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水上危机
云散月初,月光如水。 涟漪阁后院的一处空地上,很快集结了数十个黑衣侍卫。 周围静悄悄的,夜色中于子恒的脸半边隐没在屋檐的阴影里,一双厉眸来回在大家身上扫视。 气氛沉默地可怕。 有人跑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他面露愤怒,很快就指了几个人从队伍里出来,不见了人影。 于子恒停止了来回踱步,嗓音饱含内力道,“情况有变,王爷需要马上离开淮阳,陆路不安全,我们走水路!务必保证王爷的周全,所有人原地待命,一柱香后出发!” “是!”众人齐刷刷应道。 很快随行的小厮,牵着马,扛着行李,陆陆续续集中到后院的木门边上,一身月白鹤麾,带着轻纱斗笠的靳璟也在几个人的簇拥里走了出来,一人替他牵来白马,他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俊逸潇洒。 萧漠远远地看着他,踌躇不前。 “你发什么呆?!”秦霄从背后敲了他一下,“会水吗?” “……学过一点。”萧漠回过神来,默默地接住新发放的行囊。 “嗯,我估计水上这一路不会顺利。”秦霄道。 此时,几个侍卫突然拎着一个人五花大绑地拖了过来,他上半身裸着,下半身只穿了一条单裤,头发散乱,可谓是狼狈至极。 萧漠立刻认出下午才刚见过的青年,正是郭政! “大人,他私下在涟漪阁寻欢作乐,被我等从金字七号厢房拿住,请您处置!”领头的人向于子恒汇报道。 “平日里我是怎么教导你们的?”于子恒脸色黑云密布,“目无纪律,今夜险些耽误大事!” 郭政低着头哆哆嗦嗦地不敢说话。 “昕风楼纪律严明,你应该知道后果!”于子恒上前踢了他一脚,瞬间他就飞身落了数尺远,嘴角喷涌出鲜血。 “这里不便留下尸体,把他带走,上船后沉海!”于子恒冷冷道。 领命的侍卫把他拖了下去,塞到了随行搬运货物的木履车里。 他嘴里含着布团,呜呜咽咽地有意无意看向萧漠的方向。 靳璟骑着马在院子里溜达,轻纱斗笠下看不清楚表情,但在场所有人都绝对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但他显然对于子恒的处置没有异议。 萧漠心里慌作了一团,不祥的感觉冒了出来,他一动不动地低着头跟其他人站在一起,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大人,这是从他身上搜到的,请你过目。”来人递上一个用极薄、极柔韧的竹纸制成的卷轴,还有一枚阳纹莲花铜印。 于子恒正要展开卷轴,一只净白的手伸了过来,靳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于子恒旁边,“给我。” 于子恒哪敢不从,直接全部交给靳璟,指挥下人点起火折子,为靳璟照明。 靳璟一目十行地看完,抖了抖手中的卷轴,“嗞”一声被火焰吞噬殆尽,细白的指尖极细微的粉末,纷纷扬扬地洒在了地上。 “王爷……”于子恒上前半步。 靳璟抬臂制止他继续进言,薄纱下的脸看不清楚表情,“时辰不早了,我们即刻出发去码头。” 一行人在夜色中疾行,为了不引起巡街武侯的注意,从坊间小路不停绕路穿梭,最终到了东边城门。 于子恒拿出伪造的公文,塞了城门守卫一些金稞子,总算顺利出城。 运河码头上,停着一艘黑色的双桅白帆沙船,几个船工在甲板上来回穿梭。 船板慢慢放了下了,从船舱里走下来一个人。 此人身形瘦削,面色苍白,一支简单的木簪梳成的发髻,左右鬓角斑白,一麻布黑衣,走路不卑不亢。 他看到高头骏马上的靳璟便上前简单行了礼,点头示意之后就将人迎到了船边 其余的人则陆陆续续地进入船舱,只留少部分人在岸上。 萧漠一边跟着大伙儿走,一边瞄着靳璟所在的方向,心里默默地想:原来这就是淮阳巡抚齐瑞。 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萧漠无从知晓,但想来也是这一次任务重要节点。 西陵杰侵占田地的罪行能不能被靳璟掌握,全看齐瑞的态度,他虽然刚直不阿,但毕竟曾是西陵杰举荐的人,此前即使退田令推行不下去也没有直接上疏朝廷陈言西陵杰在其中的阻扰,如今靳璟一来就要他反过来对付恩人,不知他作何选择? 反倒是西陵杰丝毫没有犹豫就将淮阳河修不力的责任一股脑推到齐瑞身上,这么一比较,高下立见。 而且靳璟连夜从淮阳离开,既然临走前还特地见了齐瑞,那么也就是说他之前跟西陵杰完全就是虚与委蛇,逢场作戏。 他不可能跟西陵杰合作了,并且还极有可能被西陵杰察觉了,害怕他派人找麻烦,才需要匆忙离开。 萧漠一点点想明白这些事情,脚下越来越沉重,心像是沁在冰水里,冻得他全身冰凉。 如果真的如他所料,那么,太后给他的任务,三次已经彻底失败了一次。 就算他能解释,那么,等郭政一死,也没人能作证,从而变得无法解释。 不行,他要想办法救下他! 还要让他告诉自己,被靳璟烧掉的卷轴究竟写了什么? 萧漠打定主意之后,就开始观察那几个之前绑走郭政的侍卫,有意无意地往他们身边凑。 …… 萧漠潜出船舱的时候,船已经摇摇晃晃开了起来,他趁着众人睡下悄悄起来摸黑一路找过去,沙船底层是压舱石,第三层运送的货物,第二层才住人。他谨慎地掠过一间间漆黑的客舱,全都一无所获。 直到快要来到甲板上,才听到了异常的动静。 甲板上船工来来往往,还有值守的侍卫,萧漠不敢贸然上去,就躲在后侧舷门之下抬头看去。 水浪的拍打木板的巨声之下,几个人举着火把,正在将五花大绑的郭政往船边拖,甲板上吱嘎吱嘎的重物拖拽声令人听着牙酸,被捂住嘴的郭政连叫喊声音都发不出,手脚拼命抠住甲板都没用,只听一声沉闷的巨响,他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水里。 萧漠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地伸出手来,又默默地垂了下来,终究是晚了。 他怅然转头,发现从船尾另一侧走过来一个人,夜色中,长身缓步,腰束鸾带,月白衣袍翻飞,赫然是靳璟。 萧漠心脏狂跳,立刻埋头,好在靳璟似乎没有发现他,他手上端着一盏茶,看着郭政消失的地方,慢条斯理地浮了浮茶水。 “王爷,您怎么来了?”于子恒上前施礼。 “钓鱼。”靳璟面如冰雕,盯着水面道。 话音刚落不久,远处似乎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围了过来,几艘哨船从四面八方快速靠近过来! 裹满火油的箭簇嗖嗖地射上甲板,“王爷,快躲起来!”于子恒一边奋力格挡,将靳璟护在身后,一边招呼船工舀水灭火。 靳璟似乎并不惊慌,看着哨船上密密麻麻的人影越发清晰,淡定地后退,“把人都叫起来,等他们靠近一点再一次性解决!” 萧漠很快就知道靳璟所谓的“一次性解决”是什么意思了,只见一箱又一箱的东西从底部船舱被人抬了出来,他赶忙避开,几个陌生的黑衣人从箱子里拿出一支又一支新式火铳,冲上了甲板,与此同时,于子恒护送靳璟一步步躲在桅杆之后,指挥他们动手。 顷刻之间,形势逆转。 哨船上断断续续有人落入水中,但仍有悍不畏死的用揽钩抛向舷墙,试图爬上来。 侍卫们也从后舱鱼贯而出,持剑加入了战局,将爬上来的人一个个打落下去,萧漠不能再置身事外,便尾随在其后,跟那些人缠斗在一起。 一时之间,双方打得热火朝天。 夜色中,几艘哨船后面,隐隐约约有一艘蜈蚣船,两侧有成排的桨橹,速度极快。 在这条运河之上,漆成红黑两色的蜈蚣船经常在深夜神出鬼没,劫掠过往商船。 蜈蚣船通常在船头暗藏主炮,两旁则分列若干射速较快的子母炮,各炮位均张起鱼网,以作护卫,战斗力极强,再继续靠近,说不准他们就会承受炮击。 情况危急,七叔此时也站在甲板边,指挥船工收起船舵,全力起航,一定不能让蜈蚣船追上来! 如果不是齐瑞坚持派了一队火铳营的人来护送靳璟一行,恐怕他们今天连船带人都保不住。 可是火铳不能连发,装弹需要时间,于子恒不得不调配一部分侍卫专门去掩护这些火铳营的人。 而留在靳璟身边的高手已经不多了。 萧漠砍杀了一个匪徒,发现他们有的武艺高强,有的又像砍瓜切菜一样只有些三脚猫功夫,他不敢掉以轻心,认真应对起来。 他又将一具尸体踢入水中,转头一看,另一边,于子恒肩膀中了一箭,直跪倒在甲板上,靳璟身边的防卫出现了漏洞。 萧漠抬腿的动作比脑子转得更快,几步就掠到了靳璟身边。 甲板上到处是火油,和碎裂的木板,几乎快没了落脚的地方。 “快!快把王爷带到去船舱里躲起来!”于子恒满头大汗地抬头对几个侍卫吼道。 三个人听令立刻保护着靳璟往舷梯的方向且战且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