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四章 你们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我与暴君相伴的日子正文卷第二二四章你们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贡院西墙。 长廊下一排书写着人名籍贯的黄纸整齐排列…… “中了,我中了三十二名!” “爹娘,孩儿无能啊!” …… 各种各样的嚎声,在拥挤的人群中响起。 此刻这里可是人山人海,其实不只是人,还有牲口呢,毕竟人多可能挤不过去,但骑着马或者驴子,还能有高度优势。一个个寒窗苦读的举子们,在经历了堪比折磨的会试之后就等这可以说决定命运的时刻,前方黄纸上的名次,代表着他们是否能够鱼跃龙门成为人上人。 考中的欣喜若狂。 落第的鬼哭狼嚎。 而王蕡…… “找到你的了吗?” 他抓着焦胜急切地问道。 “没有,我从头看到尾,根本没有你我,别说你我,咱们山西举子一个没有中的。” 焦胜悲愤地说道。 这时候旁边一个举子仿佛突然惊醒般转头…… “二位,山西无人上榜?不是传闻杨大使给山西要了进士吗?” 他说道。 “我就是王蕡!” 王蕡带着怒气说道。 他这时候真的要怒发冲冠,要知道虽然当时他没敢认杨丰,但杨丰的保证他是记住了,他自认才学比起焦胜这些差些,今科考中的可能性虽然不是没有,但也不大。而杨丰的保证却让他确信自己会中,毕竟杨大使的面子在,别人不好说,他这个重点照顾的肯定少不了个进士,然而现在连会试都没过啊!会试不过连殿试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进士,皇帝要赐进士,至少他也得会试,让皇帝看到他的名字才行。 这个结果对他的打击巨大。 毕竟之前期望值太高,现在一下子摔的太狠。 那人愣了一下。 “在下北平府东安举子施礼,我北平各府亦无一人上榜。” 他说道。 王蕡同样一愣…… “有山东举子没有,山东有无高中者!” 他大声喊道。 “在下山东举子韩克让,山东并无一人上榜!” 不远处一个正要哭的举子喊道。 “河南,陕西的有没有!” 王蕡喊道。 “河南无人上榜。” “陕西亦无上榜者!” …… 紧接着是十几个带着怒气喊声。 那些北方籍落第举子们,这时候也都互相看着,北方目前就五省,五省一个考中的都没有,这意味着什么几乎明摆着。 “刘三吾这老贼,他是一个北人未取,他袒护南人,故意将我北人弃之榜外,以后官都让他们南人做,这老贼简直恶毒。” 王蕡几乎是咆哮着。 “自己没本事考中,反而怪起主考官来了,果然北人胡化深,学了几天圣贤之道,也改不了秉性,为了做官连脸都不要了。” 前面一个明显中了的举子回过头鄙视地说道。 “施某祖籍镇江丹徒,家父北上为战乱所阻,不得已才落籍东安,如今宗族皆在丹徒,阁下何人?尊师何人?就读何校?我丹徒施氏自宋时即诗书传家,数百年儒风熏陶,不知可比得上阁下家世?” 施礼怒道。 那人一时无言,估计他也没想到这里还有个伪北人。 “丹徒人又如何,岂不闻南橘北枳?” 另一个南方举子鄙夷地说道。 “汝敢辱我!” 施礼暴怒地推了他一把。 这话的确有点狠,直接就是人身攻击了。 后者淬不及防,不由得向后倒,然后本能地抓东西,正好他旁边是那个山东举子韩克让,被他抓着衣服一下子撕开,韩克让正是怒火中烧,抬脚就踹他,最近一个南方举子应该和这人是朋友,赶紧推韩克让,然后焦胜去帮韩克让…… 现场瞬间一片混乱。 “打啊,打这帮南人!” “北人行凶啦!” …… 举子们迅速分出南北,然后互相推搡。 旁边维持秩序的官吏,赶紧带着士兵上前,迅速将这些未来的朝廷栋梁们分开。 “诸位北方同学,咱们不能让南人如此欺辱,敲登闻鼓,敲登闻鼓向陛下检举刘三吾!” 王蕡站在一辆驴车上吼道。 “对,敲登闻鼓!” “敲登闻鼓!” …… 他周围北方籍举子们一片愤怒的吼声。 这明显有鬼。 他们承认北方儒学的确比起南方来差些,毕竟南宋那些儒学世家在钻研学问时候,他们还在女真脚下卑躬屈膝呢!而且宋朝南渡时候走了绝大多数的儒学世家,留在北方的本来就不多,南北有差距很正常。可问题是施礼他根本就不是北方人,他是镇江世家,他爷爷还是胡元的万户,只不过他爹作为世家子到北平去觐见元顺帝,准备接着做官时候,红巾军造反了。南北交通被隔断,他爹不得已落籍北方,到他这才第二代,他也不是在北方上的学,而是在丹徒他们施家的族学,他们丹徒施家宋朝就是儒学世家了。 他算个毛的北人。 最多也就是沾点北方文风,毕竟考秀才举人,这些还得在北方考,所以难免受点影响。 另外不只是他,北方举子里面还有大量的卫籍,另外还有不少是强制迁徙的原本南方世家,他们的确难免沾染些北方风气,但他们的家学都是南方带去的。 二十多年而已,难道就已经差距大到出现鸿沟? 哪怕有一个北方人考中,大家也就勉强认了,可现在一个没有,此前历科多了不说三成北方人是有的,过去都是三成的进士是北方人,现在一个没有? 不但侮辱我们尊严,还侮辱了我们智商! 反正已经落第了。 为什么不豁出去闹一回? 随着王蕡的振臂一呼,那些已经满腔怒火的北方举子,立刻跟着他涌向登闻鼓院,而施礼,韩克让,焦胜等人同样整理身上,也追上王蕡,他们走在前面,浩浩荡荡的北方举子队伍就这样在京城百姓的围观中向前…… “皇太孙,我猜对了!” 杨丰看着这一幕,笑着对身旁的皇太孙说道。 这个好戏当然要和朱允熥一起欣赏。 其实现在儒生们已经开始抛弃朱允炆了,毕竟他希望渺茫,儒生们都是懂事的,除了少数几个还在对朱允炆恋恋不舍,包括刘三吾在内绝大多数都已经接受了现实。毕竟没了晋周二王,朱允炆手中真没牌了,而且朱元璋明显也不准备换皇储,这种情况下当然要赶紧抛弃朱允炆。 不能给他陪葬啊! 所以现在杨丰就是要让他看看什么叫结党营私。 “刘三吾八十多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他哪怕取三五个,也能堵北方举子的嘴,一个不取,这不是逼着他们闹事吗?” 皇太孙皱着眉头说道。 这个结果让他也很意外,要知道刘三吾并不是傻子,事实上这个老家伙狡猾的很,所以这种行为完全不符合他的头脑,一个不取就是逼着北方举子闹事,因为这明显太侮辱人家的智商了。 他不可能没有预见到这种结果。 往年最少也得二三十个。 现在却一个没有? 可能吗? 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吗? 更何况这不是欺负几个举子,这些举子背后是五个省,是超过一千万人口,是无数士绅,是朝廷里面北方文臣集团,这里面还有一个左都御史呢! “他八十多了。” 杨丰语重心长地说道。 “吾日暮途远,故倒行逆施?这些老东西倚老卖老,仗着自己三议之身反而成了冲锋陷阵的,我继位后非把那尊老之法废了。” 皇太孙冷笑道。 的确,刘三吾并不担心,因为他八十多了,只要不是谋反谋逆谋叛这些政治级别重罪,其他实际都没多大点事,八十以上九十以下哪怕杀人也必须由皇帝亲自定罪,至于盗窃伤人交赎金就可以免罪,其他罪行一概不问。 更何况这种事情你甚至没法说他犯了什么罪…… 他犯什么罪了? 光录取南方人不录取北方人? 那卷子是封着名的,我哪知道是南方人写的还是北方人写的? 我就是尽职尽责阅卷,看哪份写的好就录取谁,至于是谁写的我根本不知道,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也与我没关系,我就是看写的好坏。至于说南北文风问题,那个没法当证据,就算真有不同,我不懂啊,凭什么我一定要懂南北文风不同,你们谁能证明我懂这个并且根据这个特意专门选南方人?得有证据,所以真找不出他的错,一个北方人没有,那也只能说他们学问不够,难不成我阅卷还把写的不好的录取?可以说抓不到他任何把柄,所以原本历史上朱元璋也抓不到他把柄,好在皇帝陛下从来不受规则束缚,我抓不住你把柄那就说你是蓝玉同党。 反正他嘴大。 都是蓝玉同党的确不好看,那就再加上些胡党吧! 可怜胡惟庸都死了快二十年还得被朱元璋拿来当工具人。 总之你们要罪名,我就你们安个罪名,其实当时老朱已经很克制,先是好言劝说,你们别管他们写的到底怎么样,好歹录取几个,安抚一下他们情绪。然后刘三吾等人梗着脖子就是说他们写的不堪入目,再选也选不出合格,老朱很委屈的压了压火气再好言说,不行你们找几份我亲自看看我自己找。然后刘三吾嘱咐手下给他专门挑选那些写的完全是垃圾,的确都不堪入目的给他…… 这次老朱终于没控制住。 话说以他那脾气,能忍气吞声地给两次机会,真的已经很难得了。 这已经不是党争的事,而是看他年纪大了,以为他行将就木,根本不把他当回事了,甚至可以说这是一种公然的试探,一旦老朱退让,接下来他们会继续得寸进尺,然后老朱只好让他们知道,朕一日不死,你们终究都是我案板上的肉。 “他这些年也颇受非议,为了自己死后宗族能继续留在这个圈子,以后受江南士绅照顾,总得给他们做点事情,这次无论结果怎样,江南士绅们算是记住他的贡献了。 他也不容易啊! 快八十了,还得主动给人家冲锋陷阵。” 杨丰说道。 刘三吾就是知道自己行将就木,为了宗族的未来拼一把,让江南士绅们记住他的好,这样他的后代就可以作为有功之臣,继续得到江南士绅们的接纳。 和后来那些骗廷杖的差不多。 洪武朝科举实际上就是江西,直隶尤其是直隶江南部分,再加上浙江和福建这个圈子,尤其是江西,可以说洪武朝科举官员们的核心就是江西人。这个情况不仅仅是洪武朝,整个明朝前期都是这种情况,一直到中后期浙江才逐渐追上,但哪怕到最后也是南直隶,浙江,江西三地基本并驾齐驱。刘三吾作为边缘的湖广士绅集团,必须依附于这个集团,给他们冲锋陷阵,以此换取被接纳并庇护其子孙,所以明朝很多事情上,湖广人往往在维护江浙集团利益。 比如刘大夏。 他烧海图看似没什么好处,毕竟他一个湖广人,也不可能养走私船出海贸易。 但是…… 那些养走私船出海贸易的沿海士绅后面可是有贸易链的。 多少湖广士绅在这个贸易链里? 上游物资向下游汇聚是必然,下游工商业繁荣人口稠密,形成一个巨大的市场,上游士绅必须融入这个市场才能获利,想融入这个市场当然要融入下游士绅集团,否则人家根本不会带你玩。不仅仅是湖广,包括后来山东,河南都是这样,明朝后期山东变成主要产棉区,棉花通过运河运输到南方充当纺织业原料,以至于山东本地都快没有纺织业了。 所以明朝后期山东出现大量东林党。 他们利益上得依附江南士绅。 要让后者带他们玩,那就必须替人家冲锋陷阵,让人家知道你,打开这个市场的大门欢迎你,否则人家凭什么让你进? 你凭什么跟我们称兄弟?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党争,一群大臣勾结成一伙,试图控制朝廷,把好处都占了,架空皇帝,排除异己,而且还想控制科举,让自己的人不停涌入朝廷,最后这整个朝廷都是他们的了。” 朱允熥说道。 “所以,大明朝后来那些皇帝就只能靠太监了。” 杨丰说道。木允锋的我与暴君相伴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