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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长生 第113节

    门人都在吃瓜看热闹,顾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放下一宗之主的身份,低声下气地请求他。

    陶眠也不忍见他如此。他知道大弟子的自尊心极强,能做到这份儿上,算是给足了面子和诚意。

    好兄弟程驰还在旁边帮腔。

    “道长就别磨蹭了。你今天要是不进这个门,宗主能当场嘎在你面前。”

    “……”

    陶眠最后无奈地叹息一声。

    “罢了,来都来了,我随你进去便是。”

    顾园脸上的郁色一扫而空,又恢复成淡定从容的模样,甚至有一丝隐藏不住的喜悦。

    其变脸之快,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

    陶眠当然也看出来了。没想到徒弟在外面这么多年,好的没学多少,脸皮是越来越厚。

    “那就请师父移步。”

    顾园让了一步,请陶眠先走。

    “我迟早会因为心软把自己坑死。”

    小陶仙君咬牙切齿地吐槽自己,提着衣摆踏上石阶。

    后面跟着的是不明就里的门人,浩浩荡荡一行人,走在山路之上,像拖着个巨大的尾巴。

    陶眠有些不适,勾勾手,让徒弟快走两步。

    “能不能让你这一窝子人散散?我好像被押送上山似的。”

    顾园回头看了一眼,竖着耳朵听八卦的门人立刻左顾右盼,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没事,师父,”顾园耐心劝他,“你就当身后是一堆走路的土豆即可。”

    “……”

    第134章 如果如果

    顾园的真实想法是,让所有人都见见陶眠,他的师父。

    他有今天,是因为陶眠在许多年前,从溪水中捞出一只木盆,救下了一无所有的他。

    如今他功成名就,任何人都会因为各自的理由和目的接近他、讨好他,只有陶眠不会。

    有时候他又想,如果陶眠真的有私心就好了。他什么都不索取,什么都不占有,也就意味着,什么都留不下他。

    就像一缕二月的风,吹走寒冬阴霾,吹绿了拂堤杨柳,向前,再不回首。

    顾园的惶惑不安无人能懂。

    他的想法如此,但陶眠却说要低调。来青渺宗内抛头露面已经是他能接受的最大限度了。

    那时的小陶仙君极少在世间行走,对于世人好奇探究的目光感到不适。他这样一提,顾园照顾他的心情,也就让其他人忙自己的事去了,只有程驰多留了一会儿。

    对于这个开朗但有点缺根筋的青年,陶眠还是很欣赏和喜欢的。

    跟在顾园身边,这么傻还能活得这么长,简直算得上奇迹。

    和修真史书里面记载的不一样,顾宗主的师父来山,没有三天三夜大摆筵席,也没有歌舞升平纸醉金迷,这些破坏宗门规矩让顾园难做的事,陶眠当然不会提。

    事实上,他跟程驰钓了半天的鱼。

    顾宗主是大忙人,来山下接陶眠这短短半天,就积攒了不少事务。为了能多陪着陶眠说会儿话,他一下午把自己关在书房内,连带晚上的事情一并处理了。

    这半天的时光,是程驰陪着陶眠在山里转。

    陶眠不想排场太大,只是说随便看看。于是程驰一个人,带他去了八大堂,去看新弟子验骨学艺。青渺宗的饭不给白吃的人,长老们也不清闲,要带弟子,要学堂授课,习剑和学仙法都会亲自上手教。不过这帮老头也乐在其中,不觉得麻烦。

    在顾园这个宗主的管理下,青渺宗到处欣欣向荣。

    程驰一边带着陶眠转,一边给他讲,顾园为了造这个殿花了多少心思,为了建那个堂掉了多少头发。

    陶眠一一听着,始终没有作声。

    他明白程驰的意思。程驰是在告诉他,顾园这些年来兢兢业业,做了许多好事,有很多人因为他受益,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当年对李贺山和他的鹰犬那般残忍绝情,也是有他的无奈和苦衷。

    顾园不是个喜欢和别人袒露心声的人,这些心情大概是程驰自己品出来的。

    程驰说话喜欢添油加醋,就这么短短的一个时辰,顾宗主在他嘴里已经快要累死二十次了。

    最后他们来到山间的一处溪边钓鱼。程驰一条接一条地钓,而陶眠的桶里始终是空的。

    程驰好奇地问他需不需要帮忙,把鱼钩捞出来一看,却发现陶眠用的钩是直的。

    程驰看着掌心的鱼钩,久久说不出话来,直到陶眠在他身旁叹息。

    “我知道这些鱼是要被放回去的,但我还是怕它们被钩子钩坏了。”

    程驰那一刻终于明白了顾园和他,他和顾园,为什么明明牵挂着彼此,却又那么痛苦。

    他们在溪水边的话,恰好被刚刚处理完事务的顾园听见。顾宗主一人立在竹林边缘,也只是沉默。

    之后他们三人一起用了晚膳,天色暗了,顾园请陶眠留在山中休息一夜,陶眠答应了。

    在青渺宗宗主别院的一间房内,烛火如豆。陶眠坐在桌前,把随身带来的行囊内的药瓶一个个取出,从高到矮排列,像一排蓝白瓷色的小人儿似的,整整齐齐。

    顾园就在旁边把床铺换新,铺好,和曾经在桃花山一样,做着他多年前做过的事。

    “顾园,别忙了,”陶眠唤他一声,“都是宗主了,还做这些杂事,传出去要让人笑话的。”

    顾园把被单展平,做好最后一步,才回到桌前坐下。

    那夜他们师徒谈了许久。

    顾园说,师父变了,自从来到青渺宗就一直在疏远他,待他还不如待程驰亲近,甚至跟门内的年少弟子说话都要更温和。

    陶眠拒绝煽情,把其中一个瓷瓶当地落在顾宗主面前,让他没事吃点药,别一天到晚想东想西。

    顾园还是倔,和小时候一样,固执得要命。他认准的道理,谁也别想改变,每次都是陶眠让一步。

    “好吧,”他说,“这次又想要我答应什么?”

    “徒儿想要师父留在青渺宗。”

    “不成。”

    “……”

    顾园又不说话了。

    夜色如水寒凉,陶眠感觉冷了,起身要去关窗子。

    顾宗主赌气归赌气,该做的事一样不少,先一步去了窗边。

    陶眠借着烛光望向大弟子的背影,他又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那小小、单薄像一片纸的少年,如今背脊挺拔,变得沉稳可靠,双肩扛起了一隅天地。

    陶眠说,一狗,你现在已经成长为很好的大人了。

    仙人重新叫了他的小名,还夸了他,但顾园一点都不开心。

    “师父为什么这般固执,”顾园转过身来,最倔强的人反而说别人犟,“我只是希望师父能常伴左右,只有这样微薄的心愿,为何师父偏偏什么都答应,就是不答应这个要求呢。”

    陶眠望进顾园的眼睛,他的大徒弟那双眼最给人深刻的印象,坚毅、偏执、野心勃勃,好像有一团烈火在永恒地燃烧。

    他没有直接回顾园的话,而是反问了他一个问题。

    “青渺宗东山再起,周围虎视眈眈,你迟早要再次面对其他的董良骏和霍兴澜。徒弟,你还会像当年一样,对他们的一家老小赶尽杀绝吗?”

    “会,”顾园毫不犹豫地说,“我会。这就是我的道。”

    陶眠幽幽地叹了一声,他又说了一遍。

    顾园,你已经成为了很好的大人。

    “即便没有师父的帮助,即便不请师父出山,你也能周全地应对你的敌人和对手,你会在你的道上走得很稳,收获更多志同道合的有缘人,到达更远的地方。

    只是师父不该再与你同行了。”

    师父唯有怀着最虔诚、最美满的祝愿和期许,目送你离开。

    顾园是个很少表达难过情绪的人,哪怕面对陶眠也是如此。

    那是仙人第一次在徒弟的脸上,看见这么显而易见的悲伤,就像这屋子里的烛火,被一瞬间吹灭。

    后来很多次,陶眠都在想,他为什么独独对大弟子如此苛刻。陆远笛想要称帝,他为她杀了人。荣筝要烧烟霭楼,他纵容着对方做完一切。或许是因为对顾园的歉疚,让他在对待后面的弟子时格外宽容放纵。但偏偏一切的起因又是顾园,是他永远也无法补偿的顾园。

    他们之间只是差了一点。如果顾园能等到更娴熟地做一个师父的陶眠,如果陶眠能等到后来彻底放下恩怨的顾园……

    这世间的所有遗憾、怅然、追悔莫及,都系在这“如果”二字之中了。

    多么残忍的两个字。

    第135章 被拿捏住了

    杨先生的课讲到一半,没讲完,但已经到了放课的时候。

    他这堂课赶在午膳之前,弟子们急着吃饭,还没到时间呢,就弄出各种噪声,有挪动书案的,有很大声把书阖上的。

    台前的老夫子咳嗽两声,让弟子们安静。坐在后排的少年仗着夫子看不清他的脸,大声嚷着——

    “先生!快些放课吧!书也不能当饭吃啊!”

    其他的弟子跟着笑嚷,杨先生不满地皱着杂乱的眉毛,嘴里嘟囔着什么“肤浅肤浅”“书中自有粮千亩”“年轻人就是浮躁”。

    但他深谙学生们的脾性,再不给下课,这些精力充沛的少年们就要把学堂的房顶拆了。

    老头挥挥袖子,不耐烦地说:“走吧走吧,记得把剩下的书温习了,下堂课要抽人考校。”

    一听见考校二字,弟子们哀嚎连天,先生反而得意地笑起来。

    治不了你们这帮后生,那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