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噢

    甘明熠也发现了新拿到的分谱右上角作曲家的名字那写着小小的英文“Qian  Lu”。

    和其他兴奋的同学不同，甘明熠在接到演出任务时的第一反应是想跟别人换掉。乐团负责老师确实告知了大家的报酬比以往高不少，但那点钱对于他来说不过是毛毛雨，他之前参加乐团也是为了累积经验，并不在乎那点微薄的学生工资。至于一帮人可以免费团建，他也兴致缺缺，他最近更想呆在海都专心练琴。

    他随手点开分谱，却看到了作曲家那一块的名字有些眼熟。

    虽说是英文，但老师已经说了是本校作曲同学写的作品，再加上陆仟似乎跟他提过一嘴，那么八九不离十这个演出任务的作品就是陆仟写的了。

    如果是这样，他倒是很愿意演。不过在学校的排练天数仅有三天，剩下的时间都要去隔壁江都。他在人员名单里仔仔细细找了一遍，没看到陆仟的名字。

    难道她不去。甘明熠疑惑。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对于一个作品的排练过程，作曲家是不需要全程参加的，一般情况下他们都是在最后的几次彩排走台时才会过来听整体的效果。当然也有要把控自己的作品的每一个细节的作曲家会从头到尾盯着排练，甚至边听边改让演奏员们叫苦不迭。但根据甘明熠跟陆仟聊到作曲时的一些零星记忆，他记得对方说过一句“作品完成之后，演出效果如何其实我是无法控制的，还不如期待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但是她会不会知道我要演。甘明熠并不清楚演奏人员具体名单是否也会发给陆仟一份，他突然有些期待，故意没有告诉对方自己已经拿到了乐谱。

    而陆仟跟甘明熠心有灵犀，这几天都刻意没有跟甘明熠聊到演出的事，想周一突然出现在排练厅，看看甘明熠什么反应。

    于是在两人的期待中，时间来到了周一。

    第一场排练从周一的下午六点开始。甘明熠似乎很忙，一大早就去了学校。而陆仟一起床就忙着检查总谱，先是在电脑里改，然后又跟秦浩钧在微信里提前沟通了一下作品。二人打字说了一会，她觉得当面说更清楚，便提前动身去了学校。

    秦浩钧正好在排练厅观看他教授为其他乐团排练，等收到陆仟的微信便悄悄出了排练厅，示意二人去后台休息室聊。

    “你好啊陆仟，终于可以合作了。”

    “对啊，秦指。久仰大名。”陆仟笑，“恭喜，听说你获奖了。”

    “谢谢谢谢。”秦浩钧不多说废话，坐下直接翻开谱子开始说自己对陆仟作品的分析，“你的作品谱面看上去不是新音乐那种炫技型的，但以我的经验，最终的效果会不错的。比如这一块…”

    作曲系已经是一门非常难学的专业了，但陆仟认为指挥系是她唯一承认的比作曲系还难学的学科。光是一个指挥面对着几十号人同时演奏，能在一瞬间捕捉到具体时候哪门乐器、甚至是哪一位演奏员吹的不对这一点，她就觉得甘拜下风。作曲家是创作，可以在虚无之中自由发挥；而指挥家就是要把这些抽象的作品具像化。厉害的指挥家不仅会试图去理解和分析作曲家的创作想法，甚至还可以根据自己的乐感为其作品锦上添花。

    秦浩钧明显不愧对于他拿的奖项。他的分析每个点都准确地抓住了陆仟创作作品时的意图，甚至有些陆仟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么写、但是就是凭着感觉下了笔的地方，他都能清晰地整理出一条思路来。根据他对这首作品的理解，陆仟甚至瞬间又多了一些灵感，当场丰富了乐曲的一些部分。

    二人在休息室头脑风暴，边聊边改，改得畅快淋漓，最后的最终版本让陆仟觉得非常满意。

    “太厉害了，秦指。”陆仟衷心佩服，她好开心自己可以与这么优秀的年轻指挥合作，“我就等着未来你挥我们海都哪个团了。”

    她说的真心实意，秦浩钧刚拿的国际大奖分量很足，况且他才大三，未来可期。

    “哈哈哈，仟姐客气了。”秦浩钧不卑不亢，说话做事都很稳重，“我也很喜欢你这个作品。在专业和亲民中平衡的很好，我觉得这个度其实不好把握的。这是你第一首交响乐？”

    陆仟点点头。对方的称赞也很诚恳，能受到专业人士的肯定，她觉得内心有些激动。

    “很厉害，真的。”秦浩钧闻言也有些惊讶，微微点头再次称赞。

    陆仟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很幸运。写的还算顺利，然后还能跟这么优秀的秦指合作。”

    “客气了仟姐，合作愉快啊。”

    “合作愉快，哈哈哈哈。”

    “时间快到了，一起过去？”

    “行啊。”陆仟起身收拾谱子。

    “有些需要改动的地方我可以一会跟他们直接说，但是还是需要仟姐你今晚改好电子版的然后发给我，还要发给李老师，她去发给所有演奏员。”

    “嗯，没问题，我回家就弄，很快。”

    “哎，对了，江都的排练你也去吗…”

    二人小声交谈着并肩走进排练厅。

    推开排练厅的门，里面已经坐满了学生，乐团负责人李老师正在挨个点名。

    已经提前知道了甘明熠也在，所以陆仟一走进排练厅，目光就不自觉地往首席小提琴的位置上扫。果然看见高大的男孩此刻正身靠椅背随意坐着，肩窝里夹着小提琴，长腿因为狭窄的座位而往外伸着，他似乎是在听身后的人说话，脸上笑得有些漫不经心，嘴唇往一边扬，手上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谱子。

    他今天套了件灰色的卫衣，穿着原色牛仔裤，裤腿还略微往上翻，露出了他骨骼分明的脚踝，脚上踩着Salmon运动鞋，颜色还是陆仟没抢到的那个款。整个人干净清爽，还带着一些松弛的少年气。

    陆仟都不知道她是如何在一秒之内看到这么多让她心动的细节的。就连男孩微翘的发丝都让她觉得心脏砰砰作响。

    排练厅门打开的动静不小，立马就有不少人转过头来看。

    陆仟只是扫了甘明熠一秒，目光就自然地往旁边移。先看见苏漫庭的笑容，她轻轻笑了笑，然后又跟一些认识的同学挥了挥手。最终她又慢慢把眼睛转到了甘明熠身上，对上对方已经等待已久的眼神。

    让她只看一眼便心动不已的男生此时正笑得一脸意味深长，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陆仟也从轻笑变成了抿嘴笑，眼神格外动人。二人都不说话，就是互相盯着笑。

    甘明熠身后一排坐着沅安和，他侧过身来伸长了手跟陆仟打招呼：“嫂…不是，仟姐！”

    沅安和的声音不大不小，坐在中间一块的弦乐同学都听到了。有一部分明白她和甘明熠有点关系的人立马轻轻跺脚起哄。

    隔得远的其他人不明所以，正查勤的李老师也没太明白，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继续点着最后一排打击乐同学的名字。

    甘明熠没说话，笑得格外灿烂。陆仟也笑着跟沅安和摆摆手，一脸自然地在指挥台旁找位置坐下。

    秦浩钧当然也听见了从弦乐传来的声音，闻言略带八卦地侧头看了陆仟一眼，见她只是大方微笑，便也未多过问。

    “OK，都到齐了。”李老师从乐队后排往前走，“那今天准时开始排练。”

    她走到指挥台旁，介绍了一下秦浩钧和陆仟，然后便出了排练厅。

    排练开始，秦浩钧立马进入专业状态，不多说一句废话。等全体演奏员对完音，他先简洁明了地说明了刚刚与陆仟决定好需要修改的部分，然后三言两语地安排好今天的排练流程和排练数量，接着便拿起指挥棒：

    “这个速度，全体都有，1，2，3，走！”

    乐队奏响的那一瞬间，陆仟的瞳孔微微睁大。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自己的交响乐被实际演奏出来，跟她在脑里幻想的效果相似却又不相似——整体的旋律走向，和声色彩是没差的，但是被真实的乐器现场演奏出来的效果实在太令人惊叹了，排练厅的混响也做得很好，虽说不大——而且正因为场地不是特别大，陆仟又坐的很近，她甚至有种被乐队环绕包裹的感觉，身临其境地处在乐曲的正中心，感受着她的音乐正在围着她奔跑。

    ——这每一个音符，都是因为我而存在的啊。陆仟甚至有些鼻头发酸。

    而A团确实比得上“A”这个级别。虽说都是学生，拿到谱子刚没几天，但是音色、情感的处理都非常棒，每个乐器之间的配合都十分默契。这甚至只是第一遍，陆仟就觉得她想象中的效果已经达到了百分之八十。

    不过她在作品实际演奏之前，都会略微降低一些期待度，以避免自己吹毛瑕疵要求过分完美而让自己苦恼。一般她的作品只要能实现她想象中效果的百分之90，她就觉得这次演出已经是完美。

    而显然卑微的作曲家不敢要求太高，但是指挥家却敢力求完美。演奏了一半，秦浩钧就停下了挥舞的手，开始一条条地说起他觉得需要更改的地方。

    秦浩钧开始说，陆仟也赶忙翻起自己手中的总谱开始跟着他一一检查起来。一边做笔记一边在心里感叹，学指挥的果然不是一般人，这么多细节都能注意到。刚刚乐团的演奏对于她来说，就像是触碰到了光，她能感受到光线的变幻莫测，可秦浩钧能将这些光的构成全部拆解开了然后一一解释。

    “五十小节，排练号B那，大提琴的拨弦其实才是主角，所以其他乐器音量不要太大。”

    秦浩钧几乎没有废话，简单明了地说完一个问题，立马说下一个。

    “…小提琴的SOLO这没有什么大问题。而且这一块，其他弦乐都是揉弦，我觉得首席你可以再自由一点，没有关系。”秦浩钧说完，想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陆仟，“首席很不错，刚刚乐句处理的怎么样，作曲家你觉得ok吗？”

    猛的被秦浩钧点名，陆仟愣了一秒，看对方公事公办的表情似乎并不是要刻意八卦，她立刻反应过来，面色如常地点点头：“OK的，我觉得很好。”只是说完状似无意地瞟了一眼话题主角。

    首席小提琴也正勾唇笑着看她。

    有些好事者听到指挥居然cue到了绯闻男女主角，忍不住轻声起哄。

    这下秦浩钧知道陆仟的“对象”应该是哪位了。他虽然觉得排练就要认真排练，但是毕竟都是二十来岁的人，严肃之余开开玩笑也未尝不可，于是他低头翻着谱，故意一脸平静但是拉长了声音：“噢——”

    他的这声调侃让全场都哄笑了起来，本有些刻意严肃的排练厅此刻气氛活跃了起来。

    陆仟并不羞涩，只是眼睛弯弯地看着甘明熠笑。

    笑了一会儿，所有人都非常专业地回到了正事上。

    或许是A团的专业素质都特别高，又或者是陆仟写的确实不难而且还算好听，再加上指挥秦浩钧的效率奇高，原定应该八点结束的排练，七点半就排得差不多了。

    秦浩钧看看时间，觉得排练的质量比数量更重要，于是冲底下点头：“大家都很棒，今天就到这吧。”

    正襟危坐的演奏员们瞬间放松了挺直的背，纷纷七倒八歪。

    排练厅里开始人声嘈杂起来，所有人都各自收着乐器聊着天。陆仟则走到指挥台，拿着总谱跟秦浩钧交换着刚刚听排练的一些想法。

    等二人说完，排练厅的人已经走了一半。而甘明熠正背着琴站在离指挥台一米左右的地方，双手插兜，明显在等陆仟。

    陆仟抬起头，看到甘明熠抿嘴笑了一下。甘明熠见二人结束，主动走上前跟秦浩钧打了个招呼：“甘明熠，大三的。辛苦秦指。”

    “不辛苦不辛苦，抬举了。”秦浩钧笑，“你拉的很好啊，你是不是上一年在德国交换来着？跟你一起去的还有一个指挥系的吧，是我师姐。”

    “对。”甘明熠说，“吴雅阁，雅阁姐。我和她都是交换一年。她好像在那本来就有不少认识的同学，还好她春节叫我去吃饭了，不然我就要一个人过年了。”

    又是“家属”又有共同好友的，人之间的距离立马就近了，秦浩钧走之前还说下次叫上他们和吴雅阁一起喝酒。

    只剩陆仟和甘明熠，两个人突然默契地不说话，只是手上递包接谱子的动作进行着，脸上都憋着笑。

    还是陆仟先没憋住，笑了出声，有些嗔怪：“你怎么不告诉我。”

    “想给你个惊喜来着。”甘明熠也笑，“没想到你真来听排练了。”

    陆仟一蹦一跳地走着：“我也是想给你个惊喜来着，我看到你要拉了。”

    甘明熠一直护着陆仟下楼，帮她看着路，闻言摸摸她的头：“你也挺会藏么。”这几天一直装得若无其事的。

    “嘿。”陆仟笑眯眯。

    “你…”甘明熠顿了顿，“只听这三天？”

    陆仟停下脚步，双手背过去，本想故意卖关子，但终究是没忍住：“——我也去江都。”

    甘明熠没说什么，只是立马轻搂住陆仟在她发顶亲了一口，然后牵起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

    二人继续往校门外走，陆仟感觉身旁的男孩心情明显很好，她也觉得说不上来的高兴，一直蹦蹦跳跳，在男孩耳边叽叽喳喳。

    “…哎对了，要是曲子你有什么意见，一定要告诉我啊。”陆仟微微睁大了杏眼，说得很认真。

    甘明熠瞥了一眼女孩，转头去看过往的车辆，只是笑：“我没有什么意见，真的，我觉得很好。配器很丰满，你配器学的不错啊。”

    又被夸了，陆仟眼睛弯弯。

    过完马路，甘明熠才侧头看女孩：“我练的可认真了。一拿到谱子我就开始拉，练个不停。自己的曲子都没练。”

    “你可别，求求你练点自己的吧。我那程度的曲子你还不是视奏就能拉的。”陆仟才不吃这一套。

    甘明熠知道自己的玩笑陆仟总是懂，闻言笑得更开心：“那不行，我可是跟你发过誓的。绝对不做排练前一分钟才试奏的事。”

    “对对对，你好棒。”

    “我怎么听着这么敷衍呢。”

    “冤枉死了，今天乐团排练我可一直看着你拉。”

    “你得了吧，好几次我瞟你，你都一个劲地在看小号那边。”

    “…那不是他们老吹破音嘛。”

    “机灵鬼，话都被你说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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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普】

    1.指挥系：指挥系一般分乐队指挥和合唱指挥，这两个不需要我多解释了。

    国外有些音乐学院还有更细的“新音乐指挥”——顾名思义，着重挥新音乐的曲目。为什么现在会有这样一门专业呢？因为新音乐和传统古典音乐不同，节奏往往都十分复杂，且作品的含义更加五花八门，说实话如果按传统古典音乐的方法去理解，还真行不通。有很多国内的乐队指挥，根本挥不了新音乐，不是他们的能力不行，而是说真的我觉得这已经算是两个专业了。

    接着不算科普吧，就是我眼里的指挥系真的不是人学的。我所听到的国外一些音乐学院的指挥系考试，需要指挥学生一边唱歌剧选段一边挥——你们没听错，一边自己唱，一边还要挥。更不要说很多其他的理论课了。

    而且对于本社恐来说，能同时跟几十个演奏员交涉且把控全场，真的是我不敢想的事。（头皮发麻）

    再说一个有意思的小故事：在音乐学院里，如果你在上某门公共课，看到某位同学一直拿着ipad或是谱子看，手还小幅度地动着，绝对是指挥系的。我印象中他们真的随时随地都在研究总谱。

    作曲很难学，指挥绝对比作曲更难搞。

    为我身边的指挥朋友们鼓掌！

    2.配器：配置乐器？应该这么说吧？我们从来都只说配器法，突然要我解释还真不知道怎么说。简单来说就是给单音旋律配上让它具有更多音响色彩的和弦，然后将和弦里的每一个音合理地分配到不同的乐器上。有时候音区分配不正确，就会造成听觉上有一些奇怪的感觉，例如高音区乐器的音太多了，听上去就会很尖锐，低音区和高音区相距太大，中音区音太少，又会显得乐曲太空洞等等。

    配器法是一门非常难学的课！因为只有不停实践才能真正领悟。

    当然也有天才凭乐感就行。

    3.一些不算小众的音乐梗普及：小号老吹破音。铜管乐器嘛，气息相对来说没那么好控制，再加上乐器的材质，高音容易炸。(笑)

    九点还有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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