嘛，本宫一想到儿子娶媳妇便心急得坐不住，让你们见笑了；说完又感谢赵硕几人早早前来帮忙，尤其武君君主竟也亲来道贺，实在是感激云云；她已听说了自己爱女被此女废了口舌之事，私下里哭了几次，可又能怎么办？是自己的女儿愚蠢，竟敢嘲讽未来帝后，且这位未来帝后还是与自己夫君同级的诸侯国主；儿子又与她一再交代莫要找这位君主的麻烦，她又如何不知其中利害，只能暗地里心疼自己女儿罢了。今日儿子大婚，武君君主竟亲自上门道贺已是给足了南陈面子，她哪里还能再给人家脸色看。

    墨紫灵轻轻笑一下并未接话，赵硕自是说王后太客气了，我们几人也是战场上出来的交情，不必见外。

    辰时过半，礼官前来禀报说迎亲队伍可以启程了，南陈王后又细细检查了一遍儿子装扮后觉得再无不妥便催着他们起身迎亲。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着皇宫行去，周边跟着看热闹的百姓，南陈亲卫们不时向着人群洒下喜钱，自是一番哄抢与热闹。

    来到帝姬寝殿院外时早有机灵内侍关上院门，皇族亲眷年轻些的站在院内出题为难新郎官；苏沧溟这迎亲队伍里可说是文武全才，又哪里是能被为难得住的，不过半刻钟便笑闹着闯进了院内，南陈亲卫们自是大方派发红包喜钱。

    寝殿内，喜娘早已为姬凤璇蒙上喜帕，待苏沧溟与赵硕几人进了院内便扶着她出了寝殿；苏沧溟看着由喜娘搀扶出来的姬凤璇，虽蒙着喜帕看不到她面容，然那一身耀眼红衣及袅袅婷婷的身姿衣令他看呆了去，哪里还知道移步。

    赵硕与墨子澜笑着推了他上前，牵起姬凤璇柔若无骨的手在礼官带领下向着议事殿走去；姬凤璇蒙着喜帕看不清楚，忽觉自己拢在广袖内的手被一只大手牵起，干燥温暖却又安定，面上忍不住泛起红晕，心跳如鼓。

    一行人赶到议事殿，两旁站着文武百官，姬御宸与太后坐在上首；看着他们走近行礼叩拜，墨以宁眼里又泛起泪花。姬御宸只看了新人一眼便在人群中寻到了墨紫灵身影，她今日并未穿红衣，一身青衣常服，袖口与领口是银丝绣着的团凤图案，腰间白玉腰带束着，月白色里衣，整个人看起来清爽洁净，正是自己昨日令大监送去的衣服。看来灵儿还是喜欢自己为她备下的衣物首饰，如此想着嘴角微微翘起。

    墨紫灵在姬御宸的眼光看过来时亦抬头对他一笑，想着他竟知晓自己日常的衣服不是红色便是墨色实不宜出席此等场合，细心令宫内绣坊备好衣物送过来，心里便溢满柔情。

    新人行过礼后便该出殿乘玉辇前往帝姬府行拜堂之礼，墨以宁叮嘱几句后苏沧溟正要牵起姬凤璇的手转身却被姬御宸叫住：“民间女儿出嫁都是由兄长背上喜轿，说是这样新嫁娘日后方能幸福美满；先帝只有阿璇一位帝姬，朕是阿璇的堂兄，便由朕背阿璇出去罢。”

    丞相魏琰几步出列上奏：“陛下不可！陛下身为天子，怎可如此轻率！若陛下爱惜帝姬，可由皇族其他兄长背帝姬上轿辇。”

    群臣亦附和，言陛下此行不妥，怕是帝姬也会折福云云。

    姬御宸起身朗声说道：“若无先帝与太后厚爱，朕又哪里来的今日；先帝与太后只有阿璇这一位掌上明珠，朕便是阿璇的兄长。朕既贵为天子，由朕背着阿璇上轿辇乃是最大的福分，哪里来的折福一说。”

    说完走到姬凤璇身前弯腰：“阿璇，今日便由阿宸哥哥背你上轿辇。你记着，姬凤璇永远是我最宠爱的妹妹，好好与苏世子过日子，定要和和美美。”

    姬凤璇点头应下，喜帕下早已满脸泪水，她如何不知阿宸哥哥是怕她嫁过去被人小瞧了，毕竟她的父皇早已离世，她又是孤女，若无阿宸哥哥宠爱人们还不知会如何捧高踩低呢。

    双手攀附抱着兄长脖子趴在他宽阔背上，心里满是感激与喜悦，泪水便滴落在姬御宸衣领里，低声说着：“阿宸哥哥，谢谢你！阿璇虽不喜欢墨紫灵，却知道她真的很好，阿宸哥哥也会幸福的。”

    姬御宸背着她稳稳走着，听她说完便轻笑：“傻丫头，今天是你的好日子，阿宸哥哥只盼着你美满幸福。快别哭了，太后那里我会多去看的；灵儿很好，我也会幸福美满的。”

    到了玉辇旁姬御宸将妹妹送到苏沧溟怀中，看着他小心翼翼将阿璇送进玉辇中后拍了拍他肩膀说道：“苏世子，朕的妹妹便交给你了，好好待她，阿璇值得世子倾心相待。”

    苏沧溟躬身应下，礼官高声喝道：“吉时已到，新人起轿！”

    浩浩荡荡的队伍迤逦着走出皇宫，姬凤璇也走向了她崭新的人生。

    文武百官看着这场送嫁哪里还能不懂陛下心意，谁还敢议论帝姬半句不是，只怕大岳建国几百年也未有一位帝姬能有姬凤璇今日的风光；群臣一边三三两两议论着，一边也出宫前去卫尉府中喝喜酒。

    墨以宁站在玉阶上对着姬御宸轻笑：“今日多谢皇帝了。”

    “太后莫要如此客气，阿璇明理懂事，值得朕如此待她。今日早早起来想必您了累了，快回去歇着罢，朕也去看看热闹，再看看灵儿的事情处理得如何了。”姬御宸行礼。

    墨以宁已知晓昨日发生在大司农府里的事情，听姬御宸如此说便点头：“皇帝去罢，多带几个人；代本宫给阿灵捎句话，她做得很好。虽说西岳王室是本宫母族，然为政者必得要像阿灵如此果敢才对。”

    说完领着内侍宫婢回了上阳宫，背影看起来竟有些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