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后裔

    顾不夜等顾渐走后才慢慢悠悠地向陈酒飞来，屁股后面还跟着陈小九，顾不夜道：“小九原本想见顾渐的，看来是没赶上。”

    陈小九没显得失望，只是一直望着彧界的方向：“爹爹，小九感觉到那里有好大好大的太阳！”

    顾渐能感受到血脉共鸣，陈小九自然也有感觉，陈酒摸摸她的头：“是有很大的太阳呢。小九先回去等爹爹，爹爹有话和夜尊者说。”

    顾不夜等陈小九飞远，道：“刚才我感觉到了顾昌黎的气息，看来顾家在试图开启某座真仙墓葬。”

    “顾昌黎？”

    “哦，就是圣尊者的名讳。”顾不夜眼中露出一丝忌惮，“历代顾家最强的修士会继承“圣”这个称号，顾昌黎本来就修为高深，顾家的血脉神器紫桓樽又在他手上。”

    陈酒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顾不夜停不住嘴：“小九怎么会感受到血脉共鸣？那位真仙是你的祖先？”

    “是顾渐的祖先。”

    顾不夜皱起眉：“顾昌黎竟对顾渐母家的墓葬出手，他可真是从来没做过人。”

    “母家？顾昌黎开启的不是顾家先祖的墓葬吗？”

    “顾家有宗祠，族人不会葬在外面。”

    陈酒略略诧异，顾渐的母亲竟出自真仙世家？

    “他母亲是什么人？”

    顾不夜摇摇头：“顾家把顾渐扔给我的时候他母亲就去世了，我一直以为顾渐的母亲只是个普通妾室，从未留意。”

    陈酒从凤骨颈链中取出顾渐母亲的遗物，那枚不起眼的玉戒。他没记错，玉戒的内侧刻着一个小小的“赵”字。

    顾允也说过，顾渐的母亲姓赵，只是这个赵……

    莫名的熟悉感愈发强裂。陈酒想起当初用梦境引导他探究渡法真录的神秘之人，还有九阍尊者含含糊糊的提示，愈发觉得事情古怪。

    顾不夜凑过来看了一眼玉戒，诧异道：“他母亲姓赵？”

    陈酒诧异：“怎么？赵家很有名吗？”

    顾不夜摸摸下巴：“莫非是那个赵家……”

    “哪个赵家？”

    “我只是胡乱猜测，你还是去问顾渐吧。”

    陈酒摇摇头，顾渐不知道自己已经知晓了渡法真录的秘密，他还不如去问顾启。

    顾不夜道：“我刚感觉到顾渐的炽神鞭不太对劲，看来我那个法子是没用了。”他扫了陈酒一眼，心知陈酒必对真仙墓葬有兴趣，“那位真仙的气息强大的不可思议，也许不是普通的真仙境，以你现在的修为，还是别参与了。”

    世界之主吗？

    “我想真仙墓葬里会有真仙桎梏的消息。”

    毕竟现在炽神鞭之法不可行，那想解决渡法真录，要么抢一个神器过来，要么就只剩下解开真仙桎梏这一个办法。

    真仙境乃仙人般的境界，只要顾渐能晋升真仙境，自然能返过来掌控渡法真录。

    顾不夜劝道：“顾渐现在尚在洞天巅峰，不说到那个极限，就是晋升至半步真仙，怎么说也要百年，你还是先安心提升修为吧。”

    陈酒摇摇头，不说顾渐，单是自己也不可能放过任何与真仙桎梏有关的消息：“我现在去找顾启，拜托夜尊者转告小九一声。”

    他伸出手，紫焰燃烧在掌心：“顾渐让我把锦葵火转交给你。”陈酒咬牙切齿道，“尊者选的九阍秘境真是好地方啊。”

    顾不夜脸皮厚：“确实是个好地方，只要心诚便没有半点危险，特别适合道侣游玩。”他摆摆手，“这火你留着吧，有情之人才能点燃姻缘火，便是给了我，对我也是无用之物。”

    陈酒觉得便是自己还给顾渐，也是徒增尴尬，便道：“那我就厚颜留下了。”

    顾不夜问：“顾渐没碰锦葵火吗？”

    “碰了。”

    “亮了吗？”

    “亮了。”

    “你不问问他是为了谁吗？”

    陈酒摇摇头。

    顾不夜无奈叹息一声，他原本觉得只要顾渐和陈酒拿到姻缘火，自然会在一起，谁知道这两人怎么搞的，关系竟然愈发僵了。

    不过以他那徒儿的性子，倒也不是想象不到……

    顾不夜走之前道：“大概一个时辰前顾渐让人送来个双儿，是个凡人，神智也不太清醒，顾允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想大概和你有关。”

    陈酒微微抬眸，是黑市的那个双儿。

    既然速度这么快，就说明还在凡人国度的时候，顾渐就已经联系顾家，让顾家出手了。

    顾渐何必……这么费心。

    顾渐踏入顾家内镜。

    他又觉得冷了，待在顾家的时候，他总是觉得冷。

    母亲是真仙血脉，顾昌黎又恰好发现了母亲家族的墓葬？怎么可能这么巧，顾家一开始就算计好了。

    真仙墓葬中也许存在打破真仙桎梏的方法，那些寿命将近的半步真仙必不可能错过，这样想来，近些年御三家的尊者确实比从前来往频繁。

    可他为何从未听母亲说过她是真仙世家出身？

    顾启也许知道些什么。

    他正准备前往极乐岛，眼前的一切突然晕染上刺目的金光。

    渡法真录自顾自咆哮起来，路过的修士们浑身都变成了纯金色，那些人却视若无睹，面色如常地向远处飞去。

    只有自己能看到吗。

    眼前的空间涟漪般扩散，一只巴掌大的鸟从金光中凝出，口吐人言：“顾渐，我是灵境，我需要你的帮助。”

    渡法真录没有察觉到到杀气，不情不愿地平复下去。顾渐的目光落在金鸟身上，金鸟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你应该能感觉到，东方的那位真仙境修士是你的先祖，他的墓葬被顾家盯上了。”

    顾渐只是道：“世人都言灵境残缺，没有器灵。”

    “我一直在沉睡恢复伤势，只能勉强感应到外界变化，近些日子才彻底醒来，你若不相信，我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顾渐道：“不必，金羽。”

    或者说，金羽界界心。

    金鸟惊得振翅飞起，悬在顾渐眼前：“你如何知晓？”

    “你的灵气很荒凉。”

    荒凉到……像是残破世界的低泣。

    金羽恢复平静：“纯靠灵觉判断我的气息，真是让我这个天生灵物都嫉妒的天赋啊。”

    “顾家记载，金羽界碎裂后，界心收到重创，用最后的力量维系住金羽界，然后陷入沉睡恢复力量，无法回应修士。”

    金羽道：“差不多，只是我被打碎后生怕敌人再袭，没有选择留在界心空间，而是融合进一块世界碎片中修复伤势，也就是现在的灵境，为了保护灵境，还故意传出灵境能解开真仙桎梏的说法。”

    听起来尚算合理，顾渐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你的那位先祖是我的主人，我想要你帮我保护墓葬，而且我并不需要你对付顾昌黎，只是需要你帮我些小忙。”

    顾渐平静道：“不只是圣尊者，其他尊者也不会错过真仙墓葬。”

    “这就是我的事了，而且，我不信你对真仙桎梏不感兴趣，只要你帮我，无论成不成功，我都会告诉你真仙桎梏的秘密。”

    “你不怕我向顾昌黎出卖你吗。”

    “我也在顾家待了许久了，我尚还记得是谁把渡法真录交给你的。”

    顾渐想起那年他初踏修士之途，遥不可及的圣尊者却召见他，亲手把渡法真录交给他，告诉他渡法真录的后果。

    顾家从未逼他，但他也从来没有别的选择。

    顾渐略显浅淡的黑眸微微波动，金羽并不可靠。它愿意保护赵家祖坟，显然只是因为原本的金羽之主，而不是因为它真的想保护它主人的后代，不然当年它就不会让母亲死在顾启手中了。

    但顾渐也并不在意金羽是否别有目的，他既是赵家后裔，便已经身在局中了，无论如何也逃不开。

    顾渐问：“开启墓葬需要我？”不然顾昌黎何必等到现在，而且显然刚才顾昌黎是在出手试探，并且毫无悬念地失败了。

    “当年的那场战斗主人尸骨无存，那处其实不是主人的墓葬，而是赵家祖坟，那时主人自知必死，在墓葬里面给赵家后裔留下了传承，所以只有洞天巅峰的赵家血脉才能打开。顾昌黎已经试探过一次，没有成功，他接下来肯定会问你要血液，你又打不过他，给他就是了。”

    金羽绕着顾渐转了一圈：“你答不答应？若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想依靠旁人。”

    “好。”

    比起完全被顾家操纵，与别的势力合作自然是更好的选择。

    金羽道：“我当年所有力量都用在了维系金羽界上，现在的我甚至无法让灵境离开顾家，时间紧迫，你先去带走灵境。”

    它到底是世界之心，即使力量所剩无几，也用幻术暂时蒙骗了灵境的守卫。

    在顾家无人会阻拦顾渐，所以事情比预想中顺利，顾渐轻而易举地把金羽带到了顾家外城，金羽道：“墓葬在下一个帝星噬月之日开启，做好准备吧。”它说完就消失不见了。

    顾渐亦继续向极乐岛而去。

    陈酒在极乐岛落下。

    等见完顾启，一会他还可以顺带去看看顾渐。

    顺带。

    顾启正在吧唧吧唧吃什么药，他修为太差，没察觉到陈酒的到来。陈酒觉得若是他和顾启直接聊顾渐，想必会让两人都很尴尬，干脆直接催眠了顾启。

    顾启手中还捏着丹药，陈酒扫了一眼，竟是平心静气的丹药，只是他没有时间细究，问道：“你知道顾渐母亲的身世吗？”

    催眠状态下的顾启知无不言，他说顾渐的母亲赵氏是他重金买来的，因为贩卖的商人说，赵氏是那个赵家的后裔。

    御三家也并非天生御三家。

    真仙之变前，金羽界最强大的势力乃是赵家，而顾家当时被赵家打压得几乎灭族。真仙之变后，金羽界没有真仙留存，赵家受损严重，被顾家借机覆灭。

    陈酒问：“顾渐不知道赵家的来历是吗？”

    顾家没道理告诉顾渐。

    “他不知。”

    那就好，那家伙本来就总是一脸不高兴，也不想再让他烦心了。

    顾启呆愣愣地接着道：“我当时也不知道他母亲是否真的是那个赵氏的后裔，只是先买下来，想着若是真的就送给圣尊者。”

    “圣尊者？”

    顾启解释道：“传闻圣尊者的道侣当年死于赵家之手，若是把赵家后裔送上去，想必能讨他欢心。”

    “可你没送。”

    “我不忍了，我喜欢她。”

    陈酒愣了一下，在催眠状态下，顾启不会说谎：“可我听说，是你杀了她。”

    顾启浑身一颤，神识剧烈波动，几乎要挣开幻术。他潜意识中抗拒这个问题，陈酒打出一道幻惑之力安抚顾启，然后换了一个问题：“赵氏是真仙后裔，为何会流落到顾家？”

    “她说他们家是世代相传的守陵人家族，只是遭了天灾族人四散，她被人抓住贩卖，我猜她们家族保护的就是赵家先祖埋骨之地的入口。”

    “你没去看过？”

    “没有，她说那里需要洞天巅峰的赵氏族人才能打开。”

    “那顾昌黎是如何知晓的？”

    “我刚与他母亲结契的时候，圣尊者就问过我她的身世，我说了慌。”顾启的眼中有些恐惧，“但圣尊者太可怕，我想他知道了。之后那段日子，我暗中留意，圣尊者确实派人寻找赵家后裔，但赵家原本就被顾家覆灭了，找来找去也没有什么线索，也许赵家真的只剩顾渐这一脉了，而且顾渐的天赋又那么好，完全符合圣尊者的要求。”

    陈酒只是收回了幻惑之力，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房间中。

    不用再问了。那时顾昌黎察觉到赵氏是那个赵家的血脉，顺藤摸瓜找到了赵家墓葬的位置，发觉需要赵家洞天巅峰的后裔才能打开墓葬，顾昌黎没有找到别的人选，便纵容赵氏与顾启诞下后代，然后等待顾渐晋升。

    难怪顾家会让身为赵氏后裔的顾渐活着。没有顾渐，顾家如何解得开真仙留下的手段。

    难怪顾家让顾渐修行渡法真录。既能让顾渐快速成长，又能免去后患。

    难怪那家伙说，没有人，会看到顾渐。

    陈酒并未察觉到，在他离去后，顾渐从虚空中现身，看着他的背影，默然不语。

    顾渐本就打算问起那些往事的，如今，倒是省了些功夫。

    顾启正睡得酣畅淋漓，顾渐在与他尚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下脚步，冷淡道：“父亲。”顾启惊醒了，打了个哈欠，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顾渐直接道：“顾家当初让我修行渡法真录，是因为我是赵家后裔是吗？”

    顾启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赵家？”他有点困惑，“渡法真录？渡法真录有什么问题吗？”

    顾启并不知晓渡法真录的秘密，但顾渐其实知道答案。顾丰也是天资不凡的庶出，但顾家并未让顾丰修行什么渡法真录，为何自己就不同呢。

    顾渐觉得不解：“你当初为何要让母亲生下我？”

    顾启并未深究顾渐从何得知赵家，只是叹口气：“你母亲不知道她守护的是真仙境的墓葬，不知道顾家和赵家的恩怨，她只是想要一个孩子。”

    “你把她从正妻贬为妾室，在我开始修行以前，你从未见过她，你还记得我有多少个庶母呢？你现在却说你关心她？”

    “我想保护她。”顾启颓然道，“我害怕顾昌黎发现这件事，如果顾昌黎知道了，我甚至不知道我能不能保住你。”

    顾渐不关心这些，他只是问：“母亲她爱你吗？”

    顾启捂住脸，苦涩道：“我想是的。”

    顾渐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既然你们相爱，你还……杀了她。”

    他想起来了，在母亲去世之前，虽然顾启从未看望过母亲，但母亲提起顾启的时候，还是很幸福。

    那时死在顾启手下的母亲，究竟是怎样绝望的心情啊。

    顾启看着顾渐，满目茫然，当年他获得了一本秘法，据说能提升后裔的天赋，他迫不及待地尝试了。是他太蠢，从未想过若是真的这么好用，这秘法岂会落在他手上。

    他和赵氏的儿子果然天资绝伦，甚至随后出生的顾允天赋也很好，但因为那本秘法，他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终于有一日，他发了疯，对所爱之人下了手。

    这些年他都这么疯疯癫癫的过来了。

    可哪有这么巧的事！那本秘法是顾昌黎的算计！为的就是一个天资卓绝的顾渐！为的就是开启赵家墓葬的钥匙！

    是自己的贪婪害了赵氏，可若是顾渐知晓，大约会觉得是他的天赋带来了赵氏的死亡。

    于是顾启只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我对不起你们，可是顾渐，你要走陈酒之后，从没来看过我。你至少，别让我没脸见你母亲。”

    顾渐不知道自己除了平静还能露出什么表情，他道：“我有什么资格替她原谅你。”

    父子两人沉默片刻，顾渐最后道：“陈酒的事，是我做错了。”

    顾启叹气道：“我能把你怎么样呢，你喜欢他这一点，我还是看得出来的。希望你，得偿所愿吧。”

    顾渐想说，那我愿你这辈子求而不得，可他最后只是平淡道：“你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