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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陆寅这次探访没有得到实质性的成果。接下来的几天,他又分别去见了陆老爷子和陆宏师,具体情形不予赘述。 而陆偲那边,陆寅让他去做自己的事,这边暂时用不上他。 于是陆偲抽了个空去看望索菲亚。天公不作美,陆偲刚到疗养院,天就下起雨来,虽然雨势不大,把索菲亚推出去晒太阳的打算却是只能泡汤了。 就在病房里呆着,看看雨景,说说话——当然还是陆偲单方面在说。 生平第一次,陆偲对索菲亚谈起了自己的性向,甚至把这段时间在陆家发生的事都和盘托出。 其实在来之前陆偲还没想过要说这些,或许是一时鬼使神差,或许是近来压力太大需要抒发,更或许他是有点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冲动,想看看这些东西能否对索菲亚构成刺激,让她产生什么反应。 遗憾的是,她终究毫无反应,仿佛刚刚听见的只是一段内容乏味的说书,跟她半点干系都没有。 陆偲甚至已经感觉不出自己还有没有失望的情绪了,长叹口气,握了握索菲亚的手,说:“妈,你知道吗?如果你能够清醒过来,对我说声你会支持我,就算让我剩下的寿命减少一半我也甘愿。” 话音刚落,忽然听见房门开启的声音。 陆偲以为是护工大姐来巡房,正准备跟她打招呼,结果却看见沈晋瑜走了进来。 太阳穴上的青筋顿时一阵抽疼。 这家伙,怎么还在阴魂不散?! 目前他已经被大堆烦心事压得喘不上气,连想要轰人都没气力,勉强丢过去一枚白眼:“你怎么来了?”不会是沈家又有人被送进来了吧? 沈晋瑜说:“来找你。” “找我?” 这个答案听上去似乎简洁了然,陆偲皱起眉想了想,终于发觉不对劲在哪里,“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沈晋瑜说:“我有眼线。” 陆偲茫然。眼线?是什么玩意? ……等等!莫非他收买了这里的工作人员,只要见到自己来了,就会把消息通知他? 越想越有可能,陆偲的脸色阵青阵白,既恼火又有些发毛:“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晋瑜笑而不语,把拎在手里的袋子放到桌上,取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巧克力蛋糕? 陆偲怔住。今天自己心神不宁,蛋糕也忘了买,没想到沈晋瑜居然会……这是纯粹的巧合吗?还是他有特意打听过什么? 狐疑中,只见沈晋瑜拿起了小刀准备切蛋糕,陆偲犹豫一下,走过去把小刀接到手里。 不管沈晋瑜的动机是什么,总不至于在蛋糕里投毒吧? 既然已经拿来了,就让索菲亚吃点吧。 她是真爱巧克力蛋糕啊,从前每个礼拜至少要吃两回,即便如今她神志不清醒,每当吃蛋糕的时候看起来都格外安心的样子。 这次隔了两星期没来看她,她也早该馋了吧。 沈晋瑜退到一边,看着陆偲在蛋糕中切出一小块放在碟子上,把小桌搁到床上,再把蛋糕放上去,索菲亚不用下床就可以吃到了。 也许那就是所谓亲情吧,即使整个过程中陆偲的表现全神贯注,略显严肃,但感觉却很温馨。 陆偲搞定了索菲亚那边,不经意地扭头,一块蛋糕出现在他眼前。 当然不是蛋糕自己飞过来,而是沈晋瑜递来的。 “你干什么?”陆偲满脸莫名。 沈晋瑜凝视着他,目光如同扫描仪般透彻仔细,仿佛连他脸上多了一根汗毛还是少了一根汗毛都能掌握得清清楚楚,眉梢一扬,说:“你瘦了。” 陆偲愣住。 你瘦了——这三个字,其实很朴实,却也很奇妙。 朋友之间,亲人之间,情人之间,只要这简简单单三个字,关心爱护之意立刻溢于言表。 然而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味道就有点奇怪了。 陆偲不由得有种感觉,自己该不会是在被这人追求吧?说那些暧昧的言语,盯梢他的行踪,还关注他的身体,不都是追求人的节奏吗? 好吧,就算如此,陆偲也完全不认为对方是真心喜欢上他了,甚至那些也不能算作追求,更准确地说是一场游戏,一场在这人看来觉得有趣的、有挑战性的游戏而已。 想到这里,陆偲没有什么高兴不高兴,倒是忽然产生了某个念头。他从沈晋瑜手里接过蛋糕,问:“你想要我跟你在一起?” 沈晋瑜只当陆偲是随口问问,漫不经心地反问道:“你愿意接受了吗?” 陆偲沉默片刻,才说:“如果你能让我母亲同意,我可以考虑。” “你的母亲……” 沈晋瑜斜瞥索菲亚一眼,“她同意不同意有区别吗?” 永远都这么痴痴呆呆的表现,怎样叫同意,怎样又叫不同意呢? 陆偲听出对方的言下之意,脸色立时沉了沉,冷哼:“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上次也是在这里,索菲亚曾经面对沈晋瑜出现了不寻常的反应,谁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凑巧,或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假如沈晋瑜真的能引发出索菲亚的更多反应……或许应该让他试一试,看他究竟能做些什么。 陆偲心里的盘算,沈晋瑜当然一无所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态度不会无端转变,多半是另有目的。 沈晋瑜眯起眼睛,眼里的光芒仿佛浓缩起来,变得格外锐利,但也许是因为隔着眼镜片,锐利的棱角被打磨平滑,反而有了一股柔和般的味道。 他说:“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带你到国外结婚?把我的钱给你花,把我的东西都给你分享,帮你解决疑难,最好再帮你照料家眷?” 随着说话,他的身体不断前倾,朝陆偲越逼越近。陆偲被迫后仰,越听越莫名其妙。 这人到底在鬼扯什么?想利诱他?但是这副架势,怎么看怎么更像是咄咄逼人啊…… 不知不觉两人的脸已经挨得极近,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更加扎眼,陆偲简直想把手里的蛋糕糊在这张脸上,但在他付诸行动之前,却有人抢先替他这么做了。 一块蛋糕从空中飞过来,砸在沈晋瑜的耳朵与脖颈之间,而且那块蛋糕只有鸡蛋大小,明显是被人吃剩下的。 陆偲:“……” 转过头,只见索菲亚正直直瞪着沈晋瑜,表情空白,眼神也空洞,却从眼底深处散发出幽寒,几乎让人联想起电影里的女鬼。 她这算是有反应了吗?她真的有反应了?! 陆偲把某人彻底忘到天边,激动地握住索菲亚的手:“妈,你怎么了?你生气了吗?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你为什么生气呢?” 这话一半是安慰,一半也是试探,想看她还会不会再做出更多反应。 沈晋瑜那边,随手抹掉了脖颈上的脏东西,那动作近乎潇洒,脸上的笑容优雅得就像是画上去般,看不出半点不愉快。 他走到床边弯下腰,向索菲亚的眼里看回去:“如果我刚才说的都不够,那不如直接告诉我,我应该怎么样?” 陆偲本想把沈晋瑜推开,听到这话,动作当即顿住,观察着索菲亚的反应。 终于,索菲亚张开了口,因为太少说话,口齿有点不清不楚,结合那嘶哑的嗓音,听上去更是如同招魂:“思思……还给我……” “还你什么?怎么还你?”沈晋瑜耐心地问着,有种循循善诱的味道。 其实他只是觉得这女人傻乎乎的很好玩吧?陆偲的想法不由自主地跑向了阴暗面。 索菲亚的双唇蠕动几下,忽然抓起小桌上那只吃蛋糕用的叉子,一下插了过去,目标正是沈晋瑜的眼睛。 还算沈晋瑜反应敏捷,及时抬手,叉子被他的掌心挡住。塑料制的脆弱叉子当场断成两截,尖锐的顶端险些刺破皮肤。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陆偲吓了一跳,眼看着索菲亚还想朝沈晋瑜扑过去似的,连忙将她紧紧抱住。她在他怀里使劲挣扎,力气居然还不小。 陆偲暗暗叫苦,虽然一直盼着她有反应,可这反应未免也太大了吧?难道是不小心把她刺激过度了? 当下他也无暇多想,扭头对沈晋瑜低吼:“你先走吧!快走,走啊!” 既然索菲亚的反应是冲着这个人,只要他离开,她应该就会平静下来了吧? 沈晋瑜尚未回应,索菲亚却先出声:“不……不走,不走……” 软绵绵的语气透出恳求,与此同时她停止了所有挣扎,一动不动,视线越过陆偲的胳膊,那么眼巴巴地望着沈晋瑜,就好像刚才用叉子插人的事件从未发生过,从她身上再也找不到那股歇斯底里般的气息。 姑且不论沈晋瑜对此有何感想,反正陆偲是满头雾水:“妈?” 手上的力度稍稍放松,索菲亚就从他怀里挣脱出去,直接光着脚跳到地上。由于跑得太急,她几乎是一头撞进沈晋瑜胸前,沈晋瑜甚至被她撞得猝不及防倒退半步,然后就被她张开双臂抱住了。 “思思,思思……”一声声呼唤着,把人越抱越紧。 陆偲原地石化。 ——妈妈,您儿子在这里呀!这里呀!这么大一个人您怎么能视而不见呐! 相比陆偲的无语凝噎,沈晋瑜则是完完全全莫名其妙,想把索菲亚推开,无奈她实在抱得太紧,如果要强行把她弄开的话没准还会伤到她。 ……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晋瑜把目光投向陆偲,后者心都碎了,反复对自己说,她只是神志不清,她不是故意的,压根不必把她的无心之举当真…… 好不容易重新振作,走到她身后,捉住她的两条胳膊,试图从沈晋瑜身上扒开,连催带哄地说:“妈,你搞错了,这个人不是思思,你放开他吧。妈,听话好不好?” 就在这时,护工大姐来巡房,一打开门,当场被眼前的画面镇住。 此时她眼中看到的是,索菲亚紧紧抱住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而陆偲从她身后抱着她——实际上是想把她拉开,乍一看就像是母子俩合力把那个人给抱住了,而被抱住的人神色隐晦看不真切,貌似有点无奈的样子。 ……浓浓的狗血味扑鼻而来啊! 护工大姐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我待会儿再过来吧。”果断退出门外。 她的一进一出并未引起注意。陆偲只想着把索菲亚拖走,然而她的两只手牢牢箍在沈晋瑜背后,十指紧握,简直像上了锁。 陆偲又不敢硬来,急得满头大汗,却发现沈晋瑜一直没有动作,状似悠闲,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别光站着啊,不知道帮帮忙吗?” 沈晋瑜眼中曾经有过的不耐早已沉没下去,浮上几丝玩味,问:“你认为你母亲这算是同意了吗?” 陆偲愣了愣,记起先前自己说的那些东西,差点一口老血喷在对方脸上:“同意你个头啊!你简直……” 话没说完,身前忽然响起歌声。 是索菲亚在唱歌,正是她生日那天唱过的俄罗斯民谣,而且今天她不只哼哼,还唱出了歌词! 陆偲扭头,见她唱得浑然忘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的世界里究竟是什么样子呢?有谁在那里,听她唱起这首歌? 陆偲听得入神,已然忘记原本要做什么。 沈晋瑜站在那里,完全不懂索菲亚在唱什么,陆偲又在听什么,不过还挺好听似的…… 这首歌不长,一分多钟就唱完了,陆偲再次试着唤道:“妈。” 这次不需要陆偲再说什么做什么,索菲亚的手自动从沈晋瑜身上松开,似乎有些疲倦,把头轻轻靠在陆偲肩上。 陆偲霎时万分欣慰,还好还好,最后她终于还是“弃暗投明”了啊! 陆偲把她送回床上,她已经平静下来,只是又太平静了,完全回到平常的木讷状态。 如今陆偲也不敢再刺激她,把小桌从床上撤掉,让她躺下,再把电视打开,调到正在放音乐的台,只见她慢慢闭上眼睛,也许在欣赏音乐,也或许欣赏着欣赏着就睡着了。 陆偲舒了口气,忽而想起什么,转过头,看到沈晋瑜仍然站在原地。 四目相对,眼里都飘过一丝迷茫。 我该拿他怎么办?——两人不约而同地闪过这个念头,虽然出发点不尽相同。 陆偲想了想:“你跟我来。”说完也不待对方回应,径自走到阳台上。 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天际彼端还弥漫着淡淡潮气,形成雾霭,漂浮在远处那片一望无际的山坡上,天与地似乎就在山坡的尽头相连。 听到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陆偲开口说:“你最近有跟秦秋在一起吗?” 沈晋瑜原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却听到这样一问,不免狐疑:“为什么这样问?” 陆偲说:“我想知道他最近做了些什么。” 沈晋瑜可不认为陆偲会突然关心起秦秋的日常生活,除非:“你认为他做了什么?” 陆偲稍一犹豫,懒得遮遮掩掩,坦言道:“那次在酒吧你给我看的那张照片,有人打印出来寄到了我家长辈那里,我很好奇寄件人的身份和动机。” 沈晋瑜明白了:“你怀疑是秦秋?” 以秦秋的为人,的确做得出这种事。 沈晋瑜微微眯着眼,眼镜片上仿佛有光芒一闪而过,他问:“如果真的是他,你打算怎么做?” “我能怎么做?” 陆偲撇了撇嘴,有些不屑,更多的则是厌烦,“我只希望他不要再来招惹我。” 沈晋瑜含义不明地笑笑,话头一转:“所以你家里人现在已经知道了你和……男人的事,他们什么反应?” “还能什么反应?” 一说到这个,陆偲的头又疼起来了,翻着白眼摆摆手,“你不要问了,我不想多说。” 沈晋瑜果真没有再问,其实不用问也基本可以想象得到。 话说回来,既然提到秦秋,陆偲倒又想起什么,斜眼瞟去:“你跟秦秋不是情人吗?” 沈晋瑜瞟回去:“是吗?” “……不是吗?” 陆偲黑线,“既然你跟他在一起,那还老盯着我干什么,不会是想脚踏两条船吧?” 沈晋瑜眨眨眼,那表情竟然无辜似的:“要说清楚这件事,又关系到一个秘密,你想不想听?” 陆偲现在对“秘密”两个字都快神经性过敏了,太阳穴上突突抽动几下,断然回道:“不想!” 沈晋瑜也就没有再说,若有所思地盯着陆偲的侧脸,半晌才扭头面朝前方,目光向远方飞掠而去,仿佛越过了山坡的尽头,穿透了重重雾霭,一直到达某个未知的地域,遥不可及,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