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债
钟意睁眼时,厚重的窗帘都快遮不住外面的阳光,光束甚至穿过缝隙打了进来。 不管多晚起床她都会犯懒,挣扎着翻了个身,发觉旁边并没有人,一摸床单也凉凉的,顿时怀疑昨晚的翻云覆雨是不是个春梦。 但身上的白色短袖又确实不是她的。 而且,她隐隐约约还能记得,天蒙蒙亮时,周鹤立蹲在她床边,嘴角含笑亲了下她的额头,道了句早安。 钟意越想越睡不着,甚至有点烦躁,腾地一下坐起,掀开被子下床。 推开门排骨汤的香味就迎了上来,她赤着脚下了楼,在半中央刚好能看到周鹤立端着菜进进出出的身影。 周鹤立似乎也感应到了她的存在,抬起头刚好与她目光交汇。 他怔愣片刻,随即笑道:“你来的刚刚好。” 周鹤立拉开椅子,又瞥到钟意光洁的大腿和赤足,昨夜的坦诚相待又一幕幕在他脑海放映,他轻咳一声,“我带你去换身衣服。” 可钟意却直接抓住他的手腕,把人拉回来,推了一把,让他坐在那把拉开的椅子上,随即轻笑一声,利落地跨坐上他大腿。 她只穿了条内裤,紧贴着周鹤立略有抬头的凸起,有意无意地研磨。 “我还以为你就喜欢我穿成这样呢。” 周鹤立呼吸一滞,想抱又不敢抱。 “下去……” 钟意笑了,晚上不节制,白天装纯情,她偏不如他意,反而凑近了些,呼吸喷薄在周鹤立耳畔,“可以啊,你叫我声姐姐。” “不叫。” “那我就不下去。” “你确定?” “嗯哼。” 周鹤立微眯起眼,“你说的。” 下一瞬,钟意突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失衡,她下意识搂紧周鹤立的肩膀,“放下!” 周鹤立一只手抱住她的双腿,将她抗在肩上,偏头瞥了眼她有些惊恐的表情,轻笑了下,一掌拍在她屁股上。 清脆的一声响就回荡在空旷安静的房子里。 周鹤立扛着钟意到了许惠贤的衣帽间,终于把她放下。 “我妈不穿过季的衣服,一直派人定期整理她的衣柜。但梁市的气温变化无常,基本只有冬夏没有春秋,很多衣服也就碰都来不及碰。” 他拉开一个柜子,里面是各自各样的春装,“放心,都是没穿过的,你挑一件吧。前两天她又出差了,等她回来这些衣服也扔了。” 短西装、包臀连衣裙、v领衬衫……款式多样,时尚又成熟,但钟意却无从下手。 她现在看衣服都很少看款式,基本看色系,衣柜里大多数衣服都是绿色的,只因为当年他们玩真心话大冒险,有人问裴屿川最喜欢什么颜色,裴屿川说绿色。 后来她的倾向也慢慢朝绿色偏移。 她一件件看过去,视线落在了一条墨绿色的改良旗袍,她还没穿过这种,倒觉得挺新鲜。 “你好像很喜欢绿色。” 她的衣服,她的工作室,她的首饰,都是以绿色为主。 钟意手一顿,点点头,“是挺喜欢的。” 周鹤立闻言垂下眼眸,“我知道了。” 钟意要换衣服,周鹤立就先下楼,在餐厅等她。 换好衣服,衣冠整齐,再加上刚才的闹腾,钟意也没了挑逗他的心思,坐下来准备吃饭。 “这么清淡吗?” 冬瓜排骨汤、蓝莓山药、糖醋小排、炒青菜,没有一样看着是会放辣的。 周鹤立却有些奇怪,“你不是喜欢清淡的吗?” 钟意突然想起了那次的火锅,低头哦了一声,夹起一片青菜。 嚼久了有点甜味,她评价道:“你们的菜都有股甜味。” 过年的时候裴屿川亲自掌厨,做了一大桌的年夜饭,八宝饭差点没把人甜死。 “你们?” 钟意顿了下,突然意识到自己差点口误,赶忙笑道:“你们梁市啊,我来梁市吃的菜都挺甜的。” “这样吗?但其实当地人做菜没传言那么恐怖。” “嗯,我吃着也还好。” 钟意又夹了块小排,汁水拌饭很香。 有时候她会想,自己能很快适应梁市的风土人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她还未踏入这片土地时,裴屿川已经带她领略了这里。 吃好饭钟意说自己还有工作,要先回工作室,周鹤立特意把地下车库的自行车推了出来,送她回去。 27岁坐在单车后座,任凭春风把头发吹到耳后,钟意一身旗袍,突然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她又看着眼前纯白的背影,很恍惚。 回到工作室,钟意其实有点无所事事,工作什么的,只是找个借口。 人真的很矛盾,她对周鹤立穷追不舍,绞尽脑汁,不就是为了哪一天能像今天这样,在闲暇的时光互相依靠着浪费时间吗? 得不到时想要,得到了又慌张。 她趴在休息室的矮桌上,旁边放着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是钟祥瑞。 “爸?” “哟,老婆,咱女儿还活着呢!” “……是啊,你女儿不仅活着,还交了个活着的男朋友。” “你还交男朋友了?” “嗯……”钟意慢慢坐起来,犹豫片刻,道,“你应该知道他,他是……裴屿川弟弟。” “……周鹤立?” “嗯。” 电话那头的钟祥瑞笑意明显淡了几分,“你怎么找了他?钟意,老实告诉我,你是因为他是周鹤立和他在一起,还是因为他是裴屿川的弟弟才和他在一起。” 钟意深吸一口气,吐出两个字,“后者。” “钟意!” “我没办法,爸,我还是忘不了裴屿川!”钟意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泪水在眼眶打转,“他是和裴屿川关系最近的人了,我不知道除了他,我还能从谁身上找到裴屿川的影子,爸,我感觉裴屿川马上要从我的记忆里消散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钟意心跳突然停了下,上一次钟祥瑞这么对她吼还是她因为裴屿川的死酗酒,日夜不分的时候。 她慢慢冷静下来,说出的话却还是把钟祥瑞气得不轻,“爸,从小到大我什么都不瞒你,我也可以直接告诉你,周鹤立答应和我在一起是有条件的,我许诺了我会帮他留在梁市。” “所以……我麻烦你和许惠贤合作,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价格开到她满意,她一定会让周鹤立留下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最后钟祥瑞很坚决地告诉钟意三个字,“不可能。” 钟意顿了顿,“爸,你必须帮我。” “我不帮呢?你要和小孩子一样跟我寻死觅活吗?钟意,我的教育到底哪里出了错,让你有了这样的爱情观?” “我不会那么幼稚。”她笑了笑,“你不肯帮我,那我就让你的女婿来求你。” 她挂了电话,站起身走到柜子前,打开抽屉,里面是一沓边角泛黄的纸张。 上面画了许多戒指的草图。 或许钟祥瑞不能接受她借着手段强行留住一个人,那如果,那个人是心甘情愿的呢? 周鹤立将钟意送到工作室后,又骑车到了商场。 他自己很少逛服装店,他的衣服都是许惠贤找人帮他挑的,他只要按照搭好的,在合适的天气选一套穿就行。 一楼二楼都是女装店,他一个人把每一家都看了过来,有些店人比较多,看到他一个人在那看裙子,知道他是为女朋友挑的,店里的客人忍不住敲了下坐在沙发上的男朋友,“你看看人家,就你,陪我逛个街都喊累。” 周鹤立挑了很久,最后在两条裙子上犯了难。 同样的价格、同样的款式,不一样的颜色。 一个是酒红色,一个是水绿色。 他其实很倾向于酒红色,钟意那样明艳,穿上一定很惊艳,他很想她穿着这条裙子参加他的毕业舞会。 但是,钟意不喜欢。 “帮我把这条绿色的包起来吧。” “好的先生。” 她喜欢什么,他就给什么。 她喜欢绿色,他就可以假装自己不讨厌。 周鹤立出了商场,把包装袋挂在自行车握把上,准备给钟意送去。 可到了半路他又掉转方向,因为他突然想起,自己还缺了样东西。 没多久,周鹤立在一家花店前停下,这门店着实偏僻,左邻右舍都是门户紧闭。 没办法,地理位置不好,不远处就是墓园,没人会喜欢这样的地方。 好在这两年外卖行业发展的不错,可以靠送花维持经济。 推开门,风铃叮铃作响。 蒋舟渡正蹲在地上收拾刚进的货,周鹤立进来了他也没抬头,反而是旁边在包装花束的小姑娘走过来,热情地比手势。 【先生,您需要什么?】 “有玫瑰花吗?” 小姑娘点点头,转身去找花。 此时蒋舟渡自然听清了来人的声音,赶忙站起来,原本冰冷的脸也平和几分,“哥,不好意思啊,不知道是你。” “没事。” 说着他又指了下在修剪玫瑰的小姑娘,“她是谁?以前没见过。” “哦,我雇佣的童工。”蒋舟渡瞥了眼小丫头,“她好像生了场病就不会说话了,看了很多医生都治不好,她爸妈就带她来梁市。她又想减轻爸妈负担,有空就打工赚点钱,但梁市现在非法雇佣查得紧,加上她不会说话就更不要她了,所以……” “所以你看她可怜就收留了她。” 蒋舟渡低下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胆子也大,不怕查到你头上再进一次拘留所?” 蒋舟渡闻言挠挠头,“……我没考虑这些,我后来想着哥当时应该也来不及考虑这些。” 周鹤立一时失语,差点忘了自己也是在里面过过夜的人。 那会蒋舟渡才初三,却遭遇了人生的巨大变故。父亲嗜酒如命,喝醉了就打人、砸东西,脸上的伤就是被玻璃碎片划出来的。 有一天他父亲和疯了似的,追着他打,他母亲为了保护他被打死了,他父亲也被判了死刑。 而他成绩又高不成低不就,加上没人引导,直接签了协议不参加中考,每天做日结工,拿完钱就去网吧打游戏,在里头过夜,第二天接着做日结工,周而复始…… 生命如蝼蚁,而他甚至是被蝼蚁踩在脚下的尘土。 在最黑暗的地方往往会遇见最黑暗的人,他每次都要防着到手的钱被混子抢走,偶尔几次被他躲过,但更多时候都是打到快要了命。 就在有一次他以为自己真的要被打死时,他竟然遇上了周鹤立。 他至今都想不明白,他一个成绩好、品行好、家世好的人,怎么会在午夜时分,走进那条昏暗的小巷。 周鹤立单挑一群壮汉,把人打进医院,把自己送进看守所。他们一起在看守所做笔录,蒋舟渡把自己的经历都告诉周鹤立,讲到连疼都忘了。 就当蒋舟渡以为那只是一次意外后,周鹤立没过多久找到他,教他防身术,送他去养殖花卉,把店面交给他管理。 即使一开始有亏损也没责怪过,只要求在三月二十一号这天不营业,准备好一捆用绿色丝带绑好的菊花,并且在那天时不时去墓园看一个叫裴屿川的人墓前有没有祭品,有的话就清掉。 他不理解,但这不影响他发自内心认为周鹤立是个好人,但周鹤立只是说。 “或许有好人,但一定不是我,我的善意都有目的。” 然而蒋舟渡显然把这话当成了一种自谦,现在仍觉得周鹤立是个好人。 小姑娘捧着一大束玫瑰花,每一朵都精致又漂亮。 周鹤立接过来,笑道:“谢谢。” 他见上头还有一张空白的卡片,又问:“这是什么?” 【你可以把说不出口的话写给她。】 周鹤立怔愣片刻,“你叫什么?” 【周予安。】 “好的,我记住了。” 为霞尚满天,周鹤立单手握住把手,另一只手抱着红艳的玫瑰。 到了钟意工作室门前,夜幕已经落下,他一手拎袋子,一手抱玫瑰,推开门。 前台的工作人员被他这架势惊到了,磕磕绊绊地问:“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钟意在吗?” “哦,她在忙,特意叮嘱我们,今天不论什么事都别通知她,您要是真的急,我可以……” 周鹤立摇摇头,“别打扰她了,我放个东西就走。” 说着把袋子和玫瑰花放在桌上,“到时帮我把这个交给她,我先走了。” “好。” “等等。”他又回转身,顿了顿问道,“有笔吗?” “有。”工作人员拿了支黑色中性笔给他。 周鹤立接过后,打开笔盖,斟酌片刻在贺卡上写下一句话。 【裙子是债,玫瑰是情。】 无数次的心动,汇聚成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