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梦（04）

    在临出门前，叶夏云连耍赖带撒娇地告诉游锦自己想借此机会稍微历练一番，硬是给自己多争取来不少时间，只是把泉里的鲤鱼担心得吃不下睡不好，总觉得自己没陪在身边，他就会把自己磕了碰了。

    苍梧说叶夏云修为尚浅，那是跟他自己比，实际上他虽然厉害不到哪去，但仗着天资聪颖，即便平日修行懒懒散散，却也并不算差，只是缺了点实战经验，收拾普通的小妖怪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陪着叶夏云一同前去，也不是担心他在路上出事，而是免得他在灵溪山涧寻找灵草的时候出了意外——灵气丰盈的地方常有妖兽盘踞，若真出了岔子，他也能帮衬一二。

    然而他没想到叶夏云外出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在邻镇拉着他去揭侠义榜。好在叶夏云还知道自己的斤两，也没去碰那些危险的委托，只接了两个零碎琐事，花了一个下午赚了一点银两便点到为止。

    “呼，还是大城镇好，我们山脚下那个小地方，连侠义榜都没有。”他一边抱怨着，一边数着手心里的银钱，来来回回数了好几遍，然后美滋滋地抓过苍梧的手，把那些钱全都放进了他的手中，“喏，之前欠你的银两，还给你啦！我特意算着报酬接的，不多不少刚刚好。”

    显然没想到他特意去做这些任务是为了这个，苍梧错愕地愣了愣，随后便不由得蹙眉：“不必，这是你自食其力所得，你且收好。”

    “那可不行，你看好了，这些是给锦鲤姐姐买衣服的钱，必须得我出；这些是我给你买衣服的钱，也得我出，不然怎么算是我送的；剩下这十文是扇子的钱，之前从你那借的，现在物归原主。”

    这些已经是将近一年前的事了，苍梧没想到大大咧咧的蝶妖会如此认真地记在心上，一找到机会就去赚钱还给他。

    蝶妖当初向他借钱，是欠下了因，如今如数偿还便是了却这段因，这是好事，毕竟凡是种下了因日后便必会有果，早早了却比放任好得多，毕竟世事难料，谁也不知道今日的因果在多年后会发展成何种模样。

    就如那日蝶妖自己所说那般：凡是能用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偿还的都是小事，欠了情分债才是最重的。

    然而尽管心下明了，当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收下了那些钱，却把其中一枚铜钱又放回了叶夏云手心，引来对方疑惑的眼神。

    “……这些便够了。”

    “奇奇怪怪的。”蝶妖失笑，虽不懂他在想什么，但心里莫名有些开心，他没有多问，坦然地把那枚铜钱放入怀中，“那好吧，这一文钱就算你请我的。”

    潜心向佛的僧人意识到，一旦想到自己与面前的蝶妖之间互不相欠，再无牵连，自己便会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无从溯源，只知道那滋味并不好。

    他想要与身边这只妖留下一丝牵挂，哪怕只是一文钱。这种感觉很陌生，他直觉不该如此，可……

    不等苍梧思索出个结果，身边的妖就拉了他一把，催道：“别愣着啊，我们还要继续赶路呢，那地方那么远，到了还要四处找草药，耽误太久回去后锦鲤姐姐可就要生气了。”

    思绪被打断，苍梧只得低声念了一句佛号，却没有立刻跟上叶夏云的脚步，而是平静地对他道了一句且慢，随后便转身走向了路边的一家成衣店。

    并没有耽误时间，小和尚很快就从店里出来，只不过出来时手上多出了一套折叠整齐的蓝色衣袍，面色镇定地顶着蝶妖惊讶的眼神，将其递了过去。

    “你化形已有多时，总不能一直这般穿着。”

    在这之前，叶夏云一直都是穿着从苍梧那拿来的海青僧袍，时间久了都习惯了，他也从来没嚷嚷过想要给自己买身普通衣袍，故而从来不对这些身外之物多加关注的僧人也不曾考虑过这些，一直到方才，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蝶妖一直穿着自己的僧袍，但这过于朴素的服饰应当并不是蝶妖会喜欢的。

    手里捧着苍梧赠予的新衣裳，叶夏云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有点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的人类，似乎是不敢相信榆木脑袋竟然也有开窍的一天。

    不过很快，他就又露出笑容，心情愉快地收下了这件新衣裳，扑上来给了措不及防的小和尚一个大大的拥抱，声音中都带着笑意：“那我可就收下了，没想到你个不解风情的小和尚还能想到这个来讨我欢心，我都要以为你是被什么妖怪给附体了。”

    虽然一件衣服并不贵重，但这可不一样，这是一天到晚只知道修炼念经的苍梧主动送他的，想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小和尚还在跟他说着“皮下白骨”呢！

    涉世未深的蝶妖眼中的世界非常简单，对在意的人或妖好会让他开心，而反过来被在意的对象用心对待也同样让他开心。这种被人放在心上了的感觉让妖心里熨帖，毕竟他一直待在青冥山，社交圈子简单得离谱，只有游锦和苍梧一妖一人，这对他而言就是自己最重要的存在了。

    “哈，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小和尚！”

    话落，心情正兴奋着的蝶妖侧头在苍梧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妖族对于人类的礼数并不在意，他只是觉得现在很开心，想要通过什么途径把这种心情表达出来，于是想做也就做了，却没想到惹得那张清冷俊美的面容上蓦然露出错愕的神情，飞快地后退一步从这过于亲密的姿态中脱离，低声轻斥：“胡闹。”

    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两个相貌出色的男子做出这般亲密的举动，很难不惹人注意，叶夏云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着什么“断袖”、“龙阳”之类的词，他听不懂，但从那些人类的话语里也大概猜得出，这是形容男子之间关系非常亲密的意思。

    小和尚向来如此古板守礼，故而叶夏云并不介意他退开的举动，反而是灿烂地一笑，主动又凑了过去：“是只有断袖或者龙阳的关系才能这样吗？那有什么关系，我们就成为那样的关系不就行了。”

    蝶妖过分俊美的面容在黄昏时分的光照下显得熠熠生辉，那双桃花眼亮晶晶地注视着眼前的人类，矛盾地将天真与魅惑两种截然相反的特质集于一体，就像是夜间深林里初生的狐妖，仅凭本能懵懂地诱惑着过往的路人，却足以让人心绪大乱。

    ——这不对。

    清楚地感知到自己明显变得急促的心音，苍梧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他自幼便一心向佛，出家之人当断尽尘缘，看破世俗红尘，心如古井，不为外物所扰。

    对他这样的人而言，蝶妖这般存在便显得有些过分热烈了。

    “……莫要胡闹了。”心知面前的妖根本不懂断袖之癖到底意味着什么，苍梧轻叹一声，默念着清心明神的佛经，强行让自己从那古怪的感受中脱离而出，“这些话，日后不可乱说。”

    他该给叶夏云讲明其中含义的，但他实在也不擅长讲解这种事物，恐怕难以给好奇心旺盛的蝶妖讲清楚，只能暂且按下，待日后再表。

    此后苍梧便不再继续耽搁，带着一头雾水的蝶妖继续向城外走去，在出城后便祭出一个形如蒲团的法器，载着变回原型落在他肩膀上的蝴蝶一同向南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