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梦（14）

    青霞的婚宴办得非常隆重，虽然叶夏云以前没参加过这种宴席，但从林绘川的神情中看得出来，他的确很爱青霞，丝毫不在意她妖族的身份。

    才子佳人，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那天叶夏云是发自内心地为青霞感到开心，他坐在宴席间，手里握着酒杯，视线遥遥落在屋内张挂的喜庆装饰上，偶尔又看向那对情投意合的新人，嘴角是怎么也盖不住的笑意。

    他看着这一片喜气洋溢的场面，却未曾注意到与此同时也有两人在专注地看着自己，反倒是与林绘川一同敬酒的新娘子无意间瞥到，无可奈何地叹息。

    苍梧与游锦的神态，叶夏云未留意，她却是看得真切。那一人一妖望着叶公子的神态，分明皆是用情至深，可这叶公子只有一个，此事注定不得圆满。

    可惜啊，世间事安有两全之法，只希望叶公子喜乐无忧才好。

    烛光通明，觥筹交错。人人皆怀揣着各自的心思，然而都没有影响叶夏云分毫，他并未察觉那些暗潮涌动，只一心因友人的幸福而欣慰，又因之后属于自己的婚宴而有些紧张期待。

    这之后，苍梧就开始着手筹备婚宴的相关事宜。

    他们平时住在临山寺，但寺庙不适合做嫁娶场所，所以苍梧就在中玄镇置办了一处府邸。

    准备婚事说起来简单，真要做起来繁琐的事情还真不少，但他们谁都没提议去找几个人来代为处理，甘之若饴地两人一起慢慢地筹备策划，只有青霞在布置府邸的时候来帮衬了一番，免得他们两个男子粗手粗脚不懂装饰。

    游锦并未说什么，却也不曾来帮忙，对此苍梧自是毫不意外，而叶夏云也习惯了游锦在这些事情上的反对态度，或者说游锦没有出手阻挠就已经挺稀奇的了。

    除了准备工作外，还要邀人来参加宴席、找合适的人选来做司仪，还要请几个小厮来做些接引宾客、摆放菜肴之类的杂事。

    听着就头疼，叶夏云干脆耍赖地把这些事一股脑都推给了苍梧，反正他交好的人不多，有心邀请来参加喜宴的也就那么几个，剩下的就交给小和尚去操心。

    ……

    正当他二人忙着准备婚宴时，两个妖正站在中玄镇最高的梧桐树之上，一个站在枝头冷眼观望，一个毕恭毕敬地半跪在后。

    “尊上，您交代的事已经安排下去了，绝不会出半点差错。”

    “很好。”游锦毫无波澜地夸奖后，便挥退了手下，独自一人站在枝头，一双美目看起来冰冷得可怕，俯视着那处怎么看都觉得碍眼的府邸，勾起一抹阴鸷的笑，“这么久了，你也过够了好日子，总该尝尝苦头。”

    太久了，他已经等不下去了，既然时机迟迟不到，那就由他来亲手布置一番。

    “既然你不肯承认，那我就让你亲眼看看。”他低头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缓缓收紧拳头，直到修剪得圆滑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你所谓的情比金坚，根本一文不值。”

    他远远望着那坐在围墙上的蝶妖，只见蝶妖正悠闲地随意吹奏着手中的玉箫，引来几只蝴蝶围绕着他翩翩起舞，还有一只小百灵鸟站在枝头上，歪着脑袋看他。

    如此景象，真可谓好一个浊世佳公子，意气风发，一举一动皆可乱人心弦。

    不知不觉，游锦已然看得入了迷，他痴痴地望着那刻在心尖上的妖，仅仅是这般暗自窥探，便已经让他心头滚烫，难以平复。

    无人知晓他究竟有多么想将小云儿抱入怀中，据为己有，想要将那僧人撕成粉碎，想得日夜不能安稳，想得几近疯魔。

    哪有这么好的事呢，天地助你，泱泱世人敬你，连小云儿都心悦于你。

    再等等，再稍微等一下，很快了……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游锦确定自己脸上扭曲的神态已经藏好，才飞身离开枝头，挂上温柔的笑意来到叶夏云身边，启唇道：“你啊，就知道偷懒。”

    叶夏云放下手中的长箫，对着游锦眨了下眼：“要是不偷懒，不就见不到如此清丽绝尘的美人了？”

    “越来越油嘴滑舌了，定是那僧人带坏了你。”掩盖住因着一句玩笑话而跳得飞快的心律，游锦轻轻捏了一下叶夏云，却未能藏住脸上的薄红。

    “不是我油嘴滑舌，是锦鲤姐姐你本就美得像天仙一样。”说着，叶夏云还偏过头，对着停在自己肩上的一只白蝴蝶煞有其事地说，“你也这么觉得对吧？”

    还没等游锦再说话，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波澜不惊的叫唤：“阿叶，定制的喜服今日该好了，可否去绣坊一看？”

    “嗯？锦鲤姐姐才刚来呢，你先去吧。”

    游锦抬头阴沉地看向那从容走近的佛修，只见那人也面色沉沉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又开口道：“城西开了家新的糕点铺，就在绣坊以北不远处。”

    苍梧相当清楚怎么对付叶夏云，果然此话一出，就见叶夏云立刻从围墙上跳了下去：“行吧行吧，我去一趟。锦鲤姐姐，我很快就回来，给你带好吃的糕点。”

    眼看着蝶妖毫无所觉地被支走，游锦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面前的佛修：“没想到佛修也会耍此等卑鄙手段，今日真是开了眼界。”

    “若非你心术不正，我也不必如此。”苍梧沉声回答，星眸冷冽地直视游锦，“阿叶与我早已结为道侣，有些心思，你不该动。”

    “道侣？”游锦笑出了声，却笑不达眼底，恨不得啖其血肉，“道侣又如何，这世间怨侣何其多，你只不过是比我幸运了几分，该是我的，我早晚会拿回来。”

    说罢，游锦也不欲在此多留，他拂袖而行，与苍梧擦肩而过时低语道：“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输给你了。”

    秋风席卷着金黄的梧桐叶飞进院落，铺得地面上一片散碎的流金，然而苍梧却并无心情欣赏此等意趣，他闭了闭眼睛，心中默念清心明神的佛经，却仍难以平息心中郁气。

    他不喜欢游锦对蝶妖那不加掩饰的觊觎，却无法干涉。

    等到叶夏云带着喜服和糕点回来时，游锦早已离去，他把东西递给苍梧，问他：“锦鲤姐姐走了？你没跟她吵起来吧？”

    苍梧沉默着摇摇头，毕竟他们只草草说了几句就不欢而散，也不算吵起来。

    瞅了瞅他的神态，叶夏云一手慢悠悠地摇着扇子，突然凑过来在他的脸庞亲了一口，随机后退半步，用折扇遮着小半张脸，笑眯眯地道：“好夫君，就当给我个面子，别跟锦鲤姐姐置气，这眼看着都快都洞房花烛了，犯不着惦记着这些，我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万人迷，锦鲤姐姐她早晚会放下的。”

    苍梧被他的称呼惊得愣住，下意识抬手碰了碰刚才被亲吻的地方，讶异地看向面前的蝶妖，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是否与自己理解的相同。

    “你那什么眼神，我又不是傻子。”叶夏云无语地合上扇子敲了一下苍梧的脑袋，“锦鲤姐姐她毕竟是妙龄女子，身边亲近的男子也就只有我一个，一时动了心思很正常，时间久了，总会释然的。”

    说到这个份上，叶夏云的态度其实已经足够明显了，苍梧心知自己不该如妒妇一般纠缠不休，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张口问道：“若是始终不得释然呢？”

    “你就放下心吧，本公子可是专情不二的好男儿，都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信不过我？”叶夏云没忍住又拿着扇子拍了他一下，随后自己也轻轻叹了口气，少见地露出了认真的神色，“小和尚，锦鲤姐姐跟你我都不一样，她心里总是藏着事，除我之外跟谁都不肯深交。”

    “我有你这个道侣，有青霞、陈先生这些朋友，你也有曾经的师傅与同门，在外结识的人也不在少数……但她一直很孤单，若是连我都为了避嫌不再与她来往，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有时候他甚至会产生一种听起来太过自以为是的错觉，就仿佛……仿佛游锦如今是为他而活着，若是他不在了，游锦也会跟着失去活下去的动力。

    “小和尚你一向心思通透，应当能够理解……就当是看在我的份上，别跟锦鲤姐姐计较，别在意这点俗世纠纷，毕竟我整个妖都是你的了，干嘛还在乎这点细枝末节。”

    说着，叶夏云拿起挂在腰间的玉佩，从吊穗之间捏出了一枚被一并拴在上面的铜钱，笑着对苍梧晃了晃：“瞧瞧，你送我的这枚铜钱我都留得好好的，我都不敢跟锦鲤姐姐说这是你给的。”

    当初的确不懂，但后来随着阅历增长，他也真正意识到了那时候苍梧不肯收这一文钱的含义——他希望他们之间有所牵挂，而非互不相欠，无迹可寻。

    叶夏云总是有这样的能耐，三言两语就能抹平所有的不快，甚至让人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柔和了神情，苍梧微微低头，正要与心上人交换一个温存的吻，就冷不丁被塞了一块桂花糕在嘴里，猝不及防被噎得不上不下。

    “哈哈哈哈哈……”

    使坏成功的始作俑者忍不住大笑出声，不等苍梧缓过来，转身一溜烟就跑走了，只留下满是笑意的一句：“光天化日之下，就想占人便宜？美得你。”

    像是一只漂亮的蝴蝶，在平静的湖面点出层层波澜，然后又如什么都没做过一般灵巧地振翅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