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来天明去(上)
闻朝整个人都是僵的,过了许久,大半夜前的记忆方汹涌而至: 昨夜他因着心情不错,不知不觉饮得多了些。这本也没什么,毕竟淬体之后,身心皆清,不纳俗垢,纵使灵酒灵酿用得再多,也鲜少能真的喝醉了过去。 谁能想到,他没醉,洛水却是醉得厉害,一路胡话不说,从进门开始就一个劲地哭,说她难受,非要让他帮她。 后面的记忆乱七八糟,闻朝只记得她拉开衣裳拽着他要他帮揉心口的那个瞬间,他简直震惊得无以加复。 明明是想推开她的,可她又哭又闹,根本不许。不许也就罢了,还一个劲地喊他“师父”。 他哪里听得这个?气得厉害,也难受得厉害,便生出了想要好好教育她的心思。 可那般旖旎情状下,怀中又是自己思慕已久之人,什么样的心思也走歪了。 闻朝头疼欲裂,狠狠闭上眼,再慢慢睁眼。 身旁人倦容依旧,身上红痕斑斑,半分也不减少,每一抹都在控诉他昨晚行事禽兽。 ——根本不是梦。 门又不疾不徐地响了叁声。 已经是第叁遍了。 闻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僵硬地替身边人掩好锦被,飞快扯了里衣外袍罩上,又用了“净尘”法决,方才稳着步子朝门口走去。 他以为或是明月楼管事仆从来找,没有立即开门,只沉声问道:“何事?” 不想外面人静默了一瞬,反问道:“你在里面?” 声音既低且哑,落在闻朝耳里却不咎于惊雷。 闻朝鲜见地生出种落荒而逃之意,可事到临头哪里还逃得过? 他深吸一口气拉开门,目光镇定地落在十分熟悉的罗刹凶面之上。 对视之下,那凶面眼眶中的鬼火分明滞了一瞬。 曾经算得上无话不谈的两人各自沉默了片刻,难能地相顾无言。 许久,还是罗常命先开了口:“你如何会在这里?” 见闻朝不答,他不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你住在这处?里面还有人?” 连着叁问,闻朝一个也答不上来,只能避而不答。 “你是何时到的?”他问罗常命。 罗常命道:“一个多时辰了,比我预计得还要早些。” 闻朝点头:“见过了侯楼主?” 罗常命说是。 闻朝微微皱了眉:“可是发生了什么?” 按说此刻,罗常命应当在侯万金那边帮着查看那位少楼主的情形。纵使今日不便施针,也当是自去休息。 可眼下情形,却像是他在找寻什么。 罗常命声音古怪:“方才那么大的动静,你一点也没听见?” 闻朝一想起“方才”,又开始头疼。 他不欲解释,只道:“今日身子不甚畅快。” 罗常命“哦”了一声:“是用香了么?” “……是。” 罗常命轻飘飘道:“你这香倒是选得奇特,脂粉气颇重。” 闻朝心头重重一跳,差点以为对方瞧出了什么。 然罗常命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话锋又转回先前:“一个时辰,明月楼主正好遇刺,你不知道?” 闻朝面色凝肃:“情况如何?” 罗常命嘿笑:“你问的侯万金?我瞧他虽吐了几口血,可气色不错——不过,若真同他说的一般,‘成珠’得来的灵丹被窃,那此刻他恐是气得内伤严重。” 他与闻朝自有默契,不待后者追问又继续道:“正巧我到了,他便求我用咒替他找人——嘿,这做买卖就是会盘算,我这一路寻过去,可是替他挨了不少骂。动静不小,却没想到吵不醒你” 闻朝无言,罗常命的手段向来粗暴直接,宴散时分闹这一出,说是“挨骂”都是轻巧。虽他不说,可闻朝看出他衣物已有几处破损,手上亦有明显伤痕。 “可寻着人了?”闻朝问他。 “暂时没有。”罗常命答得轻巧,好似半分也不着急,就这样站在门口同闻朝闲聊,“那贼人身法颇有诡异之处——你不请我进去?” 闻朝滞了滞,与对方无声对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揉揉眉心:“常命,并非我无礼,只是……眼下确实不便。” 罗常命默了默,随即“啧”了声,仿佛恍然:“我就说你如何突然身子会不畅快起来,原来……” 他没再说下去,算是给闻朝最后留了点脸。 闻朝道:“要不去我那处——不远。” 罗常命摆手:“不必这般麻烦——我说到哪儿了?哦,那贼人身法颇为诡异。我开始还不明白为何侯万金非要找我,后头才发现确实不好找。” “侯万金用符灰给那家伙下了印记,我亦用了‘追魂’——大大小小数百只‘讙’满楼搜捕驱赶,赶了那贼人一路,结果你猜怎么着?” 罗常命捏了捏下巴,仿佛想到什么有趣的事般,哼哼嘿嘿地笑了起来。 闻朝没接话,他也不恼,自顾自感叹:“一道都没啦——侯万金那印子,还有我这儿下的整整十八道追魂印,一道都没剩。” “印记同贼人神识一道消失前,我那些孩儿恰好追到了附近——这左近数十间,只有拐角两间并你这一间有人。” “那两间我已查过,并无异状,只有你这处实在难入……嘿,若是你方才再不开门,我可就要找侯楼主帮忙了。” 闻朝默了默,道:“……是我设了禁制。” “当然,我不知设禁的是你,亦不怀疑你为何在此。”凶面上鬼火幽幽亮起,“我只是想问问,你对那贼人之事,可有任何头绪?” “毕竟——是什么样的神通修为,能在这不到半个时辰里,能将我的印记全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