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3.午夜的陌生人
从书店忙完回到出版社营业部办公室，时间已过晚间七点，多数人还留在里面埋首于事务中。坐回办公桌前，子彻把公事包随手一摆，又立刻投入数据报表的整理中。 好不容易手中事务终于清空，起身预备离开，视线不经意看往映着美丽夜城的落地窗。 身在最佳视野、市中心数一数二的高级大楼中，却少有间暇能欣赏，子彻离开座位来到落地窗前，宛如浩瀚无垠宇宙的夜城轻而易举的占满整个视野。 凝望着下方满佈的灿烂灯火，子彻深深呼出口气，结束忙碌一天，身体除了飢饿疲惫什么感觉也没有。 并不是不喜欢这份工作，甚至这份工作比前一份贸易公司的工作好上许多，只是职场皆是如此，影响最剧烈的往往不在工作本身，而是在于人心。社会是个大染缸，一整天周旋下来，再强悍的钢铁心也会渐渐生锈腐蚀。 贪婪地再望一眼夜城，子彻扬起单手自额头处往后顺了一下瀏海，转身拿起公事包离开办公室。 愈夜愈美丽的城，蜿蜒热闹生气蓬勃的夜市，子彻存着最后一丝力气走向熟悉的小车摊位，炒米粉、蚵仔汤各点一份，坐在背对马路正对老闆的摊车位子，双臂倚靠在银灰色狭窄的桌面，等待老闆上菜。 他时常独自一人在下班后来到这条绵延不绝闪耀光辉的夜龙觅食，明明公司附近就有一条名闻遐邇的观光夜市，他却还是愿意再多花些时间，回到住家附近的这条夜市吃饭；不为别的，就是不想在下班之后还遇到公司的人，一天仅存的最后几个小时，他不想被谁打扰，只愿和自己单独相处。 独处是他最喜欢的状态，每次听见有人说无法单独一人吃饭、看电影，心里只感到不可思议。 离开夜市时，视线突然被立于夜市开头人潮流动最多之处的一个身影给留住脚步——是他。 少廷掛着微笑站在原地，不停向来往人潮分发广告传单，一脸笑容可掬亲切的模样，使得不少人本没有意愿拿传单都不经意伸出手接过。闷热的天气，使他早已汗湿了背脊及脸庞，见他不时以手背擦去额头汗水却仍笑得甘之如飴，子彻的眼神开始变得朦胧，眼前光影晕成一圈又一圈暖和光体，围绕在少廷周身，彷彿世界因他而闪耀。 注视许久，子彻缓缓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去。 站在人行道上等待红绿灯时，斜对面一对身影闯入视野引起子彻的注意，原本平静无痕的眼神，瞬间多了跳动的火焰。 是他们……？ 目光焦急的追随过去，却碍于眼前不停有车子呼啸而过而不便看清，直至绿灯亮起终于可以过街，来到对面，却已不见刚才的那对人影。 心底隐隐泛起焦躁苦涩滋味，子彻深深望着可能是对方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继续迈开步伐往回家的方向而去。 ○ 发完广告传单回报完成后，已经是晚上11点多。 少廷到夜市附近的速食店厕所，拿出包包里的毛巾以水沾湿后，大致的擦了擦流汗的地方。 擦拭乾净，一阵清爽，望着镜中的自己，少廷露齿而笑，憨然天真又满足。 回到租屋处，刚好在楼梯口遇到住隔壁的房客，对方一见他亲切喊道：「欸，回来啦，还没吃喔？」他指着少廷提在手上热腾腾的广东粥问。 「对啊。这么晚要出去喔？」少廷侧着身子背部几乎要贴在墙上以方便让对方下楼。 「去便利商店一下。走囉，掰。」 「好，掰。」 回到三楼走廊最后一间套房，少廷放下包包后，就坐在地板上看着深夜重播的节目边吃着迟了很久、已经从晚餐变宵夜的广东粥。 除了咖啡店夜班的工作，休假的时候，少廷还兼了不少打工，比如今天晚上在夜市发传单就是他眾多兼职的其中一项。 一个人在外开销大，尤其北部更甚，光靠一份正式工作很勉强能平衡开销，何况少廷还需要帮忙分担家里的经济。 当初不辞辛苦北上首都，全是因为第一份工作的关係。 高中毕业当兵退伍后，父母已经快要无法负荷家里的经济，早在高中时就有意识到家里状况的少廷，毅然决然放弃升学，打算一退伍就去找工作做；当兵退伍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份科技大厂的作业员工作，公司包住包三餐，薪水福利又不错，于是少廷扛着简单行囊离开南部老家，风尘僕僕来到首都开始了社会新鲜人的崭新生活。 每天12小时在工厂里任劳任怨的努力工作，儘管身体疲惫，少廷仍觉得这样的日子已经很幸福，能够负担起家庭经济，又能让两个妹妹的学费有所着落，生活单纯所以没有什么不好。 不过人生这齣戏，永远不可能如此风平浪静，工作三年多后的某天，公司发下裁员名单，少廷刚好就是其中一位。 当时接到消息的少廷，征愣的站在员工宿舍前，耳边尽是同样被裁员的同事们的咒骂与哀嚎，而他，快速的稳定住自己的心情，收拾物品，脑海中迅速飞过各种下一步该如何走的念头。 好险老天眷顾，很快地让他找到咖啡店工作以及租屋处。 不论如何，「上帝关了一扇门，必定会再另开一扇窗」这句话，他是相信的。 上床就寝前，少廷双手捧着跟子彻借的《第一个被遗忘的人》，书籤夹在三分之一的地方，他微微蹙起眉毛露出有些苦恼的模样，再看看时鐘时间已经不早，深深吁口气，少廷闔上书，心想这星期一定得赶快读完还给子彻才行。下定好决心，少廷躺在狭小的单人床，没有多久就掉入梦的怀抱。 ○ 脚步声停在自己面前，子彻缓缓抬头看向来者，一身便服的少廷气喘吁吁的站在桌子前。 些微汗湿的脸庞气血红润，透着靦腆笑意的他递上之前借的小说：「不好意思打扰了，今天来是要还书给你的，谢谢你，小说很好看。」 子彻静静凝睇，深不可测的沉静黑眸，似是要把人给捲进去，看得少廷有些紧张，深怕自己的出现太过莽撞以至于令他不高兴。 沉默片刻，即使仅有几秒，也像酝酿一个新宇宙般如此漫长。 子彻伸出手接过，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不用客气，谢谢你特地跑来还我。」 「喔，不会不会，虽然今天休假，想说能尽快还给你就跑来了。」除此之外，想要尽早见到面的心情，少廷只能压在心底无法说出口。 「嗯。」简短而直接，子彻明摆着没有要多聊的意思。 少廷垂下眼帘，有些尷尬地自喉咙里挤出声音：「那我先告辞了……再见。」 子彻淡然地看他一眼，轻轻点头说：「嗯，再见。」然后注意力再次回到手中的小说里面。 心里悵然若失，好像破了个洞不停吹进冰冷寒风，少廷轻轻咬着下嘴唇，一股自作多情的丢脸感觉猛然涌上心头，他双颊滚烫，低低说了声：「不好意思。」然后快速转身离去。 少廷离去后，双手握着书却根本没在看的子彻，终于不再挣扎，闔上书本，喝了口已经凉掉的柚子茶，拿起摆在桌上的手机滑动一下，然后静默看着萤幕许久，直到萤幕灯灭他又以手指滑动使它亮起；重复几次后，子彻烦躁的放下手机，头就这么忽然微微抽痛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