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泛滥

    自抵达枫市一星期以来，温亭和团队的人都在酒店和枫华集团之间来回往返，有时常常在枫华本部一待就是一整天。

    季之木作为项目的负责人时常要参加大大小小的会议不说，温亭和王奕作为产品技术测试员，每天跑设备投放点做测试记录和数据对比分析，谢晚洲则跟着白玫和客户方跟进商务验证。

    忙忙碌碌奔波了一星期，第一批设备总算顺利落地启用，对方的主管在会议室和他们握手，“这次和你们合作很愉快。”

    “我们会跟进后续反馈，期待与贵公司更多合作。”白玫与对方握手寒暄。

    “你们辛苦了，这是我们公司的一点心意”，对方给他们每人送上一袋伴手礼。

    除此之外，枫华的主管还贴心地告诉他们所住酒店为枫华旗下的产业，如果不着急回榕城，可以多逗留几天，酒店内的娱乐设施任他们消遣。

    本来公司也给他们出差过后批了几天假，一行人忙活了好一段时间，都想好好放松一下，便没着急订机票回榕城。

    晚上是团队内部的庆功宴，在此之前的时间留给各人自由活动。

    白玫从枫华集团回来后便拉着谢晚洲去横扫商场，一转眼就跑的没影了。温亭自下车回到酒店便没再看见季之木的身影，他回房换了身衣服，打算逛逛酒店内的娱乐设施。

    一晃来到二层的射箭馆，温亭跃跃欲试，进到去后发现王奕拉了弓站在箭靶前。

    “王哥，你也在啊”，温亭看他一放矢，弓箭瞬间飞了出去，落到八环。

    王奕点点头，笑着问他：“要不要玩两局比一下？”

    “不用了，我第一次玩，连姿势还不会。”

    温亭到一边拿了弓和箭袋，有一学一地复制着王奕的姿势，对方适时纠正他一下。

    “身体站直，肩膀不要抬起来，与鼻子齐平，对，就这样”，王奕在他开弓时提醒道：“一定是用背部的力量去拉弓，不要手臂使劲靠弦。”

    温亭自认为瞄得差不多了，便果断一放箭，射到三环。

    他放下弓继续从箭袋里摸箭上弦，咂咂舌，很不满意的样子，王奕鼓励他：“第一次玩，没脱靶算不错了，可塑之材啊。”

    温亭笑笑，上了箭后举起弓弦。王奕走到他身边，逐步指导他：“举弓时，身体要站直，重心平稳，三指握弦，准星对准靶心上方的白色环。”

    王奕伸出手压着他的肩，慢慢带他做开弓的动作，“到这一步后，用背部肌肉去拉弓，将准星慢慢沿着靶心上方的中心线落下，直到对准靶心，肩膀一定要平。”

    温亭听着他的教学慢慢开弓，直到瞄准片对准靶心，便听到王奕说：“对准之后，果断地把箭放出去，不要犹豫。”

    玻璃门突然被打开，温亭不自觉瞄了一眼，看见季之木推开门，朝他们这边走来。

    温亭手一抖，把箭一放，箭歪歪扭扭地送了出去，飞向靶外，和靶子隔了十万八千里。

    王奕颇感可惜，恨铁不成钢地敲打他：“专注！一定要专注！”

    温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只见季之木拿了弓箭走到他们身边，作势要加入，王奕招呼道：“小季也来了，会玩吗？要不要来比一场？”

    季之木没有犹豫，略一颔首便占了个位置，手脚利落地举弓拉弦，温亭连动作还没看清就见他手指一松，箭身平直流畅地飞了出去，正中九环。

    “漂亮！”王奕激动地喊，遇上强劲的对手让他胜负欲彻底被点燃，他把温亭晾到一边让他自己练练手感，自个儿沉下心比试去了。

    温亭站在一边观战，连他这个门外汉都能看出季之木的动作很专业漂亮。

    对方拉弓时背部绷直，透过衬衣上的褶皱能联想到底下蓄势待发的背肌，季之木仅是安静地在一旁站立，都让人无法忽视他流畅的身段，像一棵苍劲的松柏。

    温亭看得出神，突然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朝自己投来，于是便迅速错开了视线，掩饰般举起弓练习。

    “肩抬得太高了，头不要歪。”耳边传来季之木的声音，温亭闻言望了过去，看到季之木手指一松，又是一道箭放出去，平稳地落到靶心边缘。

    温亭拿着弓箭挑了个远离比赛的位置自顾自地练，渐渐练出一点手感来，能稳定射到六、七环上，偶尔幸运能打到九环，因而兴致愈发高涨。

    又一放箭射到八环，温亭颇为满意地勾勾唇，右手继续上箭，拉弓，瞄准，突然感觉肩膀一沉。

    他侧过头，看到季之木近在咫尺的侧脸，近到呼吸间都是对方身上的味道，温亭的身体顿时绷紧。

    始作俑者浑然不觉自己的靠近给对方带来多大的不自在，一双手轻拍温亭的肩膀，说：“把肩放低一点，放松，手臂太僵了。”

    温亭匆忙一放弦打中五环，他低头嘀咕道：“你别看我，我被人看着放不好箭。”

    对方瞥了他一眼，于是将视线投向前方的靶子。

    没有季之木的注视，温亭放松了很多，他将注意力专注到靶心上，陆陆续续射出了几个八九环。

    他看到季之木颇为认可地点头，稍一扬眉，又取出一只箭，突然对方的手机响了，温亭状似无意地瞥了眼屏幕，只瞄到开头的“颜”姓，季之木看了一眼便走到馆外接电话。

    温亭盯着箭靶微微出神，抿紧嘴巴，而后举弓扩肩，瞄准后毫不犹豫地放箭。

    离弦的箭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温亭放下弓，半眯着眼向远处眺去，弓箭正中靶心。

    到了晚饭时间，温亭他们在酒店餐厅预定了一张长桌，众人落座时却迟迟不见季之木。

    白玫戳了戳温亭手肘，问：“他去哪了？”

    温亭想起射箭馆看到的那个来电，闷声说：“我怎么知道？”

    “你问问嘛，我好饿，再不来我要开吃了”，白玫嘟嚷道。

    温亭被她磨得没有办法，打通了季之木的电话，却听到身后传来手机铃响。

    回头一看是姗姗来迟的季之木，温亭挂断电话，对方向众人略一颔首，“不好意思，临时有点事耽误了。”

    “没事，快坐吧”，王奕招呼他。

    饭桌上白玫暖着气氛，王奕像许多中年男人一样在饭局上一打开话头就说得停不下来，谢晚洲安静地吃饭，时不时点头应和。

    饭桌的气氛仿佛被分成冰火两重天，季之木坐在温亭对面，温亭虽然闷头吃饭，偶尔还会接两句白玫的话茬。

    季之木则完全沉默，除非特意点到他，否则根本不说话，温亭发现对方似乎有什么烦心事，眉头轻轻皱着，看起来比平时严肃，菜也吃的不多，只是见他不断给自己续水。

    一顿饭局渐近尾声，不知道谁半开玩笑提了句“咱们这是不是最后一次和季之木吃饭了，珍惜这最后的晚餐”，桌上顿时陷入一阵沉默。

    看来所有人都听闻了季之木完结这个项目就要调走的事，饭桌上鸦雀无声，只能听到其他桌传来的说笑声。

    白玫先起头打哈哈：“季之木，祝你在新公司能遇上像我们这么好的同事！”

    她吩咐服务员开了瓶红酒，给每个人倒上，说是来给铁面无私的季组长践行。

    温亭心中无奈，好端端的一顿饭怎么就变成饯别宴了，他瞟了眼季之木的脸色，他显然对突然引到自己身上的话题也措手不及，但还是出于礼貌把自己手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能和你们成为同事是我的幸运，希望大家越来越好。”季之木起身说了一句。

    从来铁面无私的季之木突然袒露心扉，无论这是客套或是真情，都让饭桌上的其他人情绪高昂起来。

    王奕举起酒杯起身，拍拍季之木的肩说：“加油，你有能力，也很年轻，将来一定前途无量。”

    季之木朝他点头，“谢谢王哥，从你这我学到了很多。”

    白玫向温亭挤挤眼，低声道：“你不去说两句吗？人都要走了。”

    什么叫人都要走了？明明这么大块头杵在面前。

    温亭苦笑，他本来觉得季之木调个公司没什么，现在整这么一出，倒让他觉得以后真要天各一方了。

    季之木应付完其余人后重新坐下，看了眼盯着自己的温亭，问：“你也要喝吗？”

    随后他举起装着白开水的水杯，轻轻碰了一下温亭的水杯，“这样就行了。”

    玻璃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温亭盯着他吞咽的喉结，待他放下水杯后轻声开口：“预祝你生日快乐。”

    对方和他对视，沉吟半刻，道：“过几天再祝也不迟。”

    季之木捏了捏鼻梁，一副疲惫的样子，他放在桌面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温亭不由得瞟了一眼，来电人依旧姓颜。

    他看到季之木把手机塞入口袋，起身朝众人道别：“我还有事，先走了，帐我已经结了。”

    温亭盯着面前空荡荡的座位发怔，季之木今晚的举动不仅让他牙酸还让他心酸，尽管他很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是有点嫉妒层面上的烦躁。

    他看了眼高脚杯里的红酒，酒液如从他因嫉妒而剜开的心口处淌下的血，红得汹涌，红得丑陋，红得泛滥成灾。

    半晌，温亭举起酒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