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常青树
据说金圣叹在临刑前，给两个儿子留下一副对联：“莲（怜）子心中苦，梨（离）儿腹内酸”！大概，两辈人在生离死别之前，为人父母和为人儿女的都是这样，心中的酸苦，无法言表，最后只能用“爱”和“孝”这两个字来表达了！ 一个好久没聊的朋友，突然给我发来一个信息，问我能不能帮她买一种叫“去甲斑蝥素片”的药，她说她的父亲得了癌症，晚期了！我骤然感到心酸，毕竟，我不是医生，我和她说了好几家大医院，让她去看看，她说都有去看了，就是买不到，所以才来问我，看我能不能帮她一下忙！我终于语塞了，说实话，我不是一个会交际的人，没什么朋友，如果这几家大医院不能买到，我也是无能为力的！ 后来我问起有关她父亲的一些状况，她说是食道癌晚期了，现在吃什么都吐出来，上次她回家看了一下，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了，听朋友说吃这种药会好，所以才请我帮忙的！我又一时无言，按常规来讲，就算买到了这种叫“去甲斑蝥素片”的药，也已经回天无力了，所以我只能用一些话来安慰她！最后她说，老人家一辈子辛辛苦苦，把她们兄妹几个拉扯大，以前穷没话讲，现在日子好过些，本想尽点孝心，却得了这种病，看来没有多久了。虽然明明知道没有办法，却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活活饿死，所以她想尽力去做些挽救，就算没有用，也能安心点！她的话感动了我，也惭愧了我，第一是因为我不能帮上她的忙，第二是她让我想起了我过世的父亲！ 我二十岁的那年，父亲被确诊为食道癌晚期，因为年纪大，动手术已不可能，只能靠药物控制，这让我们一家人都很伤心！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父亲在五十三岁时生我，生病的那年父亲已经是七十三的老人了，从少年到老年生病，他没有休息过一天，也没有享过一天的清福，现在，唯一能让他安心的，是让我在他有生之年结婚！为了让他看到一个圆满的结局，家里一致要求我结婚，我当时还小，不是很懂事，但也别无选择，在这样的环境下，我结婚了！有幸的是，我的父亲一直坚持到我结婚后，儿子满月才去世。他去世的时候，整个身子已经瘦得象具木乃伊，只剩皮包骨了！记得父亲病重的那一年，我刚结婚不久，兄弟又分家，当时家里很穷，有时连买药都要去借钱，有时因为没钱就没去买药，让父亲断断续续地扛着病体，在支撑着，所以现在每每想起来，心里的悲怆难以言表！我的朋友还能为了尽孝四处求药，我却连买药的钱都没有！因此此时，当我和她谈起我的父亲时，我也是泪水无法抑制，我只能尽量地去安慰她，说我父亲当时也是这样，我们也是没办法，做为一种劝慰和相怜，我希望她不要太过伤心，毕竟，生命的法则总是这样的，他会在一种无可奈何之下，生病老死，任谁都无回天之术的！她回应着我说确实是这样的，只是心里总有太多不忍！我说是的！ 又过了好些天，当我们再聊起的时候，我问她的父亲现在怎么样了，她说已经不能进食了，她说她很伤心！公司现在的业务又忙，所以可能连到了那个时候都请不上假，不能回家去看他最后一眼！这些天她老是心情不好，精神恍恍惚惚的，一想起来就要哭！我虽然觉得语言苍白，但还是尽量地去安慰她，毕竟人生都是这样的，我们长大成熟了，父母注定要生病老死，将来我们不也是一样要老死吗！我们的父母为了我们，拼命地工作，虽然他们老了，我们想尽点孝心却不能，但只要心存孝念，皇天后土总是能做证的！就象现在，我们为了我们的孩子，一样拼命地工作，没有人会为了这个辛苦而后悔埋怨的！ 然而劝总归是劝，我知道我的话终究只能是淡水一杯，真正的生活仍然是她自己的，她不可能有我现在这样的想法、这样的心态，只是因为她的家事毕竟不是我的家事，她的父亲毕竟不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已经过世二十多年了，我现在的感觉绝对和她的感觉不能完全一样！她说她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一天天消瘦下去，又无能为力，心中的痛苦无法说出来！我也想说我的父亲当时也是这样的，一日一日受尽病痛折磨，慢慢地消瘦到完，只剩下一具骨架，我们同样也是没有任何的办法！但我却没有这样说，因为如果我说了，无异于加深她的心痛和不忍！但这种来自于往昔的记忆和伤害，是几辈子都不能忘怀的！ 所以我安慰了她之后一直在想，这人世间，为人父母者确实不容易，而为人儿女者同样也不容易！如果说金圣叹临死之时还做对联给儿子示“爱”其“爱”实在慷慨；那么为人儿子的看到父亲将死又无能为力，是何等的无奈苦痛！其“孝”又是何等的单薄？一个“爱”字和一个“孝”字，又何止千钧万斤？！为人父母者，总是一心一意为了家庭为了儿女不辞劳苦地奋斗；同样为人儿女者，小的时候承受父母恩爱，长大后结婚生子，要背负家庭压力，养育儿女，对父母的关心和照顾总显得不多，欲孝不能，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呢？ 还是这样又过了几天，我们没有太多的联系，有时很想问问她有关她父亲的状况，但又怕勾起她的伤心！当然，这其中也有我的一点问题，就算是一种自私吧，因为我觉得再去追问她父亲的事，就等于给她的伤口撒盐，只要一问，她必定会伤心起来，而我一样也会跟着伤心起来！因为，我既是父亲的儿子，又是儿子的父亲，在人生的代代传接中“爱”字永远是一株不老的长青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