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梦（18）

    半月后，叶夏云如约前往淮水，与青霞会面，一同欣赏淮水河岸那满地的鲜花。

    今日一见，青霞的气色比之上次好了许多，她今日穿了一身淡紫的长裙，精心画了妆容，貌美温婉如盛装赴宴的豆蔻少女。

    叶夏云一见面就不吝啬地赞赏了一番她今日的貌美模样，而她只含笑摇头，叫叶夏云莫要谬赞。

    蛇妖弯下腰，摘下一簇洁白的花朵，这无念花团簇盛开，拿在手上就像一颗精美的绣球，她眉目柔和地看着手中脆弱的花朵：“无念……若有灵之物也能如这些花一般无思无念，该有多好。”

    叶夏云倒不这么想：“那不就像出家人一样，得多无趣。人生于世，总要去惦记点什么。”

    青霞笑了笑：“叶公子的念想，便是临山君吗？”

    “不止，还有锦鲤姐姐，还有你们这些好友。不过小和尚得排第一个，不然他要念叨我了。你不知道，他这人看着正经，其实醋劲大得很。”

    被他逗得轻笑出声，青霞把手上的花递给他：“这花香气怡人，若是制成香囊，想必不错。”

    叶夏云顺手接过，凑到鼻尖下嗅了嗅，皱起眉毛：“这花分明没有香味啊？”

    话音刚落，他便毫无预兆地感到一阵晕眩，脚下一个踉跄，身体刚刚倾斜了几分，就被早有准备的蛇妖准确地接住了。

    几乎是同时，一柄刀刃上泛着青光的匕首被抵在了他的脖子上，蛇妖柔和温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叶公子，得罪了。”

    “青霞？”被这突然的变故弄懵了，叶夏云一时间无法理解现状，“你做什么？”

    “公子莫要惊慌，青霞只是想带你去瞧瞧这人世的真面目。”她语调温柔端庄，但制住叶夏云的手却不曾放松丝毫，随手碾碎了叶夏云腰间附着有苍梧神念的符咒，声音中带着压抑的痛苦与憎恨，“我们去瞧一瞧，这大千世界究竟有多不堪入目。”

    那朵花被下了毒，叶夏云吸入后只觉全身无力，体内灵力也难以调动，他无法脱身，只能被青霞带着，穿越过洁白的花海，一路来到清灵宫外。

    青霞挟持着叶夏云站在距离宫门不远处的槐树上，封了叶夏云的口，耐心地看着这座庄严宏伟的修真门派。

    他们就这样枯等了约有半个时辰，待日近午时，蛇妖突然启唇倒数：“十、九……”

    待她数完最后一个数字，就听到巨响骤起，剧烈的灵力波动从中四溢而出，眼前如仙宫般的建筑群陡然升腾起熊熊烈焰，爆炸声四起，肉眼可见多个高耸的建筑在爆炸中轰然倒塌，整个门派上下转眼间就成了人间炼狱。

    在这样的情境下，青霞心平气和地开口缓缓叙说道：“绘川他曾与我一同回过千霞谷多次，一开始大家都不喜欢他，但他脾气好，很快就跟娘亲他们相处甚欢，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阿雀也开始对他满意。每次我们回去，大家都很热情，他们说，只要绘川对我好，那就是一家人。”

    “只有狐婶一直在劝我，她说人妖殊途，今日种种恩爱情深，终究敌不过这世俗，可我从未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叶夏云闭了闭眼，心情复杂：“……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公子很快便知晓了。”

    有弟子从宫门逃出，然而每出来一个，就被蛰伏在此的蛇妖迅如雷霆地出手杀死，叶夏云从未见过她这般冷酷残忍的一面，看着那尸山血海，只觉腹中翻涌。

    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惊动了清灵宫中的所有人，很快就有几位长老现身，震怒地将身处其中的蛇妖团团包围，为首的长老沉声怒喝：“大胆孽畜，竟敢毁我清灵宫至此！”

    蛇妖轻笑：“林绘川还没赶来，你们就想杀我吗？”

    “你犯下此等滔天大罪，即便是掌门亲临也保你不得！”

    “我用不着他来保我。”青霞哼笑一声，偏过头看了一眼远方，“我的保命灵符，另有所在。倒是诸位的命，又由谁来保呢？”

    语毕，她引动了早就埋在树下的赤玉引雷，在轰然炸起的雷光和弥散开的毒雾之中，带着叶夏云飞身离开。

    她去的方向叶夏云认得，是千霞谷的方向。

    然而行至半途，突有数道金光从天而降，组成一座光牢将他二者一同囚禁在内，那光牢上的灵力叶夏云非常熟悉，他露出惊喜交加的神情，看向那倏然现身于前的白衣人。

    苍梧面色沉郁，盯着那受困于人却仍毫不慌乱的蛇妖：“放了他。你与清灵宫的恩怨，与他无关。”

    “临山君说笑了，已经疯魔的妖，哪里还会讲什么恩怨道理。”青霞仍然手持匕首稳稳地抵在叶夏云颈项间，对着外面的佛修嫣然一笑，“不过临山君前来，倒是正合我意。”

    闻言，苍梧的脸色愈发难看：“你欲何为？”

    不等青霞答话，叶夏云便听见了另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但此时那声音中却失了往日的优雅温柔，只余惊惧惶恐：“云儿！！”

    一道红色的身影如雷霆般闪至，游锦站在另一侧，在场四人形成了一个三角站位，他此刻根本顾不得别的，只紧紧盯着受制的蝶妖，急声道：“不要伤他，你有什么目的说就是了！”

    叶夏云想告诉他们自己没事，却被术法噤声而不得开口。

    对于游锦的到来，青霞也感到了几分意外，她轻笑一声：“竟惊扰冰鳞尊上亲自前来，实在是小女的荣幸。”

    “可惜小女今日的心愿，却并非尊上一人能插手的，小女更有求于临山君。”

    “霞儿。”

    听见这道声音，叶夏云感觉到青霞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大笑出声：“哈哈哈哈……林绘川，你还有颜面出现在我面前。”

    如今除了身在光牢里的两个妖，外面三个人里，两个是为叶夏云而来，一个是为青霞而来，俱是面色沉沉。

    这位清灵宫的掌门如今的模样也与叶夏云印象中大不相同，只见他神情憔悴，形容枯槁，听见青霞的话后，悲哀地闭了闭眼睛：“霞儿……我知我愧对于你，你有恨，有仇，尽可杀我泄愤，何必牵连无辜。”

    “无辜？要论心狠，我可远不及你，至少我还在昨日把平日与我熟识、待我和善的弟子支出了清灵宫外，使他们免遭一难。”青霞笑着摇头，带刺的言语中尽是讥讽，眼中含泪，“牲畜尚有念恩之德，娘亲他们视你如己出，却不知他们死时，你可曾痛过？可曾想起过我？”

    “霞儿！”林绘川痛苦地捏紧拳头，昔日挚爱此时对自己毫不掩饰的恨意和内心的愧疚令他心如刀绞，身形踉跄，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气力，“我不曾想到会变成这样，我……我劝过，求过，我跪在千霞谷外求爹娘他们逃走，但……”

    当时那般景况，若是放任不管，雷云所覆盖之处无人可幸免，而人类居住之地人数太多，若想把损失降到最低，唯有将雷云聚在面积广大而生灵稀少的千霞谷一途，如此只要那些妖族提前撤离，便会使伤亡变得少之又少。

    可他没想到，那些妖宁可身死，也不肯放弃千霞谷……

    “林绘川，你什么都不懂。”青霞自嘲一笑，一滴热泪从她眼角滑落，滴在了叶夏云肩上，“罢了，事到如今我又何必与你多言。”

    说罢，她不再理会那个她曾深爱过的人类，抬眼看向一直守在光牢外的佛修：“临山君放心，只要了却心愿，我必放叶公子平安归去。”

    她与林绘川说话的功夫，外面的两人早就等得焦躁难耐，见她终于要开出条件，游锦立刻开口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停顿片刻，青霞平静地开口：“我要杀尽那日踩在我故友至亲的尸体上活下来的人类。”

    她早就计划好了一切，除了与她互为道侣的林绘川，以及与叶夏云联系紧密的苍梧与游锦能够循着神魂找来，清灵宫的其余修者一时难以追到她的踪迹。

    “我的要求很简单，只希望二位袖手不管，再帮我拦住林绘川，不让他妨碍我，也不让他找来援手便可。二位在此期间若有半分意欲阻我之举，我便砍去叶公子一只手，两只手都砍去后，便是腿，腿没了，便是这颗俊俏头颅。”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唯独身处于所有人瞩目之中的青霞，笑靥如花，温柔似水，仿佛还是曾经那个温和大方的小姑娘，却吐露出再残酷不过的问话：“如何，二位可愿以此，换得叶公子平安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