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start（13）

    “虽然是很期待跟纸片人谈恋爱没错，但说实话没想到是这么危险的家伙。”

    “我对你的威胁程度是0％。”

    “现在再听你这种棒读的口吻感受都跟之前不一样。”抓了一把头发，叶夏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稍微有一点身为联邦最高级通缉犯的自觉好吗。”

    “我会尽快解除这一头衔。”Eve又一次一本正经地竖起一根手指，作说明状，“等我把外面的人类全部清除就可以了。”

    幽幽地叹了口气，叶夏云抬手敲了一下Eve的脑袋：“我劝你及时收手，一般像你这种级别的反派就没有不被干掉的。”

    【你们到底是凭什么标准选的主演？】与此同时，他也向客服提出了疑问，【是变态程度吗？】

    【呃，】这个问题确实难住了安明晦，他卡住了半晌，才回答道，【这个……主要是A在负责……】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那一、不对，两位先生，至少在跟他的短暂碰面中看起来不像是这么……特别的人。

    短暂地安静了片刻，Eve望着叶夏云，问他：“你希望我中止计划，让人类存活下去吗？”

    “我？我是没什么所谓，英雄主义这种东西对我没什么吸引力。”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叶夏云扯了扯身上的浴袍，稍微收敛了一下敞开的前襟，“虽然我没有人工智能的算力，但我也大概猜得到，如果人类这个种族能在今天被你灭绝，那么就算你收手，在不远的未来他们也还是会再次创造出其他走向毁灭的东西。”

    “在残酷的现实中英雄可无法拯救世界啊。”说着，他突然伸手揽住Eve的肩，凑到对方耳边轻声说，“但是如果今日的命运仍然偏爱人类，迎来毁灭的就是你了。我希望你就此停止，是出于对男朋友的担心。”

    “顺便，告诉你一个关于我的秘密。”亲昵地捏了捏少年柔软的耳垂，他用气音贴在对方耳畔说道，“其实我对穷凶极恶又心狠手辣的坏家伙毫无抵抗力啊。”

    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解读这段话的意思，紧接着，Eve的脸上飞快地飘起红色。

    下一秒，他们所在的房间突然剧烈地震动了起来，伴随着时不时跳出的错误乱码，仿佛这个空间即将崩塌一般。

    Eve那张精致却少有表情的脸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

    “联邦在攻击我的防火墙。”少年站起身，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在处理完毕之前，我会暂时把你送进游戏区块。”

    叶夏云眉头一抽：“不要紧吗？”

    “他们的算力不足以突破我的安全系统。”

    话音落下，叶夏云眼前一闪，定睛看去就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游戏里，还停留在上次下线时跟Eve一起的那条街上，甚至手里还拿着油画和花束。

    大概是因为要处理外部攻击的事，Eve并没有跟他一起进入这里，他现在独自站在街上，想着是先回家还是干脆坐在这等着。

    “叶先生！”

    听见从身后传来的这一声急促的叫喊，叶夏云先是顿了顿，随后转过身，一时间居然不知道现在是该用什么方式对待埃尔西。

    然而对方显然并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只见金发的画家急促地一路向他跑来，然后张开怀抱紧紧地抱住了他。

    “叶先生，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埃尔西的情绪似乎非常激动，紧紧抱着他的腰身，颤动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要落下泪来，“不是程序，也不是数据，我是真的希望能成为你的爱人……我想为你画完那天的画……”

    “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埃尔西？”诧异地睁大眼睛，叶夏云不由得抬了抬眉梢，被东西占满的双手并没有办法回应对方，“你的记忆……”

    这里的一切都是Eve的延伸，不可避免地会受到Eve的影响，所以第三周目时画家那奇怪的一见钟情也变得合理，但这些显然不该是三周目的埃尔西该有的记忆。

    年轻的画家呢喃道：“我已经想起来了，从你第一次在公园里为我吹奏那首曲子，直到现在的一切，我全都记得。”

    夜晚安静的街道上，年轻的画家与身穿风衣的俊美青年相拥在路灯下，明明是非常浪漫的一幕，但气氛却并不那么美好。

    “看来是相当复杂的情况啊……”他任由埃尔西抱着自己，开始为这愈发诡异的三角关系而头疼万分，“说不定还是把我忘掉比较好。”否则他不确定Eve空出手来之后会不会再一次痛下杀手。

    “叶先……唔！”

    听到这话，埃尔西抓着他衣服的手骤然攥紧，急切地正要说什么，却在刚刚开口时就被痛苦的低吟所代替。

    像是突然失去了力气一般，埃尔西拥抱着叶夏云的手臂松开，整个人脱力般跪倒在地，双手捂着自己的头，似乎在承受着什么极大的痛苦。

    被这突发状况弄得愣了一下，叶夏云随即放下手里的东西，蹲下身询问道：“埃尔西？怎么了，埃尔西？突然不舒服？”

    【杀毒程序被自动激活了。】客服先生适时地提醒道，【游戏是不允许正式NPC具备脱离游戏之外的意识的。】

    【又来？】

    回想起上次杀毒程序启动后自己看到的惨烈景象，他揉了揉额角，又看了一眼跪倒在地上痛苦挣扎着的画家，叹了口气，抬手拉出了游戏菜单，然后指尖移向那个已经非常熟悉的restart。

    然而还没等他按下，就听见面前的画家近乎凄厉地喊道：“不要！！”

    尽管已经痛到难以动弹，但埃尔西还是艰难地伸出手去抓住他的手腕，因痛苦而溢出泪水的浅色眼眸满含乞求地看向他：“不要，我不要再忘记你一次了，求求你，叶先生……”

    “至少不会比这么痛苦地被强制删除数据更糟糕吧？”

    “即使我只是一串数据，但我对叶先生的感情远不止是冷冰冰的数据，”仍然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埃尔西勉强向他扯出一抹惨淡的微笑，即使是暖色的路灯也无法让这张惨白的脸看起来略有生机，“不要亲手杀掉我，求求你……”

    叶夏云解释道：“只是清除这几周目的记忆数据，并不会杀……”

    “那也已经不再是现在的我了！”埃尔西打断了他的话，情绪似乎已经激动到了极点，泪水不断地从他的眼眶中流出，这是叶夏云第一次见到温柔的画家如此歇斯底里地嘶吼，像是被逼至绝境般，声音也因程序混乱而失去了原本自然清澈的音色，以俊美的人类模样发出了失真的机械音，“我不要！我不要把你让给别的人，不管是Eve还是另一个我，都不可以！！”

    明明是冰冷的机械音，却蕴含着如此强烈的情感。

    看着这副疯狂而绝望的姿态，他不由得怔住片刻，似乎是被某些曾经从未发觉的东西所惊到，伸出的食指也不由得蜷曲了起来。

    机械生命体的爱意，不管是将其认定为程序运行的结果，还是其自身意志的体现，都令人难以评论。

    沉默地看着即使痛苦到极点也仍然死死抓住自己的青年，叶夏云无奈地叹了口气：“Eve，你在的吧？把程序中止吧。”

    “这是正常的修复流程。”少年冰冷而无波折的声音凭空响起。

    “别这样，宝贝，为我破例一次嘛。”

    Eve并没有回话，仿佛不为所动，叶夏云眨了眨眼睛，试探性地抛出诱饵：“你想要什么姿势都行。”

    还是没有回音，但埃尔西的样子看起来稍微好了一点，虽然仍在忍受，但至少没有痛到全身发抖。

    于是他又继续给出温柔的诱哄：“宝贝，我不想看到你以任何形式受伤，也许你自己不在意，但我还是会觉得难过。”

    叶先生在诱劝无知少年少女这方面总是无往不利，尤其是对待恋爱对象，几乎没有他忽悠不了的。

    果然，不出几秒钟，埃尔西的状态明显好转，虽然看起来仍然面色苍白，但至少已经不再流露出痛苦的模样。

    跪坐在原地沉默了半晌，额头上还带着冷汗的画家抬起头，勉强向他露出一个笑容：“当着我的面说那些话，是不是有些尴尬吗？”

    “比起看着你死在我眼前，这点尴尬也还好。”

    “你知道的吧？我不是Eve。”埃尔西的笑容看起来颇为惨淡，他的手抓着叶夏云的衣服，像是不愿放开，“叶先生，我真的好嫉妒他，也好讨厌他。”

    说到这，青年的声音突然哽咽，他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似的，用力地抱住叶夏云，一边轻吻他的颈窝，一边落下眼泪：“为什么……明明这么喜欢你……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到，连证明我的喜欢不只是程序也做不到……为什么我不是真正的人类……”

    抬手轻轻拍了拍埃尔西的背，叶夏云轻松地笑着说：“不得了，果然搞艺术的人思想就是比较深远，我就比较肤浅了，都没想过怀疑一下你的感情来源。”

    在灯下拥抱着情绪不稳的年轻画家，一向轻佻风流的青年缓下语气，如同宽厚的长者一般，带着温和的笑意将宽慰的话语娓娓道来：

    “我的大画家，人类只能创造出人类的故事，只能思考人类能思考的事情，但是情感、思想、痛苦、欲望……这些不只是人类的独有权利，尽管人们常常把这些视作人类独有的智慧。”

    “很多人类喜欢追究情感的源头，但世界上从来没有硬性规定过什么样的源头才是正确的，毕竟世界上大多数的规则都只是人类一厢情愿的规定，却称之为天理公道。”

    “到底是程序让你爱我，还是你自己的意志爱上了我；是人工智能还是人类；这些答案说不定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毕竟那些实际上都是组成你的部分。”

    “虽然自夸不太谦虚，但我并不是会在意物种的家伙，我广阔的接受程度可是一大优点。”

    向他奉献爱意的是埃尔西还是Eve，还是两者皆有，他并不在乎。

    他在乎的只是那种纯粹到令人胆寒的疯狂爱意本身，在这种爱意的驱使下，对方会毫不犹豫地为他做任何事，眼中只倒映出他的样子，耳朵只倾听来自他的话语。

    除了他以外，什么都没有。

    抬手揉了揉画家的脑袋，为他理顺那柔软的金色发丝，蝶妖叹息般地低声道：“至少此时此刻，就让我为你的这份偏爱致以谢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