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八面玲珑
10.八面玲珑 “哎哎哎,小伙子,这车不让开进来!” 巷口蔬果摊的大娘正在摘菜,看见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慢吞吞地往里挤,便起身将人拦了下来。车窗摇下,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不好意思地打着招呼,问道:“阿姨,麻烦问下,这是百丰胡同吗?” “是啊,你们是去古玩城的?” “算是吧,我们找人。”年轻人点点头,“车不能进是吗?” “那可不!”大娘将芹菜往框里一扔,伸手往前一指,“你瞅瞅这儿窄的,你停进去了别人还怎么过啊!” “那我这车……” “路口往西,商场底下有停车的地儿,你们走过来也没多远。” 小伙子连连点头,道了声谢,摇上车窗看了眼副驾驶上闭目养神的男人,又回头看着后座,有些为难:“老板,您看这……” 穆岛正翻看着手里打印出来的资料,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君归后天开业的流程安排。他头也没抬,温声说道:“那就走吧,别给人添麻烦。” 说罢又补充了一句:“白立,下次记得走大路,我们不差这点时间。” “哎哎……” 白立心里咯噔一下,冷汗直冒,不禁懊恼自己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往巷子里拐。他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穆岛,小心翼翼地把车子往后倒,结果还是不小心蹭着辆自行车。骑车的男人登时恼了,说什么都不让人走,白立下车跟人掰扯了半天也没能解决。 车外声音越吵越大,甚至还有附近店铺的人过来围观。穆岛叹了口气,终于从那堆资料里抬起头来。 “远哥,你帮着处理下,我先过去。” “好。” 章世远点点头,下车帮穆岛拉开厚重的车门,将自家老板扶了下来。穆岛道了声谢,没再理会身后的吵闹,提着一沓礼品往巷中走去。 百丰胡同背靠古玩城,住着不少名家。此处小路错综复杂,穆岛边走边问,到了一处粗壮的梧桐树下,抬头看到匾上写着“静心居”,才知摸对了门。朱红的大门敞开着,九行九列的金黄门钉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门口两尊石狮子表情刚毅,气派威严。穆岛踏进门槛后顿了顿,没有直接往里进,而是象征性地敲了敲椒图衔云的门钹,高声喊道:“李叔!您在家吗!” “进来吧!” 正房传来一声回应,穆岛对着手机屏幕整了整领带,这才穿过内院进了屋。李研平正在跟徒弟把玩一对寿山石章,见穆岛进来,连忙打着招呼:“小穆,你快来看看我这章怎么样?” 穆岛把礼品递给李研平的徒弟,凑近瞥了眼章上的龙凤对福,笑道:“我一个俗人,不懂这些,您喜欢那便是最好的。” 李研平哈哈大笑,拍着穆岛的肩,让徒弟将新得的宝贝收了起来,又招呼他坐:“我搬的这个新地方不太好找吧?来,先喝口茶解解渴。你要的东西昨天就备好了,我让王春去给你拿。” 穆岛连忙应着,接过那杯茶抿了一口,和李研平有一搭没一搭唠起了家常。没过多久,徒弟便拿着一个精巧的木盒走了进来,放在了两人中间。穆岛也没急着打开,只是道了声谢,又问道:“李叔,君归那匾……” “在门口放着呢。”李研平指了下外面,又朝桌上的盒子点了点下巴,“你不打开验验货?” “您的手艺我放心,不用看。” “还是看看吧。” 穆岛看他十分坚持,便打开了盒子。里面躺着对麦穗虎头的文玩核桃,上头雕着祥瑞麒麟,丝丝毛发顺滑细致,腾云驾雾栩栩如生,底部落款一个是友一个是乾,都是篆书。穆岛满意地盖上盒盖,用红丝绸重新系了起来,朝李研平说道:“那还是按照之前说好的价格,打进您卡里。” “嗨,用不着那么多!”李研平摆摆手,对上穆岛疑惑的目光解释道:“这是我徒弟雕的,他还不值那个价!” 又瞥了眼对面的人:“小穆,没提前跟你打招呼,你不会怪叔吧?” “瞧您说的,不至于。”穆岛心里有些不快,脸上却还是笑眯眯的,“名师出高徒,王春的手艺又见长了。咱还是按之前那个价,一分不少。” “那我先替他谢谢你。” 李研平也不推脱,又哈哈笑着,两人接着扯了半天闲话,穆岛犹豫着问道:“李叔,冒昧问您一句,为什么让王春代劳呢?” 李研平喝着茶:“也没什么,只是跟你说实话,你可不要生李叔的气哈。” “不会。” “你这是送给甄友乾的吧?”李研平吧唧着嘴,往杯子里吐了根茶梗,“他甄家都是些什么污糟东西!甄家的小辈儿,还配不上盘我雕的核桃。” 他把茶杯往桌上一搁,又道:“小穆啊,你别嫌叔多嘴,你又不姓甄,这么卖命干什么?我也是看在你母亲的脸面上才提醒你,可别忘了自己身上流着哪家的血!” “您说的在理。” 纵使穆岛再能端着,此时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他不知道这番话是李研平自己的意思,还是有人在背后授意。但无论如何,穆岛都觉得十分好笑,血脉?血脉算个屁!但凡李家当年能念着点血脉之情,他爹妈也不至于在寒冬中惨死街头。李家从来都不承认他这个外姓子孙,怎么自己一当上皓鑫集团的二把手,这些老家伙就明里暗里想让他认祖归宗了? 穆岛没心思再多听李研平说这些胡话,便拿起装核桃的盒子起身告辞。李研平被穆岛光明正大地甩了脸色,心中不悦,跟在他背后声音不大不小地骂了一句。 “吃里扒外的东西。” 穆岛脚步顿了顿,本想装作没听见,但不知怎的又不想忍了。他回头朝李研平作了个揖,抬头看见正房门屏挂着的那张“宁静致远”的匾,皮笑肉不笑道:“小辈愚钝,还请李叔指点——我到底是吃的哪家的‘里’,扒的是哪家的‘外’?” 李研平没想到穆岛一向温顺和气,嘴里还能说出这么挑衅的话,不由愣了一下。不过他也不是吃素的,被一个外姓后辈呛住,传出去那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他看了眼穆岛,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慈眉善目:“小穆啊,刚刚是李叔心直口快说错了话,你别在意。叔给你赔个礼,改天送你块匾你看如何?” “哦?那您是准备题什么字?” 李研平站在台阶上往下看他,呵呵笑了两声:“看你这么能歌善舞,就送你一幅‘八面玲珑’吧。” “那我先谢谢您。”穆岛附和着笑,眼中却闪过一瞬的狠劲儿,“做好了您通知我,我亲自扛走。” 白立和章世远抬着君归长达三米的匾额,跟在穆岛身后小心翼翼地走。白立瞅着前面那个怒气冲冲的背影,有些惊讶,低声问道:“远哥,老板这是怎么了,怎么进去一趟生这么大气?” “不该管的别管,”章世远瞥了他一眼,“有这闲工夫不如好好练练你的车技。” 白立尴尬地笑了两声,没敢再问。到街口时,穆岛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对两人安排道:“白立,你在这等着,叫个货车把这东西拉走。远哥,你和我先回君归。” 章世远从白立手里接过车钥匙,带老板上了路。穆岛难得坐在副驾驶位,手抵着下巴看向窗外沉思。 “远哥,等下回去把账给静心居转了。” “好。”章世远应着,“三十万全部打李研平卡上?” 穆岛笑了一声:“给王春转二十六,给那老东西转四万就行了。” 章世远心中了然,笑着摇摇头:“这不得把李研平气死?好歹人家的东西在市场上也是重金难求,给您的已经是亲情价了。” “他有资格跟我攀亲吗?” 穆岛一向在乎称谓,按照亲缘关系,他理应喊李研平一声舅舅,然而自母亲过世之后,他就跟李家彻底断了来往,能客客气气喊人一声“叔”,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 章世远自知说错了话,大大方方地道了个歉,穆岛也没在意,又解开了木盒上的红丝绸,把那对文玩核桃拿了出来。 “劳者多得,他就写了俩破字而已,一个字两万够可以了。不服气的话,问自己徒弟要去呗。”穆岛顺了气儿,语气都轻快不少,“只要他能拉得下那张老脸。” “那王春定是不敢收的,还是得孝敬给他师父,只是杀人诛心呐。” 章世远握着方向盘,瞥见他手里的核桃,转移了话题:“不过年不过节的,怎么想起给甄总送礼来了?” “上周天在蓝星闹了点误会,我一时没忍住,当着底下人的面给他甩了脸。”穆岛摩挲着手里的物件儿,“借着君归开业,找个由头哄哄他,省得被人说闲话,骂我不懂规矩。” “那也不用送这么贵重的礼吧,一点芝麻大的小事,甄总还能生气不成?”章世远轻轻叹了口气,“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哥。” “我倒宁愿他生气。”穆岛捏着鼻梁骨,有些无奈,“我也不是个傻子,乾哥的心思越发藏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是要把我逼上梁山啊。” 章世远心里门儿清,也不避讳,直言相劝道:“穆总,我看要不就把话说开了吧,老是这么躲着也不是个办法。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君归的事儿你非要一手操办,他心里肯定不舒服,你越躲他越来劲,那流言蜚语已经遍地传了。” “是吗?都怎么编排我的,讲来听听?” 穆岛挑挑眉,是真心挺感兴趣,但章世远可不去触这个霉头:“那些个话我可说不出口,您还是找别人问去吧。” “这有什么,你不说我也知道。”穆岛把核桃放进木盒里,玩着盖子,语调中听不出情绪,“无非就是说我狐狸精,卖屁股上位认了个好爹,又勾引得乾哥五迷三道茶饭不思。” 穆岛啪地一声把盖子合上:“还说我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包养女人、两面三刀,不三不四不干不净是不是?” 章世远没做声,算是默认了。穆岛看他垮着一张黑脸,拍着腿笑出了声:“你倒还生气了。远哥,过两天提醒我再来一趟静心居。” “做什么?” “不做什么,”穆岛翘起二郎腿,扯了扯紧绷的安全带,“拿我那幅‘八面玲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