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秦时没有看向他,而是转头看着夏霜玄身后的岩壁,缓缓道:“师叔,有一件事,我早就想问你,你是不是忘了七年前,你让人把我扔下悬崖的事了?” 夏霜玄眉心蹙紧:“你在说什么?” “那天你让刘先和王嗣年把我扔下悬崖……” 夏霜玄愕然道:“什么悬崖?” 秦时被他问得震怒:“夏霜玄,你不要装傻!你亲口让刘先和汪嗣年这两个人干的,莫非你都忘了么?!” “我都不认识这两人,还让他们把你扔悬崖?什么时候的事,你说清楚!” “七年前,我鼻血不止,你看着我救不活了,便让人把我扔下悬崖。我醒过来,便是在类似这样的一个地方,但那里要陡峭十倍。” 夏霜玄皱眉苦思,大概想起当年是有这么一回事。 他看到秦时流了许多鼻血晕倒,便在附近叫了两名杂役,把秦时带到山下的医馆医治,还给了他们一百两。 他对这些杂事并不上心,是哪两名杂役都不记得,要不是花掉了一百两,他连这件小事都忘了。半个月以后,他看到秦时回来,便以为他的病治好了,给了他一瓶伤药就没有多问。没想到其中藏着这么大的误会,竟然险些让秦时丧命。 夏霜玄忍不住道:“这不可能!我明明让他们把你抬下山好好医治的……” “哼,当时我浑身多处划伤,筋骨断裂,差点不能活了,这种事我可忘不了。” 夏霜玄嘴唇微微颤抖:“阿时,你、你现在还在怀疑我?这么多年,我对你如何,难道你心里不清楚么?” 秦时看着他,发现他的表情不似作伪。想来也是,夏霜玄若是曾经对他下过毒手,在蜃气和龙鳞的作用下,应该早就在自己面前露出了马脚,然而始终没有。 他对夏霜玄的话相信了几分,然而这么多年的仇恨无法平白消失,夏霜玄害他挨冻受饿也是确有其事。这些细碎的苦头,说起来似乎没什么,但真正忍受的人才知道,那并不比死了好受。 “刘先和王嗣年都说是你让他们干的,他们为什么说是你而不是别人?不是你让的,多半和你也脱不开关系。本来我该死在悬崖底下,可是老天让我命不该绝,还让我觉醒了蜃龙血脉!哈哈哈,没想到吧夏霜玄,你眼里被污染的水灵根,其实是罕有的蜃龙体!” 夏霜玄愣了一下:“什么蜃龙体?” “如此孤陋寡闻,还好意思在收徒测试时妄加议论!蜃龙体自然是上古失传已久的神龙血脉之一!当年入门测试,你一句话害得我被贬为杂役,落魄多年,甚至在我入门后,连我微薄的薪俸都要夺走……夏霜玄,你说,我怎么才能不恨你?” 夏霜玄只觉得双耳嗡嗡作响,仿佛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你恨我?你一直在恨着我吗?所以你对我的好,都是假的?” “没错!”秦时冷笑一声,“我用蜃气日日催眠你,让你在睡梦中被我玩弄,本想玩腻了就把你杀了,谁知道你却拿了我送给轩辕大哥的龙鳞。” 夏霜玄忽然有些不妙的预感,颤声问道:“什么龙鳞?” 秦时皮笑肉不笑地瞥了他一眼:“那龙鳞是我凝结的第一枚鳞片,无论是谁拿了,都会对我产生爱慕之意。既然你拿了龙鳞,可见这是上天的安排……于是我暗中改变了你的身体,最后再稍稍唤醒你,让你保持一半的清醒。我就这么冷眼看着你,天天对我爱意绵绵,真乃人生快事!” 夏霜玄看到秦时满脸仇恨,心下一片冰凉。 他这才想起来,他常拿龙鳞修炼,本来龙鳞消失,他该第一时间有所反应,但他发现丝囊里没有东西时,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知道他现在遇到了他修行以来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劫难,他深爱的道侣,天天躺在他身侧,居然是为报仇而来。但他并不愿意凝神以待。 他觉得这应该是个噩梦,他很快就能从中醒来。 然而寒风刮过山谷,吹得他们身上的衣袂飘飘,他手里拿着冰芝,这一切都真实无比。 夏霜玄只觉得心中剧痛难当,要不是真气受阻,他手里的冰芝险些拿不稳。 他一字一句地问道:“所以你喜欢的人,其实是轩辕仪?” 秦时听着这个有几分生疏的名字,迟疑了一下,坚定地点了点头:“没错!要不是你从中阻挠,我与他早就双宿双栖了。” 夏霜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脸平静:“没想到你为了报仇,连仇人的床都能上。我是该夸你卧薪尝胆呢,还是睚眦必报?你那蜃龙体,你怪我不识得,南荒洲有谁识得,你尽可以去拜入他们门派!” 秦时本来只是想把当初的事分说清楚,此时听到夏霜玄居然强词夺理,登时火气上涌:“你当我不想走么?要不是你夺了我的薪俸,我早就离开了!” 夏霜玄冷声道:“不过区区一百多两而已,亏你记得这么深……我后来给你的,不是早已超过这个数目?” “是你给我的么?明明是龙鳞帮我挣来的!” 夏霜玄气得脑门一阵晕眩:“要不是我对你一片真心,你一文钱也拿不到!” “呵……你的确对我一片真心,我龙鳞都拿回来了,蜃气也早就在一年前停了,你也早该恢复记忆,但没想到你那么淫荡,没了蜃气还要和我上床,真是够贱的。当年你有眼无珠,看不出我的蜃龙体,屡次践踏于我,就该受此羞辱。你折磨我三年,我白嫖了你七年,就当扯平了,今日以后,我们两不相干。” 秦时目光直视着他,阴郁的眼睛里一片冷漠。 夏霜玄脸上热辣辣地疼痛,原来他这些天所做的噩梦才是现实,而他以为甜蜜的现实,才是真正的梦境。 他恨秦时的隐瞒和欺骗,恨秦时改变了他的身体,糟践于他,但他更恨龙鳞消失以后,对秦时仍然心存爱恋的自己。 如今被秦时一语戳破,他只觉得痛恨羞耻,大喝道:“滚!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秦时点了点头:“如今话已分说清楚,我自当离开。山长水远,师叔保重。告辞!” 夏霜玄的反应,早就在秦时的意料之中,此时此刻,的确是到了应该离开的时候。 他抱了抱拳,使出了腾云诀,腾身而起,一脚踏在岩石上,只有几个轻巧的转折,身法极快地消失于冰谷之中。 夏霜玄中了秦时的截脉法,一时没能完全解开。 他脑海中尽是一些破碎的片段,时而是在皇宫中秦时趁着他半睡半醒时让他以为自己强暴了秦时;时而却是他们定情后激动地拥吻;时而是在寒潭中秦时上过他以后,秦时随意地将他丢弃在寒潭岸边;时而却是秦时筑基后,两人一同在寒潭中双修;时而是秦时在他的身体上打出法诀,让他的身体一天天发生巨变,时而却是秦时的两根同时进入了他,他和秦时激动地拥吻…… 秦时临走前,收回了在他身上残余的所有蜃气,所有的记忆,都在瞬间回归他的脑海。他回忆起了所有的一切,发出了惨然悲愤的大笑。 秦时以为是龙鳞让他对秦时产生了突如其来的爱意,但他回忆起当年,却在此时发现,早在秦时入门那天,他就不知不觉地被这双阴郁的眼睛吸引,这种莫名的牵扯让他很是焦躁,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跟秦时找茬…… 往事不可追,既然秦时要离开,他亦是无话可说。 他用真气不断冲刷着截脉的外来真气,整个丹田的内息都变得不稳。 他知道,比起自己变化了的身体异状更严重的,其实是他道心的碎裂。 他的心境,从秦时离开的那一刻起,已经开始崩塌。 这个时候,只宜闭关静养,不适合强行冲脉。但天生的傲气却不容许他还像个木头人似的留在这里,回忆着曾经深爱的人给他的羞辱。 就在他即将冲开被阻断的气脉时,他看到冰谷的尽头,有一群雪狼,从远处往此地,缓缓踱步而来。 这是一群冰原上的野兽,它们得到北冥洲这方的天地的钟爱,先天就有法力,筑基修士行走冰原,遇到一两只雪狼还能搏杀取胜,但若是遇到一群,只能避开。 夏霜玄看到这群雪狼的头狼浑身雪白,脚步稳健,目光锐利,看着竟似有筑基后期,而它身边的两只公狼,都似乎有着不弱于它的修为。 莫非是秦时想杀了他,所以故意将狼群引来? 虽然理智告诉他,秦时若要杀他,刚才就已动手了,但是他现在脑子一片混乱,只觉得气恨交加,再也不愿意多想。 那群雪狼能通人性,看到他似乎不能动,群狼便作势从谷外把他围住,其中两只猛地向他冲了过来。 正在这时,他丹田气脉瞬间被他强行打通,体内的真气却仍混乱之极。本就即将结丹,丹田里真气成液,此时仿佛沸腾开来。 他右手还拿着冰芝——或许是秦时仗着自己蜃龙体,不需要冰芝,竟然没有拿走他们苦求多日的冰芝——他将左手食指中指并立,将自己浑身的真气灌在两指指尖,使出了冰冻术。 这冰冻术在北冥洲的使用效果比起在其他大洲有所加成,而与之相反的术法,比如御寒解冻之类,则是难上百倍。 夏霜玄激发了全身所有内息,浩然真气瞬间爆发,空气中所有的水汽都向冰谷灌入,形成霰雪冰晶,源源不断的无数冰晶汇合,将夏霜玄的身体瞬间冰冻,然后冰晶迅速绵延向四周。 滚滚的雪瀑仿佛雪崩一般,从冰谷的源头冲刷而下。 那本该冲向夏霜玄的雪狼见到雪崩滚滚而来,登时用前爪止住身形,在岩石谷底抓出几道深深的爪痕,然后扭头就跑。 雪崩沿着谷底冲刷而去,纷飞的雪粒完全遮住了这群狼的身形,竟不知这群雪狼有没有逃脱。 雪崩继续往前,仿佛要填平这一道狭长的天然沟壑。 被溅起的雪粒在寒风中纷纷落下,慢慢掩盖住了这一条冰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