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今日有祝史要启程回京,他们需要稍作准备。 中年男人估摸着时辰,鹿安清那屋还是没有动静,心里只觉得奇怪。鹿安清是个非常规矩的人,他说了今日要走,那就不会拖延。平日这时间,他早该起了。 他想起鹿安清昨日刚处理了黑门山的灾祸,心里暗道不好,难道是反噬太过严重? 祝史里,有部分人可以结伴互相处理这些黑纹的反噬。 据说是他们互相契合。 可鹿安清身边连个伺候跑腿的都没有,一个多月前来到他们这里时,孤零零一个人,可真是把分馆吓坏了。 中年男人一边嘀咕着这些,一边上楼。 牵马少年在楼下轻叫着:“大叔,你上楼作甚?” 中年男人摆摆手,快步走到了鹿安清的房门前,刚举起手想敲门,就将紧闭的门从里面被打开。 随之而来,是浓臭的腥气。 中年男人脸色大变,脸色青白,险些一头栽倒。从门内探出来一只手,牢牢扶住了他。 一道暖流从皮肉接触的地方传来,中年男人的眩晕很快散去。 “祝史大人,这是……”中年男人瞪大眼,发现鹿安清的衣服凌乱不堪,好像被人暴力揉搓过,哪怕匆匆整理过,都无法掩饰,“这气息,有灾祸出现在史馆内?” 巨大的压力让他双腿不由得瑟瑟发抖,连牙齿都在打颤。 那是一种怎样可怕的感觉! 好像正被一头恐怖的怪物盯上。 哪怕那灾祸现在根本不在,可残留的气势,还是让中年男人无法承受。刚才只是闻到那味道,他都差点出事。 鹿安清的脸色惨白,眉头紧蹙:“去找主事,昨夜分馆内出现灾祸,检查禁制是不是出了问题。” 一只灾祸无声无息出现在分馆内,甚至一夜过去都无人发现,这对史馆简直是惊天骇俗的事情。 中年男人的脸色大变,正要听令行事,目光擦过鹿安清身后破乱不堪的屋子,露出担忧的神情:“祝史,您可是和那灾祸搏斗了一夜,我先去请医者……” 鹿安清摇了摇头:“先去办事。” 中年男人拗不过鹿安清,知道他以正事为重,立刻去告知主事。 不过瞬息,分馆内平静的气氛为之一肃! 鹿安清直到中年男人离开,才踉跄地靠在门板上。无时无刻的酸软侵蚀着那条瘸腿,令他根本站不稳。 那灾祸在天光破晓前离去,鹿安清体内的力量全都被他吸取,连带着那些黑纹,都一并被拔除。 就在中年男人敲门的前一刻,鹿安清才攒足了力气,从地上爬起来。 凌乱的衣袍下,鹿安清的两条腿赤|裸着,瑟瑟发抖。 这狼狈不堪的境地,他已有多年不曾体会过。 他略略拉起下摆,露出略显畸形的左脚。 他发了狠注视着本该惨白的皮肉,处处都是啃噬的痕迹。坏死的皮肉骨骼,好似在这个时候又敏锐地提醒着他历历往事,再是红肿渗血的地方,都没有半点感觉。 歪了的树桩,再怎么努力,都无法焕发新枝。 若不是这条瘸腿,昨夜何以…… 鹿安清的手指微微颤抖,泄去力气,一步一拐地往里走。 那样的痕迹……不只是在一处,而是处处,总归,都是被风暴肆虐后的残骸,并无差别。 在其他人赶到前,他得换下这身被撕毁的衣裳。 … 分馆闹出这样的大事,鹿安清和分馆主事两人里里外外彻查过几遍,发现分馆内的禁制根本没被触动。 再听说,鹿安清已经用掉了玉佩后,主事露出骇然的表情。 祝史出没在危险地带,常年和灾祸为伍,就算有办法清除黑纹,可总有来不及的时候。 那些被黑纹侵吞了的祝史…… 便会发疯。 那时候,祝史就不得不对上曾经的同僚,将他们杀死。 而那玉佩,便是史馆派发给每一个祝史的最后底牌。在玉佩内,封印着一丝丝龙气,尽管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缕,可在祝史发疯或者遭遇巨大危险前,这玉佩能够庇护祝史。 许多祝史都受益于此。 而昨夜,鹿安清即便用了玉佩龙气,都不能阻止那只灾祸。 这是何等诡异强大? 分馆主事一边急报回京,一边看着鹿安清:“祝史,您昨夜可曾受伤,那灾祸又是何时离去?要是这禁制无法阻止灾祸,那恐怕后患无穷!” 鹿安清沉默。 ……那只灾祸,昨夜,在完全控制住他后,只是舔吃了他全部的力量。连带着皮肉骨髓里的黑纹,都毫不忌口地吞吃下去。 直到现在,鹿安清都觉得体内空荡荡,怕是要好些天才能恢复。他现在难受的很,耳边全是主事的心声。 若说伤害,在这件事里,唯一受损的,就只有鹿安清的力量。 尽管鹿安清没说什么,可是主事却不敢轻忽。 大部分灾祸,都是没有神智的物什,有时是一团灰雾,有时是残缺的异类,但最可怕的,唯独一种。 可以拟物的灾祸。 类人,或是类物,这样的灾祸,最是可怕。盖因它们之强大,连普通百姓也能可见其状,并未升起戒备之心。 任由其无声无息地靠近,顷刻间就能掠夺人命。 自打得了鹿安清那句话,分馆主事急忙赶来。 就算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灾祸,屋舍内残留的灾祸的妖邪之气,都令他呼吸不畅。如此强大,再加上鹿安清的讲述,这只灾祸…… 是“那种”最可怕的存在之一。 昨夜无人知晓时,鹿祝史定然和那灾祸抗衡了整整一夜,这才保住了分馆和周遭百姓的安全。 他心中预备往朝廷史馆打的草稿越发地长,面上对鹿安清也越发恭敬。 鹿安清原本是要赶回京城,因着这事,在这座边关小城又停留了十天。 至于史馆回传的消息,已将此事记录在册,另有专人前来彻查。 而鹿安清,则是踏上了回京之路。 … 大牛在赶车。他要进京找兄弟。 他带着攒下来的盘缠和家里最后的家底,一辆驴车上路了。 快到京都时,大牛总算稍微放心。 在京都外,遇到山贼的可能性就少了许多。还有几天的路程就要到了,入夜他不敢赶路,就将驴车停在官道边上的林子里。 大牛幸运,没遇上山贼,也没遇到饥饿的野兽。 他也足够不幸,在临近京都时,遇上了灾祸。 何为灾祸? 民间在神教覆灭后,已经少有传闻。 可百姓还是会信奉鬼神,会寻找虚无缥缈的慰藉。 那些怪异,可怕,名为鬼魅。 大牛就遇到了“鬼”。 他的身体很好,这样的夏夜根本不需要被褥,可后半夜却整个人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意冷得浑身哆嗦,冻得醒了过来。 他拼命搓着身体,仿佛行走在冬夜的大雪里。大牛牙齿打颤,连呼吸都吐着白气。 “这,是……” 凉意,是从骨髓里渗透出来的冷。 会死。 曾让大牛逃过几次危险的预兆猛地窜上他的后脑勺,让他脸色惨白得像是刚从冷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是撞见鬼了吗? 在本该漆黑一片的夜林,大牛看到一点光亮。不知是从何而来的胆量,他颤抖着爬下了车板,朝着那微弱光亮的地方走去…… 他看到了,一小簇燃烧的火堆,以及架在火堆上缓缓转动的…… 鸡? 大牛没发现,自己胳膊上被冻出来的淤紫稍稍褪去。 他软着脚走到那火堆边上,一股脑坐了下来,茫然地盯着火堆发呆。 他的身体还在打颤,但也逐渐恢复了知觉。 在烤鸡的人没赶人,还在慢吞吞地加着料,那香味越来越浓郁,将差点冻僵的大牛从世界的另一端吸引回来。 咕咕…… 肚子打鼓。 他就看着那人将烤好的鸡撕了一半下来,好像根本不烫嘴一样吃了起来。 那动作看着有点粗鲁,却又有些意料之外的优雅。 仿佛那是自骨子里带出来的气质,再多年的磨砺都无法消去。 吃了一半,他拎着另一半的烤鸡起来,经过大牛的时候随手丢给他,在大牛手忙脚乱接住的时候,一股奇怪的味道飘散过来。 大牛下意识吸了吸鼻子。 “吃。” 一道微凉的嗓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