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杀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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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门关起的时候,温亭分明感受到季之木那双浅色的眼睛里含着怨念和委屈,电梯内的白炽灯在他白皙的脸上投射下密密阴影,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沉郁又孤独,落到温亭眼里很是可怜。 温亭很想再去亲他的眼睛,或者把他从电梯拉出来,直接领去他爸面前说反正要杀要剐这也是你的上门女婿,但所剩的一丝理智告诉他现在得平心静气去和温国安沟通。 他咬咬牙,心里一横,闭着眼不再看向电梯,输了密码锁进入家门。 客厅空无一人,但厨房传来“乒乒乓乓”的大动静,听得温亭头大。 他轻叹一声,走进厨房见他爸正在洗盆刷锅,力度大得要把锅刷成一块铁皮。 “爸,怎么过来不提前说一声?” 温国安手下动作不停,“怎么?提前说一声好让你有时间藏人?” 温亭噤声,他爸现在跟吃了炮仗似的,句句话都在向他集火。 肚子不小气量挺小。温亭心中吐槽。 温国安从塑料袋里拿出一条黑鱼,足足九寸长,赶上人的半臂,仍然在奋力挣扎。 “这不是挺大条的吗......”温亭嘀咕道。 只见他爹抓着鱼身对着水龙头冲了一会儿,然后把鱼甩到砧板上,手起刀落用蛮力对着鱼头猛拍了几下,犹如在拍蒜,扭动的黑鱼渐渐平静下来。 “哼”,温国安鼻子出气,“挣扎了一路,挺生猛,醒了又晕,晕了又醒,可惜注定只有被吃的命,挣扎不了多久,这不,拍几下就死了。” 温国安眼珠一转瞥了眼温亭,又继续给手里的鱼去鳞刮骨,用刀背去挑鱼背上的肉刺,边刮边道:“这鱼确实狡猾,光死了还不够,留了一手,背上长的刺藏着毒,杀鱼时稍不注意就要被刺伤。” 他爸冷笑一声,“你说,这算是报复吗?” 温亭不吭声,心想:得,送走一个指桑骂槐的,这边又来一个话里藏刀的。 他不禁感叹他们家的审美是不是代代相传,都爱找这种牛脾气的对象,又别扭又爱怄气。 温亭回想起他的妈妈,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慈眉善目,笑得很温柔,想必没点宰相肚量包容不了他爸这种古怪德性。 他这样想着,不自觉把心中的疑惑说出口:“爸,我妈怎么看上你的?” 他的问题还没经过修饰,明明只是纯粹好奇他们家看男人的眼光,但落到温国安耳中就多了一重逆子嫌爹的味道,稍显刻薄。 温国安那厢正在给鱼开膛破肚,闻言,扣着鱼鳃盖把鱼鳃一切,黑鱼彻底没了呼吸。他把菜刀往砧板一撂,磨了磨后槽牙。 “好你个温亭,再恼人的乌鸦大了都会反哺,没有像你这样的,生下来给自己找气受,你妈怎么看上我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妈眼光一定比你好!” “哎呀”,温亭忙上前给他爸顺背,低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见温国安咬着腮帮子低头处理鱼肚,不理会自己,便走到一旁给他择菜,咕哝道:“我又错了...” 温国安直到处理完鱼都没有说一句话,温亭叫苦连连,哄人没个方向,多希望他妈在天之灵能给自己一番指点。 他待在厨房浑身不自然,手不知道该放哪,便走到一边掏手机给季之木发信息。 [T T] [记得吃饭!] [我很好,不用安慰。T T] 不知道季之木在干嘛,等了一会还没回信息,温亭听到他爸那边终于开口:“温亭,过来给我打下手。” 浓白的黑鱼汤摆上桌,点缀着青翠香菜,汤面冒出丝缕热气,香味正浓。一旁还摆了几个色泽鲜艳的小菜,暖色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一桌家常便饭看起来很是温馨融洽。 但实际上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温亭和他爸在方桌上相对而坐,沉默无话,谁都没有先起筷。温亭盯着鱼汤冒出的热气,内心煎熬。 “不饿?”温国安给自己盛了碗鱼汤,面无表情地吹了吹。 温亭举筷夹了几条青菜塞嘴里,没有碰鱼汤。 两人各自吃菜,父子间久违的一顿饭却吃得很沉闷,不像两人平时的画风。 温亭心里默默揣测着他爸在打什么算盘,如果他爹要学人走温情路线,那今晚他可不能吃太撑,怕倒胃。如果他爸坚持平时一贯的作风,那一会儿得先把家里的刀叉藏起来,好歹给自己保条命。 一碗浓稠的鱼汤推到自己面前,他听到他爸说:“怎么不喝?你爸还不至于下毒。” 温亭迟疑了两秒,捧起碗吹了几口喝下去,鱼被处理得很干净,又被腌了一会儿,炖出来的汤不腥,鲜香可口,滋味甘淳。 “好喝。”温亭点头肯定道。 但温国安没有接话,他见温亭又喝了一口,随口一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温亭动作一顿,明白这饭桌谈话是要开始了,便放下碗看过去。 “就这几天......” “噢”,温国安评价道:“敢情出差是谈情去了。” 明明是工作结束才谈的。温亭心中反驳。 他爸把筷子搁桌上一拍,发出清脆的响声,温亭不自觉挺直背。 “温亭,我以前怎么跟你说的?” 温亭呼吸一滞,沉默片刻,闷声说:“离他远一点......” “那你是怎么做的呢?” 温亭垂眼不说话。 “这么多年过去了,看人的眼光没有一点长进,忘了之前自己成哪样了?” “别怪你爸没提醒,到时候受了委屈别又来哭爹喊娘!” 温国安双手撑着大腿,硬声硬气道:“反正我不会再见他们家任何一个人!” “他究竟哪里好了?他如果真的对你有意思,就不会容许他们家那样对你,他要是在意你,当时就该来找你!” “缩头乌龟!装聋作哑!胆小怕事!无用花瓶!” 温国安一口气不歇喷出一串话,愤愤地评判着季家的人,像是要把世界上最恶劣的词汇套用在那人身上,却被温亭打断。 “爸爸!”温亭抬头拧着眉看他,“我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看到温国安盛怒的脸,又软声道:“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 “如果他...那样,我当然不会再去找他,但我知道他不是。” “…我当年也从来没有怀疑过是他,我了解他的品性,我和他当了这么久的朋友,我还能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吗?” “我之前生气只是因为他没有来,别的没有了...” 温亭闷着头,轻声抽了一下鼻子,又说:“但这次是他先来榕城找我的,我不想...再错过。” 温国安哼了一声,不敢苟同,“无论是不是他,当年他对此没有丝毫作为,这就是他的不对。” “况且...他这么闷,三棍子打不出个屁,呆木头似的,我看着憋屈,从前我就在纳闷了,你这么闹的人也能跟他处到一块儿去”,温国安把手臂放到桌面上说。 “你!是你不懂...”明明自己每天把“呆子”挂在嘴边,但温亭这时候却又忍不住护短。 他蓦然想起他爸看的八点档,婆媳关系不合主要原因在丈夫明面上偏袒某一方,于是又补充道:“对,是有一点呆,但好歹心不坏嘛......” 温亭给他爸夹了一块滑嫩的鱼肉,说:“爸,你不生气了吧。” “我哪有生气?”温国安夹起来吃掉,“再说我生气图什么,总不至于闹得要死要活吧!” “反正...”温亭放下筷子,低头盯着碗里的鱼汤,热汤冷下来后表面形成一层胶状的膜,晃晃荡荡。 他轻声说:“我的确还...他,以后也没有别人了,你别再给我约什么相亲局了,我不会去的。” 温国安抬眼看向他长大的儿子,眉眼长得不像自己,更像他过世的妻子,温润平和。 温亭随他妈一样心都很软,这也是温国安放不下心的原因。这种人收到点好意便容易袒露真心,但也容易因此受伤,他还是无法信任季家的小孩。 此时他的儿子声量放得很低,但背却绷得很直,低着头说话,却又一副不愿低头的模样。 温国安重新举起筷子,夹了一口菜,“不说了,闹心,吃饭!” 茶余饭后,父子俩坐到沙发上看电视,电视正播着晚间小品,里面传出观众捧腹大笑的声音。 温亭看了一眼手机,季之木给他回了条信息:[吃了。] 他又给对方发:[我在和我爸看电视,他看着没有很生气。] 刚发完,温亭便听见他爸“哼”了一声。 他把手机熄屏放到一边,瞄了一眼他爸的脸色,面色如常,只是时不时发出一声冷哼。 温亭纳闷为什么会有他爸这种看着小品却生气的人,他不再看手机,怕他爸再次开炮。 很快他又开始神游,暗想,季之木是那种可以冷脸演小品的人,他爸是那种冷脸看小品的人,两人往台上台下一站,整个北极圈都要搬到剧场。 明明是两个很像的人却合不来,怪人两个。 温亭脑补出两人演绎小品的样子,不自觉笑出声。 “笑什么?”温国安问。 “啊?”温亭回神,“这小品挺好笑。” “你压根没看吧,演员都哭成那样儿了,正演到煽情的地方。” 温亭不说话,又成了缩头的鹌鹑。 快到晚上十一点,温国安终于去睡了,临进房前留下一句“我要在这待几天”,不待温亭询问便关门落锁,不容商榷。 温亭躺在床上摸到手机,给季之木发信息:[到家了吗?] 这次对方很快就复了过来:[门口。] 温亭松了一口气,回复他:[那好,你早点休息。] 对方没有再发来信息,温亭盯到屏幕熄屏,便把手机放下,熄灯睡觉,躺下时屏幕却亮了起来。 温亭看过去,是季之木的信息:[你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