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梦遗咋了

    单于一在莫名其妙的状况中被周正硬拉出门，他开始先说自己有事儿要做，周正问他什么事，他沉默了半天没出声，又开始用着他的北方方言在周正耳边面不改色地骂他。周正心情甚好，和街边碰上的熟人热切地打招呼，像没有感受到单于一的怒意，回过头摆出老师的姿态教着单于一“食饭未”（吃饭没）怎么发音。

    单于一尝试了几次之后无果，怎么都是被周正笑的份，最后他干脆不理睬周正，让周正在那自娱自乐。周正见小孩垮着张脸，眉头紧皱，他停下来，向单于一伸出手。单于一也停下来，盯着周正在路灯下粗糙的手掌，问：“怎么了？”

    “牵一牵。你不熟这，待会走丢了怎么办？”

    “我……”单于一一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我都十五岁了，怎么会走丢呢？”

    周正笑道：“你还真别说，人在哪个年纪都容易走丢。”

    单于一抬眼，咬牙，把手覆在周正手上，周正马上反手握住，炙热的温度和单于一的冰冷融在一起，单于一能从四指指尖感受到周正手掌各处厚厚的茧。单于一看向周正宽阔的后背，想着：有时候，他真的觉得周正像天上挂的太阳一样。

    市场门口比刚才周正路过时还要多人，有些妇女在拎着小孩，提着个红带子在那选月饼。周正牵着单于一走向正在看摊的吹着风扇的妇人，立刻发动起刻在骨子里的社交技能，抬手喊道：“莫太，正记得我某？好耐唔见！你在d睇摊咩？”（莫太，还记得我吗？好久不见！你在看着摊子吗？）

    被称为莫太的妇人侧头，见到周正，回忆了一阵，涂着红唇笑道：“记得啊，周正！我在你细个时候整抱过你，宜家生得咁大个咯。我最近才翻来，嫌某事做帮我亲戚睇摊。你要买月饼啊？”（记得啊，周正！我在你小时候还抱过你，现在长这么大了。我最近才回来，嫌没有事做帮我亲戚看摊。你要买月饼啊？）

    “系啊，比我便d咧，得唔得啊？”（是啊，给我便宜点吧，好不好？）

    “得系梗系得！”（可以可以！）莫太哈哈大笑，看到周正身后的单于一，身子往前倾，仔细看了一眼，问周正：“喂，呢个生得咁靓嘅侯生仔系你宾个啊？”（啊，这个长得这么帅的年轻人是你的谁？）

    单于一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感觉到莫太的眼神，意识过来现在说到了自己，于是朝莫太微微鞠了个躬。周正笑着，牵着单于一的手紧了紧：“距系我仔来嘅。”（他是我儿子。）

    莫太挠挠下巴，还想问什么，周正适时道：“莫太，我地先去拣月饼，等下同你king。”（莫太，我们先去拿月饼，等会和你聊。）

    单于一呆愣地盯着满排的月饼，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周正问他：“是不是不喜欢吃月饼？你说你不喜欢吃甜的。”

    单于一摇头，拿起一盒月饼前后看了看，像在看什么新奇的东西，回答道：“我没吃过月饼。”

    周正语塞，心里疑惑单于一之前过的日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才能让他总是说一些令人揪心的话。随即他对正在收钱的老板道：“老板，每样口味比我来两斤，正有，从冰箱摞两盒冰皮礼盒出来。”（老板，每样给我来两斤，还有从冰箱拿两盒冰皮礼盒出来。）老板笑开花，连连说是，让帮手的马上给周正装好。

    周正拎过袋子，给了钱，单于一看着周正满满当当的另一只手，问：“你买那么多干什么，吃得完吗？”

    “你不是没吃过嘛，每样都试一试，万一有你喜欢的呢。”

    单于一也分不清到底是谁有病了，伸出空余的手：“那你给我拿点。”

    周正笑道：“不给。”

    “……”

    “要不你念对刚才我教你的，我就给你。来，食，饭，未——”他刻意拖长尾音。

    单于一阖眼：“闭嘴。”

    周正笑了，抬头望夜空，月亮比昨晚的更圆了些许，澄澈干净，细细看还能注意到在表面的灰色纹理。牵着单于一的手，周正想，还好，有这小孩，他没那么怕了。即使真的有扫帚掉下来砸他头上，即使他妈的骂声真的能传到他耳朵里。

    烟瘾突然又犯了，周正碰碰单于一，诚恳道：“请求抽烟。”

    “不行。”

    周正作罢：“好吧。单于一，你有没有听过死去的人会出现在月亮上这种说法？”

    单于一冷笑：“那我希望你出现在上面。”

    “哎。”周正哈哈大笑，“我们家单于一，心地怎么这么善良呢，这可怎么办好？”

    单于一想：疯子。但是奇怪的是，他薄唇舒展，眼睛纤长的睫毛扑闪着，也情不自禁跟着周正笑起来，他久违的第一次感觉平凡琐碎的生活竟然可以这么愉快。

    那也是单于一这辈子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回到家，周正把月饼都放茶几上，拎袋子的手指泛红。周正没管这些，憋了一路的他直奔厕所，刚进去关上门，见到洗手池上放着一盆水，还没来得及细看，突然单于一闯进来，周正裤链都没来得及拉，吓了一大跳，背靠着墙大气不敢喘：“单于一，怎么了，你也急？”

    单于一背对着周正，端起装水的盆，周正一瞧，见到了飘在边上的内裤角，强忍住尿意道：“不是，我又不看你洗内裤，你要不先让我上个厕所……”

    单于一僵直着身体没动弹，周正快憋不住了，开始胡乱道：“害羞什么，不会是你梦遗吧？”这句话的余音在厕所里回荡了几秒，单于一转身，白皙的脸布满红晕，像熟透的番茄。任凭周正再怎么劲大，还是二话不说硬生生被单于一推出了厕所，当着面关上了门：“哎、哎。”

    周正绝望地拍门：“喂，单于一！开门！”没动静。

    周正拉上裤链，认了，下楼找公共厕所，三十岁的人差点没当街尿裤子。

    他解决完事后，打开家门，刚想跟单于一大声宣扬“梦遗是正常生理现象！”，一看，单于一正窝在沙发前，把一盒月饼拆了，分成四块，他的脸颊随着咀嚼一动一动，盒里还剩两块。周正叹气，想着这野小孩忒怪了，弯下腰，拿起月饼的塑料包装纸，瞅着背面的配料说明，是莲蓉蛋黄心。

    周正问：“好吃吗？”

    单于一想了想，道：“没有想象中的难吃。”

    周正伸手：“给我吃一块。”单于一把月饼盒拿走，像护食的幼崽，瞪眼说：“不许吃。”

    还说什么没有那么难吃？得喜欢死了吧。周正笑了，也不打算抢单于一的宝贝月饼，坐在他身旁，问：“单于一，明天晚上，要不要去我朋友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