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早晨的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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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圆一哆嗦。她一个人在这里住惯了，屋里突然多一个人出来，冷不丁打个喷嚏都吓她一跳。

    尤其是这个人的声音，勾起她昨晚慌乱不堪的回忆，实在让人皱眉。

    她整了整衣裳，悄咪咪从厚重的屏风后面伸出头，偷摸眼往外瞧。

    果然，大太监穿着昨晚已经脱到一半的雪白中衣，半靠在狭小的侧榻上，两只脚耷拉在榻外，两眼无神地望着某处，鼻尖却红彤彤的。

    陈圆：“.…..”

    她料想的最坏事情并没有发生，然而，大太监也实打实在她卧房里睡了一整夜，现在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知怎的，陈圆想起了在地牢中听到的一句话：“和阉人在一起过夜，姑娘名节尽毁——等你知道羞辱了，自然就肯招供。”

    黑暗之中的阴影大哥，果真也是个阉人吗？

    晨光微熹，窗户上的树影似乎又浓重了一些，空气中弥漫着清冽又干净的草药香气。

    大太监打了个喷嚏以后就无声无息了。他眉目深廓，若有所思，晨曦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模糊又明亮的金边，雪白中衣柔软而富有光泽，让他原本冷硬的线条变得柔和了许多。

    陈圆咬着下唇，想了想，又悄悄把脑袋缩了回去。

    直到那个毛茸茸的脑袋在屏风后消失，秦领才抬起眼来。

    见这个丫头还在屋里活蹦乱跳，他就极度鄙视昨晚的自己。

    他的卧房，凭什么让这个崇王细作天天霸占着？

    崇王的两个细作已经进内院了，最好的机会明明已经到来，先趁机修理掉陈小圆，然后抓住那两个婆子通风报信的证据，一举将她们全都清理干净。

    第二条路，就是抓紧时间，揪出陈小圆的错处，然后将她和陪嫁婆子一起赶到后院，圈禁起来，绝无可能再生事。

    悔不该，一时愣怔造千古遗恨，昨晚就应该痛痛快快下手！

    他闭上眼，唇线扭曲。

    大个子蜷缩在小小的侧榻上过一夜，饶是他善于忍耐，今早也腰酸背痛，对始作俑者的愤恨更到了极点。

    他心中不爽，今日应该找找姜勋文的晦气。

    正想着，就听内室里悉悉索索一阵响动，他铁青着脸，隐约间好像看到陈小圆在忙活。呵，你看这些女人家，除了打扮就是打扮，晨起第一件事就是换漂亮衣裳，戴精美头面。

    他不屑地望向窗外，却又不叫丫鬟进来。

    陈圆忙了好一会儿，才从内室里出来，手中抱着一团疑似衣裳的布料。

    “这个.…..大人，”她字斟句酌，生怕再惹毛大太监，慢慢吞吞凑上前来：“这个是不是您的衣裳？”

    说来惭愧，嫁进大太监督主家半个月了，吃他的喝他的，她却连大太监每天穿啥、带不带冠都搞不清楚，甚至就没见过大太监几回。

    手中的衣裳，是她刚刚从衣柜深处翻找出来的，虽然不知道对不对，但摸起来衣料丝滑，花纹也雅致，多少可以穿着——只穿中衣，还是怪冷的。

    秦领一扭头，瞧了一眼这丫头手中衣裳，都是些他的旧衣，却在她指尖闪烁着朦胧的光泽。

    看她走得慢吞吞，一瘸一拐，他皱眉：“怎么，地上睡得不舒服吗？”zWWx.org

    她顿了顿，递上衣裳，看他眼底两个青黑大眼圈：“大人不也睡侧榻吗？”

    秦领想拍死她。

    陈圆也想插他一剑。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秦督主大人才从她手中接过衣裳，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嗯，有点眼力见儿，就是不识本督衣裳。还不去换衣裳？”

    陈圆低头瞧了瞧自己，一身裹袄长裙都皱巴巴的，心里惋惜了一阵，越是贵重的衣料越是经不起磋磨.…..得准备几件粗布衣裳，方便以后摸爬滚打。

    天光已亮，两人一个立着，一个坐着，都在外间冰凉而清爽的空气中，似乎草药香气也愈发浓郁了一些。

    她第一次在明亮处仔细看大太监。

    说实话，他的长相极为立体，浓如鸦羽一般的眼睫遮住深黑眼眸，神情却极严肃，皮肤微黑，带着风霜痕迹，几样拼在一起却让人难以估摸他的确切年纪。而且，他确实没长胡子，深廓的下颌显得鬓发尤为浓重。

    所以，在秋湖书院那次，她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他，说不上俊美，却面容将毅，甚至让人以为他是某个世家武将。别人说那是个大太监，还让她对神秘太监群体产生了几分好奇。

    “夫人看什么？”大太监眼神晦暗不明，直直盯着她，似是挑衅。

    “没见过阉人吗？”

    陈圆很有点想上前打烂他那张嘴，如果这人是个哑巴，一定讨喜多了。

    “.…..大人开口闭口阉人，以为我是聋子吗？”

    陈圆一副“老娘耳朵听得都起茧子了”的表情，淡定道：“您讲来讲去不腻吗？”

    也许足不出户的古代小姐会被“阉人”二字吓住，毕竟传得凶神恶煞的吃小孩、喝鲜血都是大奸大恶的阉党太监干的恶迹，当然会吓到娇滴滴的小姐们。

    但她是谁？两世为人，坐过高铁飞机、玩过手机电脑，骑过电动车自行车，微信微博玩得溜溜的，小白文好歹也写了快十本，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刷到过——老娘会怕你这两句“阉人”？！

    秦督主一怔。

    以为她顶多嘴硬说“不怕”“怕什么”之类气势汹汹的话来壮胆，谁知这丫头完全不按他的套路来。

    随着他一声“阉人”挥出去的恶意，像是打进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包，一点反弹都没有，硬是噎得他一口气上不来，愣了半天不知该如何训她。

    “……放肆！”他终于骂了一句。

    至于放肆什么，哪里放肆，他也说不上来。

    眼看大太监又要跟自己翻脸，陈圆连忙话锋一转：“当然，怕也是怕的。如今我的身体虚弱，打不过你。大人随便掐我脖子，我也反抗不了。”

    秦督主没想到她主动示弱：“哼.…..那是你自找的！”

    陈圆冷笑一声，不说话，将手中衣裳放在秦领身旁，低着头转身走进屏风后面去了。

    秦督主组织了半天的训诫，卡在喉咙口。

    他都快郁卒了。

    “放肆——”

    “哎？”陈圆将脑袋从屏风后面又伸出来，“大人，您们是不是都很爱说‘放肆’？”

    不待秦领回答，她又缩回脑袋：“好像也有人这么骂过。”药师娘子的督主，江湖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