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之梦（12）

    尽管斐尔罗德隐隐像是在采用盯人战略，但叶夏云还是溜出去约到了凯伦——毕竟首席大人自己心里也知道，像叶夏云这么滑不留手的家伙，像一直盯住他是不可能的。

    俊美的向导坐在咖啡厅里，手中捧着咖啡杯，微笑着看向坐在对面的哨兵：“说起来，上次回去之后睡醒是不是头有点疼？”

    “让叶先生见笑了。”凯伦尴尬地抿了一口咖啡，微微低下头，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我平时很少会喝酒……”

    “没什么，小朋友酒品很不错，至少比你们的首席大人强。”叶夏云促狭地眨了眨眼睛。

    提到斐尔罗德，凯伦肉眼可见地情绪更低落了一些：“那个……我听说叶先生和斐尔罗德先生已经……”

    “是的，已经结合了。哨兵对结合向导的占有欲总是比较旺盛，所以下次如果斐尔罗德给你冷脸看的话，不需要想太多，可以放心大胆地来跟我告状。”

    咖啡杯里氤氲起的热气缓缓化作水雾慢慢飘在杯口上方，而叶夏云透过那淡淡的雾气，瞥了一眼对面的小朋友，喝了一口后放下咖啡，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不过我今天可不是来秀恩爱的。凯伦，你好像一直有些烦心事闷在心里，要不要跟我聊聊？”

    凯伦一愣，困惑地重复道：“烦心事？”

    “是啊，”话音落下的同时，严密的精神屏障被布置在了两人的位置上，确保除了他们之外的任何人都听不到他们的对话，“比如说……家庭关系之类的？还有未来蓝图之类的？”

    不出预料地看到凯伦的脸色随着这句话的说出而变得苍白，他挑挑眉，抬手点在对方的额心，输入精神力帮助对方稳定住情绪，语气还是如同平日里调笑时那样漫不经心：“别紧张，我又不会指责你什么，相信我小朋友，在离经叛道这方面你比我当年可还差远了。”

    大概他玩笑的语气的确缓解了一些紧张的气氛，年轻的小灰狼低着头轻声说：“你明明也没比我大几岁……而且，你是怎么知道的？”

    自己有入梦之能的事情当然不能说出来，于是叶夏云面不改色地编了一个借口：“之前检查你的精神域的时候觉得有点奇怪，之后嘛，你也知道的吧，我在塔和白塔那边都算是个官二代，想要查点东西还挺方便的。”

    “好了，知心大哥哥会替你保密的，说说吧，总憋着可是会憋出心理变态的。”往自己的杯中加了点奶，他慢慢搅拌着说道，“和家里关系不太好啊，嗯？”

    双手紧紧握着自己的杯子，凯伦沉默了良久，而叶夏云也没有催促，只是悠闲地欣赏着咖啡厅里舒缓的轻音乐，一直到听完了一整首曲子，才听见对面的小朋友轻声开口：

    “我的父亲是亚洲人，母亲是白种人，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有很多东方人，所以在第一次看到叶先生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亲切。我的父母说，我是他们的未来，是他们的一切。他们说，我是他们的儿子，所以我应该服从他们，应该尊重他们，应该爱他们。”

    “如果我做了什么不合他们心意、不符合他们期望的事，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为了让我把对父母的敬爱与孝意时刻铭记于心，即使是来到第三区成为正式的在编哨兵，我也必须把每个月酬金的五分之三交给他们。”

    “这听起来日子可不好过啊。”

    年轻的哨兵笑了笑，灰狼精神体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脚边，静静地蹲坐在那里，时不时用脑袋蹭蹭他的小腿，而他只笑着摇摇头：“比起很多人从出生起就难以吃饱穿暖，我不是已经很幸运了吗？”

    叶夏云轻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对方：“这句话也是你父母说的吧？或者还有其他的长辈、朋友之类的？”

    “……是的，大家都是这样安慰我的。”凯伦怔忡片刻，似是不明白叶夏云怎么会猜到的，“事实也的确如此，不论如何，我至少健康地成长到如今的地步了。”

    “是啊，虽然希望自己没有出生过，虽然觉得或者比死还要痛苦，但只要还有条命在，前面那些就都不重要嘛，已经是个活人了还想要那么多，也太不知好歹了。”

    优哉游哉的语气，品尝着咖啡的动作，惬意地眯起眼睛的模样，这一切与叶夏云说出口的话搭配在一起，可以说是把阴阳怪气和讽刺发挥到了极致。

    一句话就把刚才还面带微笑的小朋友讲哭了。

    叶夏云：“……”

    看着对面冷不丁流下眼泪的凯伦，他尴尬地抽了几张纸递过去，听着对方一边偏过头掩盖住自己流泪的模样，一边语带哽咽地说：“连叶先生都故意说这种话，也太过分了……”

    “小朋友别这么不经逗。”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行了行了，我的错。继续说吧，总之就是从小到大都没被当个人养，那最近呢？最近应该又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吧？你上次的精神暴动应该也是跟这有关吧？”

    “他们打算申请移居到第三区的生活区。”

    啊，怪不得，大难临头啊。

    “所以你为了逃难，就开始琢磨投向割裂派那边？”

    叶夏云说得非常直白，没有一点模糊的余地，凯伦听后抿了抿唇，低声回答：“如果在那边，就没有人会关注我这样的异类。”

    是呗，那边基本上十个有九个都是异类，毕竟如今塔的能量这么强大，要是没点特殊的身份或者经历，谁会去加入割裂派。

    “一点小事而已，还不至于这么大动干戈。”靠在椅子上，他抬起一只胳膊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向对面的哨兵抛了个wink，“申请移居第三区，要经过公会那边批准吧？”

    “是的，但……”但第三区这边的申请条件并不苛刻，毕竟愿意跑到这边的人不多，所以几乎是不会有被打回的例子。

    “哥哥帮你走后门啊，斐尔罗德和狄林天天混在一起，也就是他们俩花三分钟编个理由的事而已。”悠闲地晃了晃杯中还剩一半的咖啡，叶夏云的语气轻描淡写，听起来似乎真的只是在讲一件非常普通的小事，“你要是还觉得不够，那就把家里那边的联系方式全都删掉断绝关系，或者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想个办法偷偷把人弄到荒郊野外喂野兽也可以啊。”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就提出了好几个解决方案，甚至一个比一个凶残，听得凯伦面露错愕，呆呆地看着他。

    “叶先生……”就这样愣了许久，凯伦才再次开口，说话时的神情还有些恍惚，“所有人都说，他们就算再怎么过分，也还是我的亲父母，没有办法……”

    他淡定地回答：“这不就有办法嘛，换成我的话那二位可能早就魂归西天了，那套说法也就忽悠忽悠你这样的小年轻了。”

    人类真麻烦，不管到哪个世界都大差不差，他都有点怀念以前那些完全不管规矩说动手就动手的妖族朋友了。

    想起以前的事，他不由得稍微走神了一会儿，回过神来便叹了口气，无奈地耸耸肩：“教你个生存小窍门，那些给你讲大道理的家伙，除非自己真的亲身体验过，否则一概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信他们可就完蛋了。”

    “再说了，你也不像是那么软骨头的家伙，我说的那几个提案搞不好你自己早都反复琢磨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吧？看你也不像是手头特别紧的样子，肯定也没真的把收入老老实实上交那么多吧？想找点认同感还这么拐弯抹角……”

    叶夏云的感慨还没说完，就被对面猛地站起身的哨兵一下子用力抱住，小朋友紧紧抱着他，脑袋埋在他肩上，声音有些颤抖，却并不是恐惧或痛苦的颤抖：“从第一次见到叶先生开始，我就觉得你是个不一样的人。”

    “明明就站在我的面前，但是你看起来比所有人都要自由，像是什么东西都没办法束缚你。”

    “所以我就想，如果是叶先生的话，也许会对我说出不一样的话……我真的好喜欢你，叶先生……”

    这一下突然袭击把叶夏云都弄愣了，他抬起手拍拍凯伦的肩膀，委婉地提醒：“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还是跟已经结合了的向导保持点距离比较好。”不然他们俩怕是都没有好果子吃，斐尔罗德那家伙有时候也是真的有点难搞。

    “如果是叶先生，即使永远不跟我正式结合也没关系，我什么都愿意的，也会小心不被斐尔罗德先生发现。”

    接受了这么一番地下情宣言的骑脸输出，叶夏云大受震撼。

    在了解过这个哨兵与向导世界的信息后，他本来以为这是个大家普遍走纯爱路线的地界，没想到这么剑走偏锋的小朋友还被他撞上了。

    其实凯伦的长相和精神体都非常合他口味，但他还是沉痛地表示：“年纪大了玩不起这么野的了，我觉得还是安全第……一比较好。”

    中间那诡异的停顿，是因为他感觉到精神域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波动，那是从另一个与他相连的精神域传递过来的，非常直观地显示：斐尔罗德现在正处于一个暴怒的状态。

    于是他转过头，透过咖啡厅的透明玻璃墙，与马路对面的斐尔罗德对上了眼神。

    以他一直以来的运气而言，他这辈子估计是注定只能当个反派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