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2/3修整
“我听说上界最近有些动荡，那些个整天只知道惹事的老头子不知又去惹了什么事端出来，好像和西方的宗教神派杠上了。你们下来实习的时候，那里还没开战么？” “没有，一切安稳。”周瑜并不像要回答柳子翼的话，他的手挥舞得有些麻木了。眼前的触角没完没了地涌上来，像是洪水般成群结队的蚂蚁。而站在前面的柳子翼似乎是它们惧怕的对象，它们竟然绕过他直扑向周瑜。“你的魑魅到底有没有用啊？我们都已经在这里绕了有三四个时辰了，兑换成外面的时间恐怕有两三天了。”张飞借着周瑜的嘴抱怨道。总是穿过这些软绵绵的东西的身体，张飞的心情也有些糟糕了。 “他在拖延时间。”柳子翼说。 “废话，这谁都看得出来，”张飞撇嘴说，“问题是他为什么要拖延？他不伤我们，却要拖延时间……难道是——”周瑜的脸色一变，蓦然之间和柳子翼对上了目光。从头至尾，接下这个任务的就只有莫离和叶未双两人，干涉进这件事里直接影响对方利益的最大对手也是他们。也就是说，之前它拘走了莫离，很显然现在要对付的是叶未双！ 柳子翼一言不发，但是看得出他对于对方根本没打算和他交手显得十分不满。他双手插着裤袋，冷声说：“魑魅，破了这里。” “别把整栋楼弄塌了。”周瑜皱着眉提醒他说。 “公会的人会来收拾的。”柳子翼十分之光棍地撂下一句，跟着魑魅就蹿了出去，一时脱不开身的周瑜顿时陷入了四面黑暗的境地。那股不祥感又袭了上来，他的眼神微微一凛，感到周遭的气氛变了。似乎有什么一直在蠢蠢欲动，柳子翼一离开，它终于准备张开獠牙。周瑜面无表情地停止了进攻，双手在胸前结了一个古怪的印，接着将相扣的手指依次放到了额心、太阳穴、腰腹之上。随着他的动作，仿佛所有的触角都失去了攻击对象，周瑜凭空消失了所有气息。他的宝器紫竹漂浮在半空中，而他双手环胸站立在上面，冷冷地看着下面从四面八方延伸出来的触角。 此刻的周瑜在这些东西“看”来，已经完全消失了。 柳子翼一直追着魑魅而去。他察觉到身后的周瑜没有跟上了，只是加快了步伐。对于他来说一个人行动更自由些。虽然多人可以集合更大的力量，但是很显然那两个家伙也完全没有要在自己面前展示身手的意思。柳子翼蓦然之间停了下来。他的嘴角微微一扯，看向了身侧的通道。 “原来在这里……”他冷笑了一声，一步跨了进去。四周蓦然黑雾弥漫，魑魅听从他的命令百无禁忌地去寻找阵眼了，这个阵里的东西没有什么能困住它，对方显然是打算将魑魅和柳子翼引向不同的方向。“以为这样就能拖住我？太小看我了。”他一边走着，一边开始在掌心画符，这一次的符咒是用指尖的血完成的。途中咬破了三四回指尖，然而他却仿佛没有一点痛楚一般。地面开始变的如同沼泽地一般湿滑，青苔四纵，通道不知要延伸哪里。四周的灯光越来越暗，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然而柳子翼依旧以不算慢的步子向前走着。他漆黑的双眼完全与夜色融为了一体，然而这个鬼气森森的地方，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视力上的阻碍。 阴阳寮五代的身份血统赋予了他天生的阴阳眼。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阴阳眼，是可以看透魂魄妖物的阴阳眼。 符咒即将完成，柳子翼的脚步却一滞。有什么拖住了他的脚踝。他低头向下看去，地面已经不是平坦的地砖，如同土路一般凹凸不平，残破的老旧的红地毯和泥土混合在一起，有大量腐蚀虫蛀的痕迹。牵绊住柳子翼的脚的，是一只干枯的尚未完全腐烂成骨的青黑色人手。手臂从土壤里破出来，牢牢地抓住他的脚踝。柳子翼缓缓地向前看去，前方的土路上，尽皆扑满了白森森的尸骨，土壤在蠕动着，似乎有什么从底下欲图钻出来。接着一个半面腐烂了露出骨头的浮肿的涨红头颅从泥土之下猛地破出，随着一具具尸体的钻出，地面如同一个巨大的虫蛹，开始上下起伏。 柳子翼皱起了眉。他的阴阳眼可以破除一切幻境，然而到现在，这里的一切居然没有一样是他破除了的。也就是说，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确实存在的。究竟是怎样的阵法才能操纵如此多的阴魂不散的——“阴尸。”柳子翼喃喃自语，接着重新握起了那只画了符咒的手掌，似乎改变了主意。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瞬间温柔的神色，低语说：“还是……别让你看到这些东西了。” 柳子翼蓦地从腰间掏出一柄小刀，竖直插在地上，狠狠扎进那只将他的脚踝抓出一圈乌青来的青黑发肿的手里，然后就地跺脚，俯身握住了那柄刀刃，血液顺着刀尖流淌了下去，地面上的腐骨仿佛振作了精神一般发出欢呼的“嘶嘶”声，以寻常人类决不可能办到的速度扑了过来。柳子翼没有抬头看那些阴尸，他低声喃语着什么，当所有从地下破出、扑来的阴尸充斥了整个空间几乎要覆盖了柳子翼时，只听到一声冰冷的厉喝：“太常，出来！”一道响亮的鸣叫随着冲天的火光，掀起了巨浪般的火焰，顿时清扫了柳子翼周身近十五米距离内的一切。所有方才还生龙活虎的阴尸一瞬间灰飞烟灭。一只小巧的金乌在小小的空间里来回飞转了几圈，最后落到了柳子翼的肩上，亲热地鸣叫了一声。 柳子翼拍了拍它的脑袋，却没有掉以轻心。土壤依旧涌动着，地面产生了更大的动静。柳子翼后退了一步，他的脚方才还站着的地方猛地隆了起来，一个锈迹斑斑的盔甲抖落土层冒了出来。接着，数十具盔甲直挺挺地从土里钻了出来，全是宋时的盔甲样式，里面是一具具拿着长矛的白骨。柳子翼微微皱起了眉。他的嘴唇微微一动：“去！” 金乌长鸣一声，窜入了那尸骨大军之中，如同风卷残云一般被它击中的阴兵簌簌倒了下去。然而柳子翼的眉头没有松开。他看到那些倒下的支离破碎的尸骨军重新站了起来，而他身后的土壤中不知什么时候也开始涌动，倒地的阴尸源源不断地从地底钻上来，浮肿的青红皮肤在灰白的眼球映衬下显得极为扭曲。太常打转的圈渐渐缩小了。倒下的依旧会站起，焚灭的还有补充…… 一道长矛猛地扎向了柳子翼，他侧身一避，然而身后数道长矛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展开了攻势。他借力于地面上的头骨，借势跳到了半空躲过了被刺穿的危险，灰白的头骨碎裂了开来。 “没理由……”柳子翼低声说道。这里是凯撒的八楼，并不是地面，如果是地面，而从前又是古战场，出现这些东西还说得通，可是这里是凌空的八楼！下面是七楼，哪里来的这么多阴尸阴兵，即便凯撒地下原先埋的是墓地，施术者也不可能将那些土属的东西全部搬到这上面来…… “噗。”一阵阴风向他的脸颊，柳子翼下意识地将脸一侧，脖颈之上的大动脉猛地给划破了一个锈蚀般的口子。那个伤口开始冒出黑烟。柳子翼摇晃了一下，一瞬间数只白骨森森的爪子扎进了他的皮肉里，太常悲鸣了一声赶回来救主，然而扎入其中的断骨一时半会儿却拔不出来了。 柳子翼一惊。脸色扭曲起来：“老家伙……让我抓住你……”他的脸上露出了凶狠的笑容，仿佛在那片刻里明白了什么，“居然把我搬到了古战场上来，真有本事啊……” 他猛地一回头，让过了穿刺而来的长矛，然而脖颈上的伤口已经麻痹了他的神经。他迟缓的脚步一步步迈向墙边，猛地一拳头砸进了墙面里。破碎剥蚀的墙砖居然被他砸出了一个硕大的洞口，柳子翼察觉到他的力量已经流失得过多了。他没有理会那血肉模糊的拳头，依旧握紧了拳，狠狠砸了进去。阴兵和阴尸开始骚动起来，只是惧于金乌的环绕一时无法近身。然而随着柳子翼力量的流失，太常的光芒开始变暗了。金乌悲鸣了一声，柳子翼只感到肚子上一凉，一只五指已是白骨的手扎进了他的腹部。地面上冒出来的长臂狠狠地在他腹中搅动，似乎在玩弄他的肠子。柳子翼愕然地看着自己的腹部，接着他猛地一脚踩了下去。那只胳膊碎裂开来，却带出了他肚子里血淋淋的一块。太常哀叫了一声，猛地使进全身力气扑向了一个扑上来的阴兵，阻碍了它一瞬，却在它的盔甲上四射着火星消失了。柳子翼的血已经流得太多了。 他再度握紧了已经血肉模糊、残破不堪，同那些阴尸一样露出了白骨的拳头，苍白的脸色隐隐发黑。他猛地一拳头第三次打了进去。墙砖爆裂开来，他的手臂从里面抽出的一瞬间，一枚黑色的小令旗在他的掌心里化成了粉末。 地面的土壤一瞬间成了平地，那些出得来回不去的阴尸阴兵失去了土属的来源，顿时行动迟缓起来。 柳子翼冷笑了起来：“居然敢用九阴传送阵封我的力量，活得不耐烦了！”他看了看自己保存完好的左手手掌。那是唯一个干净的地方。上面血红色的符咒隐隐闪烁着光泽。柳子翼踉跄了一下，脖颈上蔓延的尸毒已经有些让他力不从心了。他抱歉似的对着手掌笑了笑，接着将左手按进了心脏的位置！ 他的左手仿佛抓住了心脏一般从喷出的血液之中缓缓抽出了一把血淋淋的武士刀，刀身细长，闪烁着血红的光泽。就连刀柄上的流苏也是火红的。他安详地看着那柄细长的刀，随着刀脱出身体，胸口的伤口渐渐愈合，只留下大量的血迹。柳子翼的脸色更为苍白了，侧颈上的黑色已经蔓延到了脸颊和胸口，从里面流出了黑色的血。他举起了刀，似乎恢复到了那个从未遭到重创和能力限制的状态。他站起来，冷冷地笑了，血红的长刀在半空里一挥，直接相触的阴兵如同融化一般被砍为两段散落在地。 刀身微微颤抖着，沾染了大量血迹的长刀在柳子翼丝毫不见技术只有力量的挥舞下，清扫出整整一条丧魂的通道。前仆后继而来的阴兵只是几个简短的交战，这些原先还活着时就被充当炮灰的阴兵彻底丧失了最后半丝半缕的魂魄。 半个时辰。 当柳子翼面无表情地踏着满地的碎骨走出那条长廊之时，他看到了从另一个方向的走廊过来的另两人。他的眼睛蓦然睁大了。对方也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柳子翼：“你……你怎么全身都是血？！”叶未双惊呼了一声，就要跑向柳子翼，然而那个浑身浴血的人影错开了他的身一瞬间向他身后的人扑去。叶未双大喊了一声：“不要！莫叔叔！” 血红色的刀刃险险磕在惊呆了的莫离耳边，停住了。叶未双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这个杀神一般的柳子翼已经完全颠覆了他优等生的形象，叶未双几乎无法与那对凶狠嗜血的双眼对视。柳子翼压抑着怒气地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破碎的声音来：“出去！” 叶未双愕然地看着这个场景。他心头的古怪从一开始见到莫离便开始积累，直到现在，这种古怪感完全爆发了出来。他的脑海一片混乱。怎么回事？莫离怎么会一动不动任由柳子翼拿刀架着他？柳子翼怎么会在这？他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他要说“出去”？ 莫离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你说什么？” “别逼我打出你的魂魄……我能看到清这个身体里面的东西，你不是莫离！” 叶未双感到自己的脑袋炸开了，与他方才走了整整一路的人，居然不是莫离。那么，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你占了莫离的躯壳，把他的魂拘到什么地方去了？” “莫离”愕然地看着他，接着缓缓笑了起来：“你在说什么呢，怎么伤得这么重？”他的手搭上了柳子翼的肩，说道：“你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柳子翼踉跄了一下，蓦然之间萎顿在地。叶未双看到“莫离”向他踏了过来，不禁惊恐地向后退缩了一步。“未双，你在干什么？那小子伤势太重神志不清了。你过来。” 叶未双狠命地摇着头，警惕地看着他：“刚才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你不是莫叔叔。” “莫离”怔了一怔，露出了严肃的神情：“别闹了，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说是离开这里，可是你一直在把我引到中心去，你究竟想要什么？莫叔叔在哪？你把他怎么了？” “莫离”没有想到叶未双居然有这样强的警惕心。他还想说什么，但是看到叶未双的手中已经开始拿出符纸，他只得停了下来。“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莫离？”他的脸上露出了诡谲的笑容。 “从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莫叔叔见到我在这儿说的第一句话不会是‘你在这里干什么’，如果是他，他会直接骂我、把我拉出去。可是你一路上都温和过头了。莫叔叔很少笑，而且绝不会关心其他人的死活，你居然对柳子翼说‘怎么伤得这么重’……” “莫离”摊了摊手：“你怎么知道我不在把你往出口送？这里如此复杂……” “是，这里是很复杂，我不知道你弄出这个七玄混沌阵来是要干什么，不过这幢楼的每一层设计图纸都在我的脑海里，即便是阵，你也必须得顺着实际路径走。阵法只会迷惑视觉，只要我从脚上知道往那边转向，我就能知道确切位置。从最初开始，你就一直在走和正确路反向的道路，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叶未双死死盯着他，瞟了一眼萎顿在地的柳子翼。“我想跟着你应该能找到真正的莫叔叔……我……我不会认错的，这个是莫叔叔的身体没错，但是我没想到你……” “你以为是莫离的分身麽？” 叶未双有些尴尬地后退了一步。“莫离”笑了起来。“那等大神通就算是莫离也没有能力学会。你也太异想天开了。老实告诉你，一开始我是在打你的主意。不过既然你能说出七玄混沌阵的本名，我就改变主意了。我就想请你去我们那儿坐坐，如果你能贡献出一星半点儿身上的东西——”“莫离”的脸色一变，忽然向旁边一闪，一柄红色的长刀从他身侧切了过去。柳子翼捂着自己开洞的肚子，气喘吁吁地用狼般的目光瞪着男人。他冷冷地对叶未双说道：“快走！” 叶未双后退了两步，却没有离开，他定了定神叫道：“莫叔叔在哪里？” 男人笑了：“如果你跟我来，我就把莫离还给你——” “别像条狗一样乱吠！”柳子翼直起了身子，红色的长刀闪烁着血光光泽从男人的头顶险险削过。 “这可是莫离的身子，你可想好了。”男人看着柳子翼冷声说。 “不要！”叶未双大喊了一声，喝止了柳子翼。他颤抖着看着柳子翼，再看看那个“莫离”：“我跟你走。” “你傻了啊！”柳子翼咳嗽着冲他大吼，“他说你就信！这家伙是个——”柳子翼还未说完，“莫离”已经出其不意在他侧颈猛地一掌。那片黑色的伤口顿时又扩大了一倍。 “会长！” “这小子碍事。不想莫离魂魄离体太久回不去就跟着我。”男人说着向中心走去。叶未双看了看地上的柳子翼，咬咬牙，来到他的身前，在周身四处寻找止血的符纸。然而没有。他带的大多是防御符，压根没想到要带止血符。叶未双看了看在那儿似乎就要离开视线的“莫离”，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亮，他回过头蓦地借柳子翼的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指，用血在他脖颈上直接画起了符。“对不起……千万别死啊……”随后他立刻起身追了过去。叶未双没有看到，在他身后，那把血红的刀一瞬间光芒大盛，愈发火红。那画在柳子翼脖颈上的符咒渐渐火烫起来，不断蔓延开去的黑色滞了一滞，接着如同退潮一般疯狂地向来路退去，直到那里的伤口连一点儿挫伤都不见，完全成了新皮。然而那个符咒没有就此罢休。火红色越扩越大，渐渐蔓延到了柳子翼的腹部。破开的大洞和漏出的肠子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血泊之中愈合着。 叶未双并不知道柳子翼捂着的肚子居然是这样一幅惨状，如果他知道，决不会放下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