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忆从前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旦让人有了翻身的机会，绝地反击的后果他们承受不起。

    “林姑娘说的是，谁家的孩子都是爹娘的心头肉，哪有不心疼的道理，您放心，兄弟们都敬重林大人，不会在他们身上动心思。”

    “那就多谢差爷。”

    人影稍走远，身后大理寺厚重的门被人向两侧推开，一个身材高大，面相俊逸的男人被人簇拥着一个从里面大步跨出来，对着身后弯腰相送人拱拱手，在转身的一瞬收了笑，惯常带着玩世不恭的唇角也变得有些冷意。

    看到有人在等，他放缓了步子。

    “爷，宫中急召。”

    “有多急？”

    “这……”属下摸摸头，他怎么知道有多急。

    “都这个时候了才知道着急有什么用？”男人挑眉冷笑，“我无官职在身，又不领朝廷俸禄，回去禀了大将军，宫中急召，他爱去不去。”.

    “是……”看着他面色不善，属下也不敢多言，回京都几日，宫中传召了四五次自家爷都装病推脱，每次都是大将军替他入宫谢罪，他都习惯了。

    “许砚。”

    “属下在。”

    “既然来了，你也不用走了，就留在大理寺……”男人冰凉的脸上又有笑意在眼角聚集，既然敢把主意打在他们宗家头上，他不介意把水搅得更浑一些。

    “是，爷。”

    身后来了辆马车，马夫打了帘子，男子看了眼前面拐进小巷里的青灰色马车，大步一抬稳落在车内。

    带着寒气的凉风刮了又一夜，天边渐白，不知什么时候透出来的亮光打在她的脸上，打碎了她的梦。

    猛的起身坐稳后，她掐了掐自己的腿，还好，是痛的，这才心有余悸的擦干流进脖子里的冷汗，一闭眼，又回到了梦里反复出现的那张病床前。

    “能联系到你的父母的话就叫他们来一趟，手术的风险很大，有什么要说的话你趁现在说吧。”

    病床上的人脸色煞白，就连摇一下头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一旁的护士叹了口气，“她的病情发展的太快，这才不到半年的时间就从腿部的肌无力发展到了咽部，现在咽部也瘫痪了，别说说话，就连吃饭喝水都是问题。”

    “这孩子就是太优秀了，遭了老天爷妒忌。”陪护了她半年的秦阿姨正在给她的胳膊按摩，也跟着护士叹了口气，“小姑娘这辈子遭够了罪，下辈子就有福享了。”

    门被轻轻的推开，刘茹拿着手机，见到病床上的人时眼神有些躲闪。

    “人是联系到了。”

    病床上的人眼睛亮了亮。

    刘茹吱唔着说出口，“他们不肯来，说的是家里穷，怕负担不起医药费。”

    林映安努力的张合了一下嘴，想要在嘴角牵扯出一个微笑说，没关系。

    “这样的父母，不来才好。”刘茹握起她的另一只手，在她耳边温柔的说道：“等手术成功了，我就带你回老家，咱们拿钱砸晕他们，让他们看着眼前成堆成堆的钱，只能看不能花，气死他们，好不好？”

    感觉到握在手中的指头动了动，刘茹又道：“知道，知道，我知道，要是你下不来手术台，就将你名下的财产以刘老师的名义捐回咱们母校。”

    理理她散在额边的碎发，刘茹轻轻地拍一下她的额头，“别瞎想，你怎么会下不来呢，学弟学妹们还等着一睹“小三元”的风采呢，刘老师现在还常给他们班的学生吹牛，说他教出来一个两次大考都是全国第一的大聪明，这要放在古代，妥妥的就是状元郎，你不知道他提起你来多自豪。”

    “所以大聪明啊，快点好起来，刘老师说了，‘养了大聪明这么多年，都还没听他叫过我一声爸呢’，你也还没叫过我姐姐呢。”

    床上的人又艰难的勾起一个微笑，眨了眨眼皮，示意自己已经听到手机刻意被调成震动模式的声响。

    走廊里的脚步声伴随着阵阵推搡辱骂的声音越来越近，刘茹这才不耐烦的挂断仍在震个不停的电话。

    “女儿啊，女儿啊。”哭声震天响脸上却没有半滴泪的女人冲进病房，作势就要往上扑，却到离她还有半米宽距离的时候刹住了脚步，眉头忍不住皱起的竖纹暴露了她内心此刻的厌恶。

    不想自己的表演有破绽，女人狠了狠心，抓上了那只枯黄干瘪的手，“妈总算找到你了。”

    已经全身僵硬的人现在身体里唯一还听自己指挥的只剩眼球，所以林映安只能用眼睛乞求的望着刘茹，在还有声音之前，她都不知道原来眼睛有时候可以是嘴巴，能让爱你的人精准地听到你无声的表达。

    “你来做什么？”刘茹拉开女人的手，“你出去！”

    似是觉得躺在病床上的人每一声粗重的呼吸都是在和这个世界做着告别，女人也不敢继续发挥滑稽可笑的演技，在门口大喊道：“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是你妈，你双亲尚在，所以遗产不能捐，得留着给我们养老！”

    刘茹气笑的丢开她的手，也不与她反驳，她怕说出来的话戳不痛那个铁石心肠的母亲，却将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单薄的似纸片一样的人心里戳出个大窟窿。

    “我已经打听过了，你这些年发表的论文获了不少奖，你拿了那么多的奖金，你反正都要死了，那些钱便宜了外人还不如拿给你弟弟看病，他可是你的亲弟弟，他的病要是治好了每年清明中元的也有人给你烧纸，我也不怕你在下面过的可怜了……你就当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还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见，外面又不知道喧嚣了多久她也不知道，直到刘茹披散着头发回到她身边，一行热泪才从林映安的眼角滑下。

    此时若有力气，她是想笑一笑的，笑一笑自己这些年对亲情执着的妄想是多么可笑，还有力气，再哭一哭，哭一哭地发泄自己对命运不公的不甘和愤怒。

    可是她，做不到了。

    “谢谢！”

    对常人来说轻而易举就能说出口的两个字，对林映安来说仿佛抽空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她就像是将死之人知道自己再不能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的时候，凭着残留在心里的最后一口气，拼尽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也要对这个与自己无亲无故却用爱滋养了自己二十几年的家人说上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平平无奇却唯有此来表达自己满腔感激的，“谢谢。”三文不吃鱼的织锦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