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预料之外
「你说他是海羽?」小翼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个看起来像外星人的生物。 「没错，不用怀疑，这才是我原本的样子。」海羽耸耸肩，对于人类有这样的反应他早已见怪不怪。 「这还真是……让我吃惊啊……」小翼吞了口口水，想消化一下这一连串的情绪。 海羽从岩石上站起来，被夕阳垄罩的棕色短发逐渐从他稀疏的头顶冒出，眼睛也从深色变成蓝色，这一连串的变身秀让我们都看呆了。虽然我已经看过他身为人鱼的样子，但直接目睹整个变身的过程，这还是第一次。 「我想，我还是这副模样对你们来说比较没有压力。」他走过来蹲在我们面前。 「你的身体里，也准备好接受这样的蜕变。」他盯着我的手，我看着自己的手背逐渐又因为脱水而出现龟裂。 小翼也同样看到我的手背，他不敢置信地将我的手拉起来看，连我也震惊我的手臂会有这样的变化。下午看的时候还没有那么严重，如今袖子滑落到上臂，露出整截严重龟裂的手臂。但这些龟裂的痕跡在太阳照射下有如海平面般波光粼粼。 「你不会痛吗?」小翼问。我摇摇头，将手抽了回来。 「这些不是一般的龟裂，不会有那种感觉的。」海羽掏出一瓶海水，大概是刚才进入海中时顺便取上岸的，他朝我伸出手，但我想起了在海城的最后一幕，海巫的警告在我脑中清晰地环绕。 我迟迟不敢伸手。 「放心啦，只要你没有久泡海水，就不会蜕变。你下午不是已经看到成果了吗？」海羽再次晃了晃他的手。 我想起那天海巫的选项，要不成为人鱼的一员，要不就是永远离开大海。但我明明选择的是后者，为什么身体还是在蜕变？想到这里，我不禁联想到一个邪恶的可能性…… 「你别乱猜，海巫那时的咒语确实是让你遗忘海城，而你也在上岸后马上就忘记了一切。这也是我想要确认的事情，照理来说人类不可能突然变成人鱼的，除非你本身就有人鱼的血统。」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他眼神坚定的朝我点点头，似乎是说要我相信他，我缓缓的将袖子捲起，将手臂伸出去。海羽在我的手上淋上海水，那些有如鳞片般的碎片便癒合起来，小翼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像魔法一般，对吧。」海羽对小翼吐吐舌头，小翼则脸色胀红，我猜应该是海羽读出了他内心的声音，所以有点不知所措。 「在过去，人类和人鱼友好时会有这类的混血儿產生，但是当两族决裂后，这些混血儿也被迫选边站，至今都已经过了快一百年了，两族之间没有互通的话应该是没有所谓的混血了。」海羽解释。 「不过，你的情况很特别，海巫当时的咒语只是让你忘记海城的一切，没有道理会让你的身体產生变化，但是一现在来看，你的身体正在急速的蜕变中。虽然你现在还没有太多的感觉，但当你开始渴望大海时，身体的变化会让你极度不舒服。所以，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要去接受现在的自己，倾听大海的声音，不要再抗拒它了。」 「可是我今天试过了，我试着想听懂他们的声音……」我想起今天在课堂上的反应，头痛的错觉彷彿又再次重现，我用力摇摇头，将这种想像给拋诸脑后。 「不是要听懂，而是要接受。」海羽更正我的话，「你必须先接受这部分，接受了自然就能听得懂大海的话。虽然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海巫的咒语间接唤醒你体内的人鱼基因，现在两种不相容的基因正在互相抵抗。要想消除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只有试着去接受人鱼的基因觉醒。」 「但是如果我接受了这个基因，我是不是就会变成人鱼……」我问。 海羽耸耸肩，显然他也不确定。 「那我有办法变回来吗？」我继续提出问题。 「因为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人鱼，还是要先把这件事釐清。」海羽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你之前说，你的眼睛是遗传自爸爸的。」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我的眼睛？」我反问，他眉头紧紧地皱成一团，不解的看着我。 「因为那个蓝色是人鱼特有的顏色，而且它蓝色的部分比起下午看起来更多了。」 小翼马上把我的头扭过去，看完后他也瞪大眼睛凝视着我。忽然被两个人这么认真地盯着，让我的脸不自觉红了起来。 海羽从口袋捞出一颗红色药丸，放进自己嘴里。 「我等一下要见你家人，所以，带我回去吧！」 「喂！你说话真肉麻！」小翼在旁边假装乾呕，总算让整个气氛稍微缓和了。 这八成又是从言情小说学来的吧……如果不是这么麻烦的理由，或许我还真能轻松带他回家。 ＊ 从海岸旁步行回家的路上，我们维持着很奇妙的平衡，也许是大脑还没判断这种超乎常人的事件到底是真的还是虚幻的，即使想说些什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虽然刚才目睹了很难解释的状况，我们都不确定在这种情况下让海羽知道我们家是否妥当，但现在的状况似乎没有太多时间让我思考该怎么做，只好先照着海羽说的做。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踏入家门，很意外地发现今天屋内一片漆黑，只剩下厨房有道微弱的光。这很不像母亲平常的作风，我紧张地朝屋内唯一灯光的方向跑去，拉开厨房的大门，看到母亲点着蜡烛坐在餐桌前盯着照片沉默不语。 「妈，我回来了……你怎么不开灯呢？」我按下厨房的开关，整间厨房瞬间亮了起来。 「你回来啦？我刚才不小心睡着了。睡前点了支蜡烛想说如果醒来时天黑了才不会看不到东西……」妈妈笑着说，「我刚才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到你的爸爸回来……很久没有梦到他了呢！」 妈妈站起来准备要去煮饭，转过身时表情突然变得很恐惧，她手撑着头，身体慢慢往后退，没有注意到后面的椅子还差点跌倒，我赶快衝上前去扶住她。 「妈妈？你怎么了？」我看着脸色惊恐的妈妈，又看了看海羽，海羽的表情同样也是惊讶，但惊讶的眼神中更多的是哀伤。 「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出去，我们家已经没有人鱼了。」妈妈有些歇斯底里的大叫。 我第一次看到妈妈失控的模样，也有点不知所措，小翼显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能轻轻拍着妈妈的背和握住她的手，希望她可以冷静下来。妈妈马上用力地把我抱紧，用充满防备的语气对着海羽说： 「妈你冷静点，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状况外的看着两人，完全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但妈妈似乎惊吓过度而昏了过去。 「妈？妈你还好吗？」我用力摇着妈妈，海羽不知道察觉到什么，呆呆的愣在原地。 此时鳞叔叔和鳞阿姨突然出现在我家，他们轻轻的抱起在地上的妈妈，送她回房间。而后鳞阿姨先下来了，她漂亮的脸上充满了担忧。 「阿姨……妈妈她还好吗？」 阿姨看着紧张的我，她微笑地拍拍我的肩膀，什么话也没说，便走出大门。顺便把躲在门外的小翼给抓回去。 站在一旁的海羽沉默不说话，眼角瞄到桌上的照片，那张照片是爸爸、妈妈和我三个人在一栋木屋前的合照，海羽看到后，先是惊讶但马上又变得哀伤。 「看来果然没错……我怎么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我听到他喃喃自语，又看到他盯着桌上的照片看。 「我一直在想，是什么样的生活可以让您甘愿放弃一切来到新的世界，甚至愿意放下我独自前往。」海羽依然在喃喃自语着。 「什么意思？你认识我爸？」 「你看到我家那张照片，完全没有任何头绪吗？」海羽瞪着我，我仔细想了想海羽家中的照片，再看看爸爸的照片，虽然发型完全不同，但五官的部分还是挺像的。 「你的父亲，就是带我长大的那位，我同样也把他当成是我的父亲。」海羽压抑的语气让我感到心疼，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而他是人鱼。」海羽补充了一句，而这句话，才是所有事情的关键。 我瞪大眼睛，看着照片中笑容灿烂的父亲，梦中那股温柔的声音彷彿又出现在我耳旁，这一次，我彷彿听见他在说： 不管你如何选择，你永远都是我的女儿。 ＊ 「为什么我妈妈刚才这么激动？」我在沉默许久后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坐在椅子上问着。 海羽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环顾四周，看着厨房的每个角落，脸上的神情不知道是怀念还是什么表情，我解读不出他的情绪。 「这间厨房的摆饰，和之前在小木屋的那栋几乎一模一样。」海羽轻声地说着。环顾了一圈后，他拉开椅子我对面的椅子坐下来，温柔的看着我。 「我以为你已经想起了全部的记忆，或许对人类来说，太小或太痛苦的记忆再怎么恢復记忆都不会被想起吧。」接着又是一片沉默，我看着桌上的合照，想起这栋小木屋，我摸着照片回想起小木屋前就是一片沙滩，小时候我常和母亲一起在那里看海。 「你记得那时来海城时，我跟你说那个年长的大人丢下我自己一个人到陆地去了对吧？其实他到陆地后，我也跟着他跑上去了。」海羽说，眼睛也看着那张照片。 「但我没有和他一样放弃人鱼的身分，那时我经常两边跑，因为那时他住的地方离海很近，一天来回没有什么问题。现在想想那时我也是很夸张，一个初生不久的新生族每天看着太阳升起就动身游向离自己几十公里外的沙滩。我和那家人相处得很愉快，他的太太是个很亲切的女人，她让我和她女儿一起玩，甚至愿意潜水帮她丈夫和我以人鱼的姿态合照一张。」 我想起海羽家的那张照片，感觉一切好像都快要清晰了起来。 「这么说……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了？」我推敲着他的话语，试探的问。 「没错，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彼此了。这下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相遇真的是种缘分？」他露出灿烂的微笑，天啊，这还真是很偶像剧呢。 「不对呀，就算我忘记了，你应该记得我才对。怎么搞得好像我们根本不熟。」我回想起第一次遇到海羽时的情景，那时我们根本就像陌生人一般。 「没错，我的确认不出你。因为我对你的记忆一直停留在这张照片时的模样。而且我一直觉得，好像有一股力量挡在我们之间。」他用手指点了点相片。「但当我见到你的母亲还有这张照片后，我就想起来了。你有和你母亲相似的脸孔。」 海羽将那张照片从相框中轻轻抽出，用手指抠了抠照片中父亲身旁的沙滩，我正想出声阻止时，照片的那个角被抠了下来，那个地方底下还有一层一模一样的沙滩景色。不同的是，底下那层出现了一个男孩的身影。海羽将照片递给我看，照片中的三个人变成了四个人，而那个新覆盖上去的位置出现的男孩就是海羽。 「这张照片，就是我和你们家第一张也是最后一张合照。」他看着照片中每个人灿烂的笑容，怀念的说。 「但是后来呢？为什么你没有再来我们家了？」我问。 「因为你父亲死了，在那之后海巫交给我一个瓶中信，要我转交给你们。我到岸上时你的母亲牵着你站在沙滩上，好像再等待什么人似的。但我把信交给你母亲后，她看完信中的内容就迅速的将你抱起，防备的看着我。」海羽低下头，脸色苍白的说。 「读完信件后，你的母亲对我说以后不要再来找她们了，说完便抱着年幼的你回屋内，从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你们了。我隔天再到小木屋时已经没有人住在那里了。」 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我终于理解刚才母亲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激动，还有为什么我会变成人鱼。我看着海羽哀伤的低着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出了一个建议。 「你教我怎么传递影像好吗？」我问。「我们彼此分享自己所有的记忆。你可以藉此回忆我们的父亲、我也可以藉由你的记忆让我再一次回忆我们之间相处的时光。」 海羽没有拒绝，只是将手平放在桌上，示意我和他的手心交叠。 「闭上眼睛，接下来我带着你。」他温柔的说着，同时闭上了眼睛，我也跟着闭上眼睛。 我听到他念了一段咒语，接着我感觉到大脑有股能量顺着我们交叠的手传递出去，在传递出去的同时也有股能量迎面而来。 顿时我眼前出现了许多一闪一闪的亮片，我看着这些小亮片充斥着我的四周，随意用手指触碰其中一点，所有的亮片瞬间变化成一段段的影片。我环顾四周，回忆的碎片环绕在我的周围。第一次见到海羽时，我们两个生疏的问候、父亲在海中指导海羽使用魔法的回忆、父亲及母亲温柔的抱着我们一起看夕阳以及海羽最后捎来瓶中信时我们的反应等等画面全都出现在我眼前。接着这些影片又集合成一个个小亮片，收进我的脑海中。 我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的脸颊上佈满了泪水，而对面的海羽也是如此。在他睁开眼的瞬间，我情不自禁的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而他也敞开双臂回应我。 「我们又见面了呢。」海羽难掩激动地情绪，哽咽地说着。我们将彼此抱得更紧，担心一放开我们就会再次被迫分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