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还给我!

    克洛伊遥望着女祭司消失在虚空之门中，松开了捂住胸口的手。科罗拉城总算是渡过了这一劫，她的努力也没有白费。

    只是，为什么那个女祭司，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亚当不顾一切地冲向坠落的弗朗西斯，伸出手去够弗朗西斯的身体。

    弗朗西斯像一颗被锯断的树，笔直地倒向生命的尽头。

    “亚当，回来！你会害自己受伤的！”灰狼在他背后高喊。

    亚当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反而调动全身的肌肉继续加速。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只差一点了！

    他飞扑而去，双手接住了弗朗西斯。

    他以为自己的手臂肯定会断。

    但他没有。

    身穿红衣的弗朗西斯的身体轻得超出他的想象，干枯得像一片穷途末路的枫叶。他大部分的血液都随着超阶神术的发动而燃尽了，剩下的一点也撑不住体内巨大的压力，从七窍汨汨而出。

    弗朗西斯的眼球转动了两下，似乎努力想在亚当的脸上聚焦。他的喉头动了动，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但他说不出来了。

    他的眼神逐渐涣散，瞳孔慢慢放大。

    神术师们也陆陆续续围到了亚当身边，哀悼着主教的离去。

    “救救他！你们救救他！你们不是会光疗术吗？”亚当红着眼对周围的神术师们咆哮。

    “亚当教士……请节哀。超阶神术是人体无法承受的，对主教大人造成的创伤远非我们的中阶光疗术可以治疗。除非，有人能施展高阶光疗术，才有可能保住他的身体……”布兰奇摇着头叹息，“可是这里唯一会高阶神术的人，已经……”

    “而且，就算保住了他的身体，他的灵魂也会因降神之术而回归光阴神身畔。亚当教士……主教大人在降神的那一刻，就决心牺牲自己，我们能做的，唯有尊重他的牺牲。”

    布兰奇的话在亚当耳中变得遥远而模糊，他茫然地盯着布兰奇，手指感受到弗朗西斯逐渐冰冷的身体。

    尊重他的牺牲？

    放屁，弗朗西斯从没告诉自己他会牺牲！

    这才不是他想要的胜利！

    一定，一定有什么办法，能够救回弗朗西斯！

    一定还有什么他可以做的事！

    “高阶、中阶和低阶光疗术的祷言是一致的，区别只在使用者的信仰程度。这需要长年累月的苦修，非一朝一夕可成。”

    不知为何，当初弗朗西斯在战场上说的话忽然闯进亚当脑中。

    亚当温柔地将弗朗西斯的身体缓缓放在地上，转过身面对布兰奇和周围所有的神术师们。

    他的眼里不再有迷茫，反而像极了弗朗西斯素日的眼神：坚定，冷酷，一往无前。

    他平心静气地问：“你们愿意为了弗朗西斯献出自己的信仰吗？”

    这个问题很奇怪，布兰奇没有多想，以为亚当悲伤过度乱了神智。他柔声劝慰：“亚当教士，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多……”

    他没有说完，因为亚当没有等他做完回答，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亚当的双眼瞬间洇满黑色，就连眼白也消失不见，眼中无尽虚空竟比提亚马特带来的乌云更加黑暗。

    “亚当，你要干……”布兰奇惊恐地挣扎着，双手试图掰开亚当的手。

    忽然一阵针刺般的疼痛侵入他的大脑，毫无防备的他瞬间头痛欲裂。像是有什么东西强硬地入侵了他的精神，正生生把他的灵魂剥开。他痛苦地呻吟着，双眼翻白，全身不住颤抖。

    他这才意识到亚当并非询问，而是命令。

    周围的神术师们同时感受到与布兰奇相同的痛楚，定力稍轻者甚至直接昏厥了过去。他们刚刚历经苦战，精神倦怠，对亚当的精神入侵毫无还手之力。

    远处有几位并非神术师的教徒，见到此状他们先是错愕不已，随后立刻反应过来：“杀了亚当！亚当也是异端！”

    他们信仰较弱，受亚当的影响较轻，因此拿起武器，蜂拥而上就要杀死亚当。

    “谁敢！”

    灰狼横刀在前，倒转刀背敲晕两个近身的教徒，随后护在亚当身侧，威慑着上前的教徒。他对亚当的行为同样惊愕不已，但看见有人要伤害亚当，他的身体比起头脑先一步做出反应。

    “谢谢你。”亚当低声说。就算是趁虚而入，同时夺取一百一十八位神术师的信仰对他而言依旧是极大的负担。他闷哼一声，鼻子里留出一道鲜血。

    “你这个小疯子……你想要做什么？”灰狼低声骂道。

    “我过后向你解释……现在先保护我。”亚当皱眉，全力释放自己的能力。他几乎可以说在强取豪夺神术师们的信仰，粗暴地将光阴神的印象从他们脑中抹除，并取而代之。

    随之而来的怒涨的信仰之力涌向亚当的头脑中，就像是洪水倒灌入库，亚当接纳着夺来的信仰之力的同时，也在承受着巨量信仰带来的冲击。他的大脑胀痛不已，昏昏沉沉，脑海内回荡着百余名神术师们的声音和他们混乱庞杂的记忆，而亚当自己的精神像是身处漩涡之中，动荡飘摇，难以自持。

    顷刻间亚当想到了提亚马特——她也是接受了无数魔物的信仰，才失去所有理性，变得疯狂嗜杀。

    被群体意志与信仰裹挟的神，还能保持自我吗？

    究竟是神明感召了信徒，还是信徒塑造了神明？

    亚当没有闲心去思考这些问题了，他屏气凝神，忽视那些嘈杂喧嚣的声音和记忆，一点点将掠夺来的信仰化为己用，感受着力量的充盈。

    应该足够了。

    他松开昏厥的布兰奇，周围的神术师随之成片倒下。

    他搂紧濒死的弗朗西斯，在弗朗西斯耳边低声祷告。

    “第十二章第六段，若有苦难，请向众神倾诉。”

    “第七章第二段，光明乃世间一切活力的源泉。光阴神之神力保佑信众五谷丰登，身体康健，远离灾殃，治愈痛楚。”

    “崇高的亚当，请赐予您忠诚的信徒治愈之力！”

    “拟似神术，高阶光疗术，发动！”

    温暖的光点从亚当身上升起，汇入弗朗西斯的身体中。随着神术的施放，光点连成了丝丝缕缕的弯曲的银色光线，将两人紧密相连。

    亚当能感受到，他的信仰之力，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形式转化为生命力，滋补修复着弗朗西斯残破虚弱的身体。弗朗西斯的血管如同干涸的河道迎来甘霖，新生的血液重新流淌输送至衰竭的器官，破碎的骨骼也在静谧的光芒中拼凑出原本的形状。亚当的心脏隔着肋骨呼唤着弗朗西斯的心脏，就像两个笼子里的鸟儿一唱一和，终于唤起了弗朗西斯的心跳。

    亚当看得出弗朗西斯的生命正在脱离死亡的危机，他的拟似神术生效了。但与身体的愈合相反，弗朗西斯的瞳孔却一直维持着扩散无神的状态，偶有一瞬清明，又立刻消失不见，像是无人居住的老宅的窗户，空荡荡的窗口偶尔飘过一个幽影。

    弗朗西斯的灵魂，正受到光阴神的感召，本应脱离这具空荡荡的躯壳。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立刻离开。

    察觉到这点的亚当感到了一种被冒犯的愤怒。

    他把额头紧紧贴在弗朗西斯的额头上，如幼狮般低声咆哮：

    “赞德，把我的弗朗西斯，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