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对得起
日子勉勉强强过了一个月,唐锦的病还是没有分毫起色。 哪怕禁足,赵识温也为唐锦寻遍了整个锦州的名医,但无论传的多神乎其神的大夫,见到这病都有些束手无策。 文迎景时不时会来看上一看,但都得在赵识温眼皮子底下才允许他靠近唐锦十步之内。 瞧见唐锦颈子上的红印子,文迎景心里不痛快极了,可又无可奈何,酸唧唧道:“对草木都能起色念,禽兽不如。” “开的娇艳的花生在野外也有人惜它怜它,没福气的想摘花也没那本事。”赵识温冷哼,举着把小梳子,给唐锦一下下顺头发,“叫你来是看病的,不是叫你吃邪门醋的。”也配吃醋?算什么东西。 文迎景道:“我是算命的,不是看病的。” 赵识温翻脸,“那就滚出去,没用的东西,吃我的喝我的,半点本事没有,滚回你家。” 文迎景不滚,端详着赵识温恶声恶气的脸,啧了一声,“给你看个面相不就成了,我瞧你子女宫深陷。” “什么意思?说人话。”赵识温抬眼。 “命犯烂桃花,情路坎坷,子孙福薄,易成鳏夫。” “滚!” 文迎景被子女宫深陷的赵识温踹出了屋子,正好对上端着水盆进屋的洗月,“表少爷来了?” 文迎景捂着屁股站定,“小丫头,这两天,唐锦还是老样子吗? ” “是啊,不声不响的,跟不会说话的小孩似的。”洗月分外想念那个能跟她说悄悄话的唐锦,现在的唐锦怪惹人害怕的,“这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文迎景也是摇头,“说不准,兴许明天一睁眼便好了,兴许下辈子都这样了。” 他缓走了两步,绕进院子,当初第一次见唐锦的那方花圃失去了日日精心的照料,明明走进春日里,也是草叶稀疏的模样。 明明是春天了,这日子怎么半点不暖和? 自那天赵听澜囫囵抽了赵识温一耳光后,兄弟两个连着半月没见过彼此,赵识温关着禁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赵听澜想起那一巴掌,心里难免有愧,到底是共用一个娘胎的亲弟弟,赵识温的性子从小就这样,早就该明白不能指着他改。 齐瑛劝他,“你要是心里不舒服,就去跟他说句好话,亲兄弟哪有隔夜仇的,瞧瞧你这两天掉的头发,我英俊潇洒的相公要是光头了,我要换人的。” 赵听澜抬眼,心肝都颤,“我秃了你便要换人?” “是,我不喜欢丑的。”齐瑛抿唇一笑,亲亲赵听澜紧锁的眉头,“烦心事都往心里装,老的快,丑的也快,懂吗?” 赵听澜哪里不知道这个,可惜,他就是天生的操心命,在官府操心百姓,回家还要操持家事,想不老都难。 “赵识温别再气我,我便能轻松不少。” “这些日子,识温都安安生生的,不比之前乖了许多?” 齐瑛话音未落,大门口的门房和管家一道奔进了院子,咋咋呼呼的,一连串忙不迭地叫。 “大少爷!大少爷!不好了!门口有个女人跪着,说她怀了、怀了……”管家气喘吁吁,惊急的眉毛都快飞起来了。 “怀了?”齐瑛秀眼微眯,拧眉看着赵听澜,“怀了什么,说清楚,是你家大少爷的种?” “怎么可能!”赵听澜诧异,连忙摆手,他这日日夜夜鞠躬尽瘁在谁身上了,齐瑛最清楚不过的才是。 管家擦去脸边的汗,“不不不,不是大少爷的!说是、是三少爷的!” 话音刚落,赵听澜眼前便是一黑,急火攻心,差点厥过去,齐瑛吓了一跳,忙给他顺气。 赵听澜捂着心口,喘匀气后吩咐道:“将那女人带进来,莫要声张。” 林宁婉被带进赵府宅门内时,眼前的一切都还跟她当初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只是这次她的手抚在肚皮上,是昂首挺胸地踏进了这里。 她林宁婉发誓,再也不会佝偻下腰,放下脸面,抛却身段,不会让任何人瞧不起自己,将自己当成随处可抛却的物件。 赵听澜见到那女人时,眉头皱的死紧,“你说你怀了谁的孩子?” 林宁婉双膝一软趴俯在地上,哭嚎道:“青天大老爷明鉴,小女子怀了府上三公子的孩子,我自知身份卑贱,不过是楼中乐妓,配不上三公子,但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若是孩子跟着我,怕要跌落贱籍。” “你就这么肯定,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三弟的?”赵听澜不是针对女人,本身就是妓子,一夜恩客不知几何,说是谁的不全凭她一张嘴。 林宁婉赶忙辩解:“我只卖艺,与三郎君那次是……是独一次。” “若是老爷不信,可叫出三郎君,他定然记得我的!若是还不信,等孩子出生,我愿做滴血验亲,我只是想我的孩子过得好些,呜呜……” 林宁婉字字泣血,有种破釜沉舟的架势,赵听澜还真被她糊弄住了,一时间这事儿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他的头愈发痛,不敢相信赵识温竟然也走上了从前赵老爷的老路,这路走的却还没他们老爹的顺,赵老爷万花丛中过,从未在外留下什么孽种。 独独一个赵听澜,还是娶了做妾的女人生下的。 这楼中的妓子简直如地上泥尘般轻贱,就是娶出来纳妾都脏了家门,赵识温倒好,直接搞大了人家的肚子,还被叫上门堵了。 “来人,带她下去,好生伺候。”赵听澜站起来,目光扫视着女人,心里琢磨要不要着人来动手,将那肚子里的孽种打掉,“再去请个大夫来。” 林宁婉戏演够了,一时半会琢磨不出赵听澜的心思,乖乖跟着下人出去了。 赵听澜环视前厅,闷不声从门边儿捡出一根小臂粗的棒槌,带着几个身材高大有蛮力的护院往赵识温的小院去了。 趴在床边给唐锦喂梨羹吃的赵识温被管家催起来,“少爷,少爷,快躲一躲吧!大少爷又带人来了!” 赵识温上次被抽一巴掌的事儿还记仇呢,拧眉道:“我为什么躲,这一阵我出院子了吗?怎么,在自己小院禁足还要挨打吗?!” “更何况,上次是他找人摁着我!真的打起来!他哪里打得过我!” 赵听澜一脚踩进门,未见赵识温人,先听到他死性不改的声儿,气的身形不稳,“赵识温!我今天不把你揍死在床上!我就不是你大哥!” 赵识温一听这声儿,立马机灵站起,还没来得及跑,就被挤进屋的护院一把扣下,“三少爷,得罪了。” 赵听澜举着一拳粗,一臂长的棍子,眉宇间怒火冲天,“赵识温,我今天就把你打死在这儿!我叫你再出去祸害人!” “我祸害谁了?!”这木棍不是说着玩的,赵识温被钳制着摁在地上,叫唤起来,“我都未曾出门!” “今日来了个妓子,说怀了你的孩子,赵识温,你当真是越来越我行我素品行不端!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家门中搞出这等破事!今日我就肃清家门!” 这屎盆子扣的,赵识温立马恼了,“胡言乱语,哪有怀了我孩子的女人我跪下叫她妈!” 他这份恼怒被赵听澜一棍子揍了个踉跄。 这才依稀记起,一月前,唐锦恰好发病那日发生的事。 赵听澜看他脸色剧变,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你竟然真的做出这种龌龊事……” 又是一棍子要往赵识温背上抽,赵听澜的大腿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谁?”他一惊,低头一看,是一身翠绿色褙子的唐锦,正跪坐在地上,仰着脸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唐锦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说话,只是手上死死抱着赵听澜的大腿。 他这么做,意味什么简直太明显了。 赵听澜说不出心中百感,这通房三番四次在他眼前维护赵识温,如今沦落的境地让赵听澜都觉得他可怜,“你不想让我打他?” 唐锦不声不响,倔强地看着赵听澜。 “小锦?”赵识温往后一看,唐锦从床上扑下来了,当即挥开左右钳制,一把将人抱进怀里,几乎要落泪,“小锦。” 唐锦松了抱着赵听澜大腿的手,又像木头人一样任由赵识温抱着。 赵听澜冷笑,“赵识温,你对得起谁?如今这幅惺惺作态给谁看,他眼下什么都不懂还记得护着你,你呢,你做了什么?” “当初谁要这通房时说一辈子对他好,谁跟祖母那嚷嚷着娶妻只娶他,无子绝后也在所不惜,你说的话,都说到了狗肚子里不成?” “是我对不起他。”赵识温也狼狈地跪在地上,望着唐锦,掉了眼泪,“我对不起你,小锦。” 唐锦目光虚无地望着赵识温的眼泪,半点反应也没有。 他没了喜怒哀乐,不明白赵识温为什么在哭,也不懂赵听澜为什么在吼。 一切行为都简单清晰,不是用考量在心里翻来覆去推敲的有意为之,是无意,是不带主观的冲动,是见不得赵识温在他眼前受伤的本能。 亦或者,是爱赵识温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