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尽

    罗密欧离开后，令人闻风丧胆的校园贩毒事件，也随之消声匿跡。时光飞逝，忙碌的大学三年级终于过去。崭新的四年级生活，即将拉开序幕。

    「雅蒨啊~你想好要到哪里实习了吗?」

    新的一学期，鈺臻烫了一个时尚的新发型。

    「我应该会选我家附近的医院吧~」

    「唉唷~你程度那么好，干嘛选小医院?」

    「在外面待了那么久，我也想回去了。上一年的生活，实在是太精彩了……」一回忆起过往，便不自觉地感叹了起来。

    「不要紧的，我们都克服一切了，不是吗?对了，你有听说吗?冈部教授已经离职了。」

    「什么?离职了?」我惊讶地扔下手中的教科书。

    「对啊~你不知道吗?」

    「我这暑假都没有跟他联络，上次见到他时，是在尼克的派对。」

    「尼克啊~好难想像他会做出这样的事……」鈺臻轻柔地拍着我的背。

    「是啊……但，至少他愿意承认错误。」回忆起与罗密欧的过往，依然有股酸楚涌上心头。

    「好啦……我们不要再回想了。雅蒨，我跟你说，这次实习我想选择医学中心，你觉得怎么样?我很担心，我在那里会不会表现不佳……」

    「鈺臻，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相信自己，比仰赖其他人更为真实~」

    「嗯~你说得对，这是我的人生，一切由我主宰!」

    鈺臻兴奋地看着我，从那双清澈的瞳眸中，我看见了她的自信，以及对未来的期待。

    「雅蒨，老师找你喔~」突然，学艺股长从教室外对我喊道。

    「好的，我等等过去~」

    「老师找你要干嘛?」鈺臻不解地望着学艺股长的背影。

    「我也不知道……啊……会不会是我有什么资料忘了交?」

    「那、那，雅蒨，你赶快去找老师。万一是实习的资料漏掉了，就麻烦了……」

    在鈺臻的催促下，我赶紧收拾书包，到办公室与老师见面。

    「雅蒨，坐啊~」

    「好的。」

    「雅蒨，你……还有想要出国的打算吗?」

    「出国，一直是我的梦想。只是，我家经济不允许，所以……」

    「所以，你就打算放弃了吗?」

    老师的一个简单问句，让我回忆起了与罗密欧的承诺。即使最后他已身无分文，金钱、名声已坠落一地，我的理念、我的梦想，仍旧是他心中最珍藏的宝物。

    「不，我没有放弃。」我坚定地看着老师。

    「这就对了！唉~当初没能送你到伦敦交流，真的是非常抱歉。」

    「老师，您别这么说……」

    「不过，我向你保证。只要你同意，学校这次一定能帮助你圆梦！」

    「圆梦？」

    「是啊~我们系上今年提出了一个计画，目的是培养学生成为美国药师。」

    「美国药师？那……应该很不简单吧……」

    「嗯……成为美国药师之前，还需要在当地唸六年的书。我是认为，你不要怕辛苦。毕竟，能够出国的机会是很难得的。」

    「但是……在美国待六年，那费用很可观吧……」

    「你不用担心，学校每年都会补助。而且，你应该也有存一些钱吧？」

    我仔细思考了一下，赫然想起冈部先生在几年前，给予的一笔读书基金。读大学期间，四年的学杂费都是由我和父亲共同支付，而先生的那一笔资金，始终完好无缺地摆在银行里。

    「有的，我自己有存款。」

    「好，如果你愿意参与这计画，现在就要开始准备申请资料，以及英文检定。虽然这阵子你又要实习、准备国考，但是忙完之后，一切都值得！」

    「可是，老师……我能不能先回去跟家人讨论一下。毕竟，这么一去，就要离家六年……」

    「好，没关係。你讲的也没错，这是个很重大的决定。你先回去跟家人讨论，然后再给我答覆。」老师温柔地对我笑着。

    「好的，谢谢您愿意给我机会。」

    一到假日，我便打包行李回家。在坐车的过程中，我感到十分的不安。因为，我无法确认父母亲，对于出国一事的反应。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对于我的想法，并没有反对，甚至给予认同。获得父母正向的回馈后，心中的石头终于能放下了。

    在回学校之前，我决定去拜访老温。除了告诉他，我即将出国的消息外，也顺便打听冈部先生的下落。于是，我沿着那已被铺成水泥地的巷弄，再次来到了日式宅邸。

    以往，日式宅邸的古色古香，总是让人陷入如梦一般的幻境。然而，奇怪的是，这次的宅邸却充斥着诡异的气氛。枯黄的落叶，在树下堆叠成山。乾涸的池子，累积了大量的风沙。一切看起来像是，没有人在维持过往的美丽。

    「哎呀~雅蒨，好久不见了！」

    正当我观望四周时，老温突然从门后走了出来。

    「老温，好久不见。一切都……还好吗？」

    「唉……你有察觉出来，是吗？」

    「嗯……我感觉，冈部先生似乎发生了一些事情……」

    「雅蒨……说实在的，我不该让你来这边找我的。给你看到家里这副模样，我实在是……」

    「没关係，我也想要见一些老朋友。大家都在吗？」

    「嗯……没关係，你先进来坐吧~我拿点吃的给你。」

    我跟着老温走进了房子，在我的印象中，日式宅邸内是整洁、光亮，且笑闹声不断的。然而，现在我眼前的景，却是如此凌乱、昏暗、冷清。

    「老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大家都不在呢？」

    「雅蒨，你还记得冈部夫人吗？被送去疗养院的冈部夫人……」

    「有，我记得。」

    「夫人……被送进机构后，一直逃跑。只要一逃跑，机构就会通知先生，要先生一起帮忙找。」

    「所以，先生现在去找夫人了吗？」

    「有一次，夫人逃回了家里……」

    「那、那、那大家不都看到夫人了？」我紧张地放下了手中的饼乾。

    「是啊……夫人那疯癲的模样，吓死了所有人。她衝进厨房，大肆挥舞着菜刀，发誓要杀死所有人……」

    「大家是因为看到夫人这样，才选择离开日式宅邸吧……」

    「对啊……很多人都离开了。包括，韩湘芸。」

    「韩湘芸？那么，冈部先生的儿子不就……」

    「什么儿子，韩湘芸自己也承认，那不是先生的种。终于，为了逃离这古怪的家，她愿意放手了。」老温一边讲，一边无奈地笑着。

    「那，夫人呢？护送回去了吗？」

    「夫人……后来当眾自尽。」

    「什么？那，小雄有看到这一切吗？」此刻，我的心跳得飞速。

    「不用担心，夫人闯进家里的时候，小雄在学校上课。但是，他回来之后，有看见地上的血跡……」

    「那，先生还好吗？」我道出了心中最害怕的问题。

    「先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足不出户。雅蒨，你去找他说说话，好吗？先生始终……信任着你。」

    「好，我知道了。」

    我放下手中的杯盘，来到了先生的书房前。我默默地拉开了那绘有野鹤的纸门，不发一语地走了进去。

    「是谁……」

    先生软弱地坐在木椅上，那背影，竟是如此的苍老。

    「老温，是你吗……」

    我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走到窗前，将那厚重的布帘敞开。

    「老温，阳光太强烈了，我……」

    当阳光将那耀眼带入书房时，先生缓缓地抬起头望向了我。那原本失魂落魄的双眼，在这光彩夺目之下，从最初的泪水朦胧转成了清澈。他看见的，彷彿不是一个女孩，而是一个天使。

    「雅、雅蒨……你回来了？」

    「是，是我，我回来了。」

    「对不起，不该让你看到我这副模样。这副……颓废的模样……」

    「不要紧的，人人都会有遭遇挫折的时候。先生，你尽力了。」

    「这……这真是一场灾难、一场恶梦。我……我是不是亲手谋杀了我的太太……」

    「你没有杀害她，这是她的选择。」我默默地走向他，单膝跪在了他的椅边。

    「你知道吗？良子拿刀自刎的样子，我一直忘不了。好多次，我都试着把它忘记。但是，那血、那哭喊，始终徘徊在我脑海！雅蒨，我居然……居然也会有害怕的一天……」

    「忘不了，那就不需要刻意去忘了它。也许，这是老天要给你的磨练。这考验，不得逃避，只能克服。」此时，我握住了先生颤抖不已的手。

    「我终于，能体会到当时你被霸凌的痛苦。你那些同学，真的该死……」

    「他们被关进了大牢，失去了自由。但，值得庆幸的是，我凭着自己的勇气，以及所有人给予的力量，走出了这段阴霾。不只霸凌事件，尼克成为毒贩一事，也让我痛心欲绝。然而，我不能让自己一路消沉下去。因为，身边还有爱我的亲友，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痛苦的模样。所以，英树，打起精神来，好吗？我都能撑过来了，你绝对也做得到。答应我，好吗？」

    「我……真的没有你的勇气……」

    我与先生四目相望，从他乌黑的眸子当中，我已感受不到任何的坚强，以及成熟男子的魅力。多年来承受的压力，在一夕之间如炸弹般爆了开来。那火花四溅的威力，击垮了坚固的堡垒。它摧毁得彻底，摧残得无情。一颗红润的心上，只剩下破烂不堪的断垣残壁。

    「也是……怎么可能马上振作……」

    「雅蒨，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不，你没让我失望。我只是……替你感到难过……」

    「谢谢你~看到你来，我觉得很舒服。只是……我恐怕没办法那么快復原……」

    「没有关係，慢慢来~」

    「雅蒨，我希望……你能陪伴在我身边。我跟小雄，都很需要你……」

    「先生，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事情要跟老温说……」

    「蒨姊姊……」

    突然，小雄羸弱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雄？」

    「蒨姐姐！」小雄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奔向了我的怀抱。

    「小雄乖，没事了！没事了！」我紧紧地抱着他，感受着他泪水透进我衬衫的温热。

    「蒨姐姐，小雄好想你……」

    「小雄，姐姐也很想你……」

    小雄落泪的模样，令我相当不捨。即使他已不再是那幼小的五岁孩子，在我眼里，他依旧是多么的天真、可爱。打从我进入日式宅邸，成为小雄的褓姆时，他便认定我为他的母亲。然而，一路上的风风雨雨，迫使我离开了年幼的他。几年后，当一切雨过天晴，彩虹高掛于蓝天时，我又将展翅高飞，飞向遥远的国度。此时，内心传来了一道声音…

    「到底怎么做，才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