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78 日月
第七十七章 理解 所谓灵魂与精神，因其不可名状，故而让人恐惧。 向导的能力逼迫向导们直视不可名状之物，如洞穴探险。奇妙幽深，深不可查。看得越多，越是无力回天。 周潇几句话的功夫里，卫天卜了解了他的意思，理解了他的欲求。理解后只是无尽的空洞，没什么滋味。 他惊愕于人心的幼稚，又反思自己的自傲。人总有自己的境遇，他们要有喜怒，轮不到自己多事，是他疏忽。 小小的私心，每个人都有一点小小的私心，积攒起来，最后就全是荒唐。 他手臂被勒得发麻，实在不利思考，闻齐诚还是黑着脸气焰嚣张的模样，卫天卜坐直身体，空着的一只手覆上闻齐诚的手背，转身仰起头，口气异常柔和：“不用这样拽着我，我又不会跑。” 此举出乎二人意料，他手心柔软细腻，不是做事的手，闻齐诚被碰得手一松，又不禁暗骂：怕他个卵。但暴虐的节奏被破坏，闻齐诚的大手不上不下空在那里，卫天卜又轻轻捏了捏，夸奖他：“谢谢。” 周潇等他发怒等不到，还被晾在一边，眼见闻齐诚脸色又红又黑，顺着蹲姿倚到他膝盖上惊叹：“你也太花心了。” 卫天卜的手臂终于重获自由，动动胳膊恢复知觉，对他很无奈：“周潇，你一定要这么幼稚？搞垮圣所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周潇不承认：“都说了不是我啦，你就这么不信我。” 卫天卜冷峻的脸已经变得很漠然：“不敢去惹你爸爸，就来惹我，还想要我信你。” 这亲昵中透出的含义很古怪，闻齐诚都侧目看过来，周潇没得意多久就被他当小辈训斥，血冲脑门，用力抓住他的脸：“你算什么东西！” 卫天卜吃痛，也没个好气：“反正不是你的东西。” 周潇放开他的脸，拍拍衣服恢复了翩翩风度，站起身来回答他的问题：“你在搞的事，对我又有什么好处？你到底在想什么东西，过得好好端的，整些没用的玩意儿。” 卫天卜有一件事想不通：“就算向导加入军部对你没好处，也并没有坏处，你何必……” “错！”周潇一根手指竖到他的面前。“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打通向导的出路，对其他人来说可能不是坏事，甚至还是好事，他们本来一年能见几次向导？但对我来说——”周潇抓着他的手去摸自己的胸膛：“不占好处的事，就都是坏事，你难道不懂？” “海湾战争已经快一百年了，周家为什么还是周家，你以为是靠发善心吗？”周潇形状秀丽的眼睛里一片幽深：“我的就是我的，我给你是我给你，你要是不想要，有的是人想要。多少人趋之若鹜的权力，卫天卜，我最看不惯你这点——”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给了你脸，你又不要。我是哪里亏待了你，你过得是什么样的好日子，硬要去做大善人？做给谁看？” 他说得滔滔不绝，耳后逐渐逼近的脚步都差点没听见，堪堪躲过什么闪着银光的物品，回头一看，正是面色不虞正要发疯的周谡。 “……什么东西？”众人看向那个被摔得七零八碎的部件，全是零碎的电子元件，不知道原来拼成的是什么东西。 周谡动作看起来不急不缓，速度却很快，直逼向周潇，准备大施拳脚。周潇一边躲一边叫：“你又发什么疯？他不是好好的吗？老闻！帮个忙！” 闻齐诚自认不是周谡的对手，小时候的较量里从没赢过，总不好对着周家小公子真枪实弹打一枪，硬着头皮挤到当中当和事佬：“哎，自家人这干什么。” 面前挡了个人，周谡看也不看，一拳挥过去，闻齐诚早有准备，抬手去档，痛得一声闷哼，三位大少爷就这样在古色古香的闻家会客室里闹起来，周潇没看到支离破碎的卫天卜，反倒眼睁睁看着闻家的古董家具一点点四分五裂。 “谡谡！你总是向着他干什么！玩玩就算了，冲我发什么癫？”周潇对这个头脑单纯的幺弟恨铁不成钢，但卫天卜的手段确实很厉害，怎么怪也怪不到周谡身上。 周谡根本不理会他的说辞，他老远就感到卫天卜心里难过，自然是周潇做的好事，连问都不需要问。他平时小心惯了，反倒只有打架时能释放一下手脚，算是活动筋骨，以一敌二打得都很轻松。 周潇混战里吃了好几下重拳，急道：“他欺负你，你还为他打我？” 周谡打得酣畅淋漓，无情地回答他：“要你管！” 卫天卜望着周谡灵魂出窍式地发呆，他看到周谡的那一刻就生出千百种念头，事件的由来，圣所的现状，每一个向导的名字，周谡来前他不敢去想，周谡来后他敢分神去想了，却又不敢想得太深。想得太深如果心痛，周谡也会心痛。 周潇看他一个人独善其身，恨得牙痒，把原本留着的情报大声呼出：“卫天卜！你也就骗骗谡谡这种傻子！圣所的人有谁记得你好？你以为她们喜欢被你管着吗？没有人接，谁能进得去？” 卫天卜听了话，看上去不以为意，周谡却停下手脚，三步并两步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卫天卜也回望他，睫毛投下的一片暗影忽明忽暗，并不开口。 两人这样互相凝望，自成一体。一旁的周潇与闻齐诚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闻齐诚打得大汗淋漓，疑惑地看着那一对问：“这是干嘛？” 周潇眼睛一翻：“谁知道。”心里加上一句：傻逼。 第七十八章 日月 闻齐诚不是醉心玩乐的人，但也有自己的喜好。生在氏族，要做的事太多，谁得空都爱玩。 玩嘛，无非就是痛快。 对各路玩法，他没有周潇那么多的花招，但也不觉得自己见识少。 他平白和周潇一起吃了周谡一顿老拳，满心都是狐疑，还是搞不懂这对兄弟是个什么玩法。卫天卜就算有一番滋味，哪里就值得周家兄弟磕头碰脑。 此时周谡对着卫天卜深情款款，样子本身已经美轮美奂，态度又是十二万分的专注，已经不是玩乐可以形容，可以说是奉献般投入。 卫天卜，谁不能玩呢？麻烦是麻烦点，也就麻烦点罢了。 许是从他脸上看出端倪，周潇很不自在地“啧”了一声，无端解释道：“你懂的，他一疯就没脑子。” 没让周潇尴尬太久，卫天卜终于从椅子上站起，面色平静向周潇：“既然你不想谈，那我就自己去看吧。”说着往门口走去，周谡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看得周潇眼冒金星，大喝一声：“谡谡！” 周谡头都不回，装作聋子一个。还是卫天卜停下对他说：“你还是不要和我去了。” 周谡保持着雕塑般的美感，依旧专注地看着他。 “……谡谡，你疯也疯够了，人家不稀罕你，就不要自作多情了。”周潇语重心长地阴阳怪气，念在手足之情，希望被欺骗感情的幺弟好好认清形势，迷途知返。 这回周谡回头了，毫无感情地说：“你闭嘴。” 当着好兄弟的面，这傻逼一点面子都不给，周潇自认仁至义尽，冷哼一声，讪笑道：“我劝你不要为了这么个婊子搞得难看——”话还未尽， 周谡速度极快地挥手过去，周潇脑门本能刺痛的预警都铮铮作响，只来得及在面门伸出一手来挡，拳头却停在半空，没有落下来。 卫天卜在心里和喉咙同时制止：“住手！” 周潇浑身冷汗，这一拳呼呼带风，下了死手狠劲，他看向幺弟，不可思议质问：“你他妈……！” 周谡一双大且精致的眼睛罕见透出恨怒，墨黑的眼珠与眉毛交相辉映，闪着烈火：“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胸膛呼吸间剧烈起伏，喷薄出未曾显现的情绪：“关你！什么事！你的废话真的太多！” 周潇惊魂未定，也心浮气躁：“怎么就没有关系？周谡！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周？你以为你吃的是哪家？用的是哪家？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难道是靠着这个——”他复杂瞥一眼过去：“这个向导吗？说你发疯，你还真要疯得这么彻底？” “不是我要姓周！” 周谡话说不快，一字一句：“我没有选。没有要。也没有疯！” 天真到令人愤慨，无知到令人生厌，周潇气急败坏：“最好的你不要，那你要什么？！不要做氏族？不要做周谡？” “我就是我！” 周谡澎湃的情绪都要压抑不住，忽而一只手轻柔从他身后从头顶抚过耳后，卫天卜越过他的耳朵，凑到他脸颊边微不可闻地落下亲吻：“好啦小少爷，不要生气。” 周谡轻轻颤抖，侧过身把头埋入他的颈间急促喘息，缺氧般痛苦。 “把他气坏了，你爸爸要打你了。”卫天卜对周潇投来轻飘飘一眼。 周潇露不出一贯的潇洒。他恪守准则做氏族的一员，做周家的骄傲，做哨兵的首领。明明他已经让卫老板的处心积虑消失殆尽，变回一无所有的光杆司令，可就因为周谡被惯坏的幼稚与凶猛，让他无法享受胜利的滋味。 “你总提他干什么，要是爬过他的床，也轮不到我伤心，伤心的是你小少爷他妈。” 周谡环在卫天卜腰间的手紧了紧，从之前起，他的心脏就像生了病那样尖锐地鼓动，呼吸都变成一种困境。 卫天卜再次碰碰他的脸，只有怜惜。 没人得到过这种怜惜，周潇眼珠充血，誓要摧毁这种无用的柔情：“你再哄骗他也是没用的，他什么都不懂。” “我又懂什么呢？”卫天卜叹一口气，他不愿周谡难过，不愿周谡痛苦，不愿周谡长大。 周谡现在的伤心难过，分明都是因为他。 “周长官，不要和你弟弟闹啦，后面再说吧。”他疲倦地搂着周谡，想中止谈话。 周潇坚决不肯：“你们都不准走！笑话！我……” 他的话随着卫天卜的触碰隐没于无声，知觉被拉到一片汪洋之中，亘古不变的海水吞没了所有，一时间再也找不到周潇这个人。 闻齐诚瞪着眼惊愕地看着周潇无端倒下，话都说不出：“你……他……” “大概过一会儿就好了，麻烦你照顾一下他。” 他嘴里说着礼貌的请求，眼睛却看着周谡，卫老板存在的意义都要被抹杀殆尽之际，周谡不断用自身的存在敲打他。 他者的折射并非自我的去向。 自我的主宰只有自我之本体。 他的周谡教会他太多，多到他无计可施。只能握住周谡的手，聊表爱意。 周谡感到他的安慰，眼中水波闪闪：“我真的什么都不懂，真的很笨。” 他不这样觉得，一边走到屋外，感受正午无尽的热气，一边告诉他：“你怎么会笨呢，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周谡低落道：“我一直以为我很懂你。” “你确实很懂我，”卫天卜忍不住又摸摸他的脸：“你只是不懂其他人。” 周谡是他的白昼，而他送回的是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