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士

    “听闻殿下方才割了小太监的舌头?”孔风敛踏入明光殿之时,冷栩正立在窗边,一双眼沉沉看着外头高大的金桂,落了一地灿黄。

    “这么快就传到你耳朵里了?”

    孔风敛笑了笑:“方才来的不巧,正好撞见枯昭道长拦住了将小太监拖下去的侍卫,为人医治。”

    “说来也奇,舌头都被割掉了,经了他的手,竟还没断气,倒是妙手回春,有几分本事。”

    冷栩心情不虞,听了反倒冷笑:“个个都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本宫要处置的人竟也有人敢救。”

    孔风敛听了走上前去,拉着冷栩的手,道:“殿下,舌头是割不完的。”

    “臣女知道殿下恼怒,可陛下寿辰刚过,眼下不宜见血光,今日那两名言官在大殿撞柱,已是极为冲撞。眼下殿下处置了那小太监,弄出条人命来,又不知被拿去怎样做文章呢。”

    冷栩一听,倒是叹了口气:“你瞧,本宫竟是被气糊涂了。”

    “本宫就是不明白,历代太子上朝听政轻而易举,为何本宫要上朝便又容不得?”

    孔风敛避而不答,只是耐心道:“这算什么?殿下切勿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反倒看不清眼前。”

    “最重要的是,如今陛下只有殿下这一支血脉,殿下既没有那些兄弟姊妹与你争权夺利,更没有今上猜忌怀疑。哪怕今日朝臣反对,这位子也迟早只会是殿下的。”

    “殿下怎反倒因自己的身份而困扰?”孔风敛娓娓道来。

    冷栩慢慢听完,倒是深思一番,问道:“你的意思是,如今这尚不算棘手?”

    “自然不算。”

    “那你以为该如何破局?”

    “殿下,今日朝堂之上虽有大多数官员反对,却也不乏少数官员支持,是罢?”

    “是,有那么一两位,本宫不认得。”

    孔风敛点头:“一位是大理寺少卿相里羲,一位是刑部郎中滕拂。”

    “你的消息当真灵通。”冷栩微微眯眼,难免忌惮,垂下眼继续问:“他们是什么来头?”

    孔风敛很从容:“对殿下之事,自然关切。说起这位大理寺少卿,倒有些意思。他确实为人正直,但过于呆板。别看他今日支持殿下,也全是因为律法而已。若来日殿下犯了什么错被他抓住把柄,他亦不会包庇。”

    “哦?是吗?”冷栩转开眼,望向窗外,看风又吹落些许桂子。

    “是,正因他这样正直死板,入朝为官多年,也不过是个四品官。便是陛下之过,他也寸步不让,多次触怒陛下,因此几经贬谪,甚至迁出长安。近年才又被调回长安官复原职。”

    “那另一位呢?”

    “另一位是去年的新科状元,滕大人为人低调,对他的消息并不多,只听说很得陛下心意,一年便高升至五品,想来应当是个可以拉拢的。”

    冷栩端起茶来,轻啜一口:“然后呢?”

    孔风敛不疾不徐:“臣女想说的,便是朝中局势向来可以归为叁派,一则反对者,二是支持者,叁便是中立派。”

    “今日朝堂之上反对殿下的听起来声势浩大,支持者甚寡,其实最多的应当是那些不声不响的中立派。”

    “古往今来,朝堂之上要得胜,最为紧要的便是那些中立派,明哲保身是聪明人的选择,他们随时都可以变做殿下的支持者。”

    “可本宫又该如何赢得那些中立派的支持呢?”

    “这还不简单?”孔风敛转过脸来,认真注视着冷栩的眼睛,“当然是打压反对者了,朝中势力无外乎此消彼长,你打压了这个,那个便起来了。”

    “殿下觉得该如何打压他们?”

    冷栩想了一想:“擒贼先擒王?”

    孔风敛摇摇头:“不对,殿下再想想。”

    “逐个击破?”冷栩皱起眉头,“这恐怕不太容易,本宫手中并无可用的棋子,而那些走狗对他们的主子忠心得很,亦不是本宫能拉拢的。”

    “殿下这就错了,殿下以为这些朝中的势力是怎么发展起来的?那些鹰犬爪牙,殿下以为他们为什么为主子卖命?”

    冷栩眼睛一亮:“靠抓住他们的把柄?这才令他们甘愿套上链子,供人驱使。”

    孔风敛也不否认,只是道:“忠心只靠拴个链子可能有些勉强。狗链谁都可以去拽两下,但是殿下要明白,饭碗却不是谁都会给的。”

    “一群走狗,能令他们始终顺从又忠心的是什么呢?是饵,是肉,是饭碗。”

    “要挟他们的把柄是准备将他们当作弃子时用的。这种东西永远只会让他们随时准备反咬主子一口。”

    “可本宫手里还暂且没有他们的饵。”冷栩犹疑道。

    “没有饵,便让他们自己抢饭碗。”孔风敛眼睛极亮,笑得很漂亮,字句却毒辣,“殿下的暗卫不是在吗?杀了其中最令人眼红的官员,那饭碗不就腾出一个来。”

    “为了那一个位置,他们争得可不会手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且等他们争抢这一个位置,到时候殿下便可捏着把柄造势了。”

    “可他们的把柄约摸只捏在他们主子手里。”

    “我的好殿下啊,人既然可以杀,那把柄也可以捏造啊。”孔风敛说得自然极了,半点没有犹豫。

    “他们爬到这些位置是为了什么?权力。”

    “有了权力又是为了得到什么?无非是财无非是色。历朝历代,不外乎都是这些事。殿下试想,走到这些位置的人,他们几个又有谁能真的干干净净,全身而退?”

    “朝廷命官掳掠民女,逼良为娼,强占田地,强征重税,暗开钱庄?或是暗地里以色行贿,买卖官爵。随便一条罪名拉出来,便可轰动民间。”

    “人言可畏,这种东西,有时候确实是极有用处的。”

    “殿下而后再去一趟民间,做些半真半假的戏,为那些千里喊冤的人平反,断一回欺压百姓的大案。”

    “百姓不正是被玩弄权术的人不断愚弄吗?稍微认真对他们一点,不就对殿下感激涕零了?这样民心不就得到了?”

    “其间殿下还正好可以做一回伯乐,开始提拔自己的势力,在朝的官吏们不断拉帮结派,无非就是畏惧寒门出身的官吏不受自己掌控,那正好说明了寒门子弟无枝可依,背景干净,可以收为己用。”

    “殿下也正好可以给新人这些期许,站在殿下的身后便可直上青云。殿下想想,谁还不愿意依附殿下?那时朝堂之上又是怎样的境地?”

    “民心,势力,不都齐了?”

    “今日言官撞柱之事必然满城风雨,但那又如何?不必着急,今日他们说一介女流不可继承大统,来日殿下也能说贪官污吏不配入朝堂。”

    “殿下被他们反对的最要紧之处,不就不攻自破了?”

    好缜密的心思,好深的心计。

    冷栩听完,端起茶双手递在孔风敛身前:“知静啊,本宫瞧着别让许却云当本宫的师长了,你来罢,你比他讲的通透多了。”

    “臣女可不敢。”孔风敛笑着躲开,“许少师教殿下的是治国之策。臣女嘛,充其量不过是旁门左道,叫人听了贻笑大方。”

    冷栩挽着她的手,倚着她肩膀轻靠,叹息一般:“知静啊,没有你,本宫可怎么办才好。”

    “没有臣女,殿下也会有其他谋士。”孔风敛说话滴水不漏,“臣女才是要仰仗殿下,还盼着无相寺呢。”

    “你啊,就那么期盼无相寺?”冷栩当真有些好奇起来,依旧允诺,“不会等太久的,本宫向你保证。”

    “谢殿下。殿下现在可宽下心了?”

    冷栩沉吟:“算是罢。”

    孔风敛便认真道:“殿下,以后一定要记住,切勿眼里揉不得沙子。不能他们说什么,殿下便信了什么。”

    “殿下想想,天会容不得一粒沙子吗?便是狂风暴雨,洪涝海倾,也没有天容不下的。”

    冷栩一怔,见眼前之人眸光明亮,笑容浅浅,从从容容。

    “朝堂之上,殿下要允许这些发生,允许朝臣算计,允许官吏抱团相斗,允许他们满是野心。”

    “而殿下只要在高处则泰然处之,看着他们白费力气便是。”

    “总归,他们斗不过殿下的。”

    “本宫明白了。”

    孔风敛冲她眨眨眼,“别说割小太监的舌头,来日把贺兰尧的脸皮剥下来也无妨,殿下要沉住气。”

    冷栩终于大笑出声,抚掌道:“知静啊,深得我心。”

    (说过了,两位真的坏,都坏,再次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