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上上签

    感官开始复苏，先是鼻端闻到土腥味，然后是四周风吹动树叶发出的声响、全身疼得发苦，好像被拆开来打散了又重新拼装起来一样。纪云起想：我不会死了吧？

    缓了好一会，才勉强坐起来一点。他看了下四周，他和黑夹克扭打在一起，从上方的巨石一直滚落到地面，肿胀和淤青在皮肤下迅速酝酿，碎石划破了少年养尊处优的皮肤。

    不过纪云起群架经验还算丰富，掉下去的时候护住了脑袋，黑夹克摔得不巧，这会都没醒。他喘了一会，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从对方身上摸出了那个木盒，又四周找了根粗壮的树枝，当防身武器。

    他试着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段路，痛得他呲牙咧嘴，只能扶着树干缓缓。他发现不远处似乎有张网，走近了发现似乎是捕鸟用的，但已经被人从中间剪开，废弃了。

    他猜可能是这里的僧人做的，出家人慈悲为怀，见不得有人在这捕鸟。他废物利用，用网把黑夹克捆了个结实。

    纪云起的卫衣马甲好看不抗冻，山里的风大，他冷得打了个哆嗦。他看了看天，落日隐在半山腰，天空被染成瑰丽的橙色，远处是黛青，美的惊人。他想起前几天看的那部英剧，男女主原本吵架了，一起出去校外活动但谁也不理谁，一路上状况百出，老师居然没发现他们漏了两个学生。校车在主角面前开走，两个人被扔在山沟沟里，被迫开始谈心。

    而他因为见义勇为，和一个犯罪分子掉下山崖，很可能会冻死在这里。

    平心而论，看到女主落难，男主去救她，最后两个人错过校车的时候，纪云起还在笑情节老套。现在他呆在这，孤立无援，冷得瑟瑟发抖，手机还丢了，叫天天不应，开始独自发神经：

    “如果真的有山神，看在我帮您抢回舍利子的份上，能不能找个人来救我啊。”

    他说完自己就笑了，这种程度的得以身相许吧。

    他摩挲着口袋里木盒上的纹路，有点不着边际地发散思维。他和顾风生两个人存在感还算强烈，看太阳现在已经是傍晚了，老师应该早发现他们不见了。找到他应该是时间问题，他不至于在第二天上社会新闻：

    一高中生在凤啼山写生坠落身亡，警方提醒广大市民出游时应注意安全。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声：“纪云起！！！”

    他用树枝敲敲地面，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朝他飞奔而来，终于把最后一点强打的精神卸下。

    顾风生稳稳地抱住他，少年并没有完全长开的肩膀承担了友人全身的重量。看他直发抖，顾风生毫不犹豫地脱了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纪云起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终于能放心地晕过去，临了还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你怎么这么慢啊顾神。”

    “嗯，是我不好。”他手臂收紧，死死地抱着对方。他看见纪云起的手机后马上报了警，又找了顾老爷子，顾家能出动的私人保镖全出动了，差点把整座凤啼山山皮都掀翻。

    “逗你的，”纪云起声音渐弱，像是小动物终于到了自己的巢穴，可以无所顾忌地暴露弱点：“顾风生，我好疼啊。”

    顾风生低头看纪云起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慢慢闭上的眼睛，差点急疯了。好在身后的志愿者、警察、医疗人员陆续赶到，众人忙碌半天，先把人送到了市第一人民医院。

    当晚，有媒体闻风而动，想要采访见义勇为、在歹人手下抢回凤啼寺被偷舍利子的少年，在一院守了一晚上，才在第二天白天得知人家已经转院了。

    纪云起轻微脑震荡，桡骨远端骨折，身上还有数不清的外伤，万幸的是肋骨内脏没事，被顾风生转到一家私人医院后住了快一个月，住得浑身骨头都发懒，才出院修养。

    养病期间画室的何老师带着他的同桌钱鑫和A班班长来看望他，被他的豪华单间惊呆。整个病房布置的安静舒适，窗外是一整片湖泊，能看见黑天鹅和开满紫藤的花廊。

    顾风生左手轻微骨裂，和他难兄难弟，住在隔壁病房。不过他本来就没必要住院，只是不想回顾家，在纪云起住院这些天，天天蹭纪家的饭。

    这家医院以高端疗养为主，一般没点背景都住不进来，纪家知道是顾家送了两个小孩过来，交费的时候得知午全挂了顾家的账，见顾风生喜欢他们家的饭，表示他们来送饭就行。

    纪云起妈妈很喜欢顾风生，谁会不喜欢一个沉稳安静、学习好的帅小伙呢。纪云起每天都要看他妈拉着顾风生问东问西，喝着汤就哧一声：

    “到底谁是您亲儿子啊。”

    蒋婕女士看他一眼，“我今天就收小顾当干儿子。”

    纪云起下意识就皱眉：“不行。”顾风生家里一个亲妈一个小三上位的妈，已经够烦了，蒋女士还要给人家当干妈，还不够给人添乱的。

    而且……他自己的想法还没有明确，他还没有捋清楚顾风生把他抱怀里那一刻他是不是因为吊桥效应才……反正干儿子谁都能当，顾风生不行。

    顾风生以为纪云起不开心了，眉心轻微皱着，道：

    “您儿子很优秀，我和您也很一见如故。”

    蒋婕更怜爱她这没认成的干儿子了，虽然忙的要命，天天想办法给两个孩子换花样做饭。

    出院那天，他们两个受了邀请，悄悄去了凤啼寺。没走正门，两个师父从后山把他们迎接到了住持的住所。

    只是没想到凤啼寺的住持是位女性，名叫宝诚法师。住持表达了对他们的感谢，邀请他们留下来吃一顿晚饭。

    两个人吃了一顿素斋，纪云起最喜欢那道东坡豆腐，自己的那份吃完了，眼巴巴地看着顾风生。后者注意到法师看着他们微笑，感觉丢脸的要命，把自己那份连同一道没动过的金玉满堂都给了他。

    走的时候住持叫住他们，让人拿了两个红布的小袋子：

    “听说两位小施主原本是来求学业的。事在人为，你们定能得偿所愿。不过这次寺院管理不严，害你们受伤，实在过意不去。这份小礼物还请收下，是护佑平安的。”

    等走出凤鸣寺，纪云起才勾着顾风生肩膀，“打开看看？”

    里面是一枚用红绳系好的平安扣，玉质一般，但是莹润可爱。

    里面还有签文，纪云起看了一眼，上上签：桃林托盟，白马踏步，唯德唯仁，可敬东床。

    他又拆了顾风生那份，一样的平安扣，只不过是另一支签文：

    下下签：鱼困深谭未化龙，豪光上照有时荣。

    他登时急了，这住持怎么不给顾风生根好的签啊，他们帮了那么大忙。

    少年好看的眉皱起，顾风生向来平淡的表情被打破，脸上的失落一闪而过。

    纪云起不由分说地抢过他那根下下签，把自己的上上签塞到他手里，然后手一扬，那根下下签就随风而去了。

    那时候他说什么来着？

    “我来给你万事顺遂。”

    钟亭打完游戏出来，发现书房灯还亮着。走进去一看，垃圾桶里扔了好多废纸。

    他看着发神经的老纪，怀疑自家监护人被隔离傻了。

    “还不满意啊纪大设计师，实在想不出对联你可以抄网上的啊，不用非得写原创的。”

    纪云起停顿了一会，忽然提笔，潇洒有力的柳体跃然纸上：青云有路终须到，暮日峥嵘向九重。

    那年他匆匆忙忙，看完半句就把签给扔了。很久之后，才知道，后半句是这两句。

    鱼困深谭未化龙，豪光上照有时荣。青云有路终须到，暮日峥嵘向九重。

    他顾风生从来都是青云直上，根本不需要他的祝福。

    他发神经到大半夜，钟亭煮了两碗泡面，父子俩吃完各自去睡觉，压根没注意到他的手机震了大半夜，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

    楼下，一辆深紫色卡宴停在车位里，直到三楼房间灯灭，才悄然驶出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