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祸

    奥修维德去鸟室给胖墩儿喂了当天的最后一次食以后，雏鸟很快就睡着了，对面前这只比他大了数十倍的虫子完全不设防，如果是醒着的时候还有可能扇着自己的翅膀来蹭奥修维德的手。

    它依旧需要呆在保温箱里，但又在里面给自己建了一只鸟巢，筑巢材料是翁晨特意从花园里带回来的石栗、泥土、草叶和各种枝条，完成品和他们当时在外面看到的几只蓝背公子鹰的鸟巢一模一样，但大小仅够胖墩缩在里面睡觉。

    蓝背公子鹰的筑巢技艺可能是天生就有的，不然奥修维德实在没法向自己解释胖墩儿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本事。看着毛茸茸的蓝色小鸟缩在它的小巢里一晃一晃地睡得酣甜，饲养它的虫子在心里多多少少地得到了一些安慰，但是他没法久留，除了鸟室里的这只小家伙，他还得去照顾后花园的绿植。

    裘博恩似乎早有准备，早早就给家庭AI设定了详细的灌溉程序，但是个别像喧哗木那样被罩在玻璃罐里的特殊植物就不得不要奥修维德亲自过去查看，而且翁晨需要的甜浆快喝完了，他今天得去本体那里接一部分回来给翁晨，否则在翁晨的需求量增加以后恐怕连明天的分量都不够。

    奥修维德从回到家就没什么精神，他现在算是彻底闲下来了，从懂事起到现在，30多年的生命中第一次变得除了日常活动外几乎无所事事，需要他强迫自己考虑要如何虚度。这本来该是一段让他享受的生活，也是奥修维德一直以来追求的闲散日子，他在很早以前就想要在未来的某天，可以像现在这样不必为任何事情去操劳地生活，但今天终于获得以后他却很难心安。

    放空下来的大脑令奥修维德无论是在做什么，都会不由自主地去担心睡在二楼两间卧室里的翁晨和裘博恩，紧接着就会开始忧虑那些他一直以来都在担心的后果：翁晨的昏迷不醒、裘博恩的死亡……以及来自虫皇阿达尔的施压。

    走进花园迷宫后，奥修维德检查了每一株今天需要浇水、剪裁的植物，发现家庭AI已经做得尽善尽美，直到他提着水桶，走到喧哗木的正面，打开玻璃窗的那一刻。

    “嘿，奥斯！”

    “别那么叫我。”奥修维德生出了反感，他这时才意识这个称呼似乎只有翁晨在用，也只有翁晨这么叫他的时候他才不会觉得诡异，“也别跟我说话，我现在够烦的了。”

    喧哗木却完全无视了这种警告，他的话还是如往常那般一针见血：“你在伤心吗？因为翁晨对你隐瞒了真相？而且你还一点忙都帮不上？”

    奥修维德刚好倒完了一桶水，按照以往的经验，这对喧哗木来说已经足够了，于是他立刻就关严了挡在他们中间的玻璃门绕到后面去用木桶接树浆——从阀门里流出来的树浆果然是甜的。

    他重新回到房子里以后，装好翁晨的药，发现自己现在真的不再有任何事了。瞬间，雌虫有些茫然地跌坐在了餐厅的椅子上，开始望着周围的一切发呆。

    迫切地、焦躁地，他想给自己找些事来做，来填补0247这样漫长无比的日夜，可奥修维德却惶恐地发现，赋闲在家的他如果没有翁晨可以忙的话，他就会变成一介闲散，化作一个多余的记号。

    在奥修维德的意识里，时间可能只渡过了几分钟，所以当他被从客厅传来的砸门声惊回神的头几秒里还有些茫然，但是当他完全回过神，从军多年的经验让奥修维德没去理会来自正门的声响，而是直接跑向了二楼的主卧。

    “暴动”对他而言并不陌生，但奥修维德也确实不曾想过这种事居然会发生在翁晨的府邸，一直以来他看到的都是0247的居民对翁晨的敬畏、惧怕，虽然对他来说危机意识依旧存在于脑海，却又总觉得与翁晨应该是毫无干系的两件事。

    跑往二楼卧室路上的时候，奥修维德还在责怪自己为什么会在逻辑上出现这样的盲点，而在他打开主卧的门，看到阳台的窗户已经被三只爬上二楼的雄虫砸碎的瞬间，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发生了逆流。

    大脑根本没来得及思考，他之后的行动应该完全都是本能，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的三只雄虫已经都失去了自己的头颅，而他手上拿着的是一把本应该挂在走廊里的装饰刀。

    雌虫来不及多想，他仓皇转身去看床的位置，却发现床铺整洁，根本不像是被躺过的样子。

    “他睡在安全屋，不在这一层。”有藤木爬上了二楼的阳台，从那三只雄虫打破的缺口钻进房间，来到奥修维德身边，并快速编织成一个人型，最后幻化成了洛夫托维纳的模样，“带着那三颗头去大厅堵门，恺培马上就要到了，其他地方我来处理。”

    “能给我个解释吗？”奥修维德的速度很快，但他还是需要了解最起码的情况。

    “训练营里的新生发生了暴乱，有人煽动他们来找翁晨的讨要说法。”喧哗木的语气是奥修维德从未听过的严肃，“其实往年都会允许他们反抗一下，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打上门来。”

    奥修维德已经不用再知道更多事了，幕后主使、阴谋家、使绊子的混蛋是谁，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心里的火还无处发泄，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情绪正在他的意识里翻腾。他离开主卧的时候并没有忘记刚刚被他亲手斩下来的三颗头颅，抵达大厅以后也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大门被虫子从外面砸开的场面。

    主家招呼客人们的备品不是茶水，也不是蔬果，而是三颗血淋淋的头颅，和一把还未开刃却已经饮血的钝刀。

    只是3分钟，从正门来到侯爵府邸的14名雄虫就全都成了无头的尸体，分分横卧在大厅之中再也没了生息。他们从洋洋自得到死尸倒地的这段时间里，甚至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死亡的事实，就全都为自己的狂妄自大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奥修维德一连看着两三具尸体往外扔时，他还穿着家居服，从颅腔里喷出来的血染了他满脸满身，死尸甚至还有着余热。

    恺培带着军队刚刚赶到侯爵府，就看到浑身是血的将军正坐在大门的台阶下发呆。在这名大将的前方，是被排成两排的14具无头尸体，至于他的左手边则是用17颗头颅罗起的圆锥塔，而他右手边的地上正放着一把血迹未干的钝刀。

    “……将军？”恺培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奥修维德用冷兵器杀人了，在他的印象里雌虫一直都很讨厌用这种手段屠戮，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又或者是情绪激动，奥修维德最少会给自己找把枪，可今天令他动手的原因中恐怕同时包括了这两点，“侯、殿下他，还好吗？”

    奥修维德像是才看到恺培靠近似的，缓缓抬头、缓缓站起了身，他没有理会副官的善意，他已经冷静下来了，所以奥修维德现在要的是结果：“今晚所有参与暴乱的叛逆，立刻、全部诛杀，尸体送去兽族那里，随他们处置，头颅带过来挂到侯爵府门口示众。发布告，训练营里所有的教官革职查办，训练全部暂停，所有雄虫归巢，等待后续通告，严令他们禁止有任何的私人活动、禁止使用任何通讯设备和网络，必须全面配合调查，直到找出主谋极其同伙。”

    恺培只能从命，不仅因为奥修维德是他的上司，还有一点即奥修维德是翁晨的雌君，而在帝国的法律中表示，雄虫的第一顺位伴侣发出的声明等同领主亲言。显然，现在的奥修维不仅仅是在代表他自己说话，更是在以0247领主的身份向他下令。

    “遵命，君驾。”恺培开口时有些复杂，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奥修维德，冷漠、理智、镇静，却也愤怒到了极点，或许正在脑子里酝酿着一场风暴，好去摧毁一切触怒他的人和物，“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吩咐我的吗？”

    奥修维德正在检查大门的门锁，上面被利器劈凿的痕迹相当严重，他只能俯下身去用眼睛观察，并不敢用手去摸，听到恺培对他的称呼时，奥修维德的身体明显停顿了一下，他缓缓转身，目光最先落在了侯爵府门前的绿植上，之后又看向了被他排列整齐的尸体，“把案件交由洛夫托维纳审理。”

    “有智族？”

    “它们散布得足够广，而且信息都是共通的，或许比我们更了解内情。”奥修维德重新走下台阶，去捡他方在提上的装饰刀，同时看到恺培带来的取证组已经着手在整个侯爵府采集证据。带来的各种设备正在被快速假设，所有犯罪痕迹也都在被快速标号。

    有虫子向他要走了那把装饰刀，并在他的身上、衣服上采集了一些血样，奥修维德都一一配合，但是靠近过来的两只亚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微微发抖，“我不想等太久，你们走后家里还得收拾齐整，就算是把所有的清洗、修复工作交给AI也会花去我一晚上的时间的。”

    恺培听到以后神情越发复杂起来，他不是不喜欢这样的奥修维德，但将军的严肃态度让他想起了战争时期的那个冷血统帅。

    实际上，战争后期的奥修维德就很少有现在的这种表现了，如果不发生冲突，奥修维德表现得就会很温和且无害，有时候甚至会让接触他的虫子们觉得他有点木讷。久而久之，就连恺培这样近在身边的副官也快忘了还在打仗时的奥修维德是个多么令人恐惧的存在——他不仅仅能威胁到他的敌人，往往更多时候他会给自己的战友们带来战栗。

    “……辛苦您了。”

    奥修维德没注意到恺培的情绪变化，这个状态下的他也不会在乎，雌虫的注意力全都在取证组的工作上，也正是因为他在一旁的散发出来的压迫感，才会让取证人员的办事效率越发快速，“这件事你让别的虫子跟进就可以了，不用特别过问。你之后还会有其他事要忙，花季不会好过的，尤其是在我们闭门谢客以后。另外，小心两脚族的动向，之前首领议会发生的意外想来你也已经知道了，哈克雷的残党我还没来得及处理。”

    恺培没有应声，在奥修维德提到首领议会时他脑海中浮现的是在那段已算是半公开的录像中，哈克雷在转瞬之间就化为飞灰的场面。翁晨虽然没有亲口向他们解释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在今天上过课以后恺培也能大致猜到，当时翁晨做的可能是一次针对精神力的攻击。

    两脚族，包括一些混血种，以及绝大多数星际种族是没有精神力的，这种力量对他们而言，只是稍稍的施舍就能创造出奇迹，但同样如果具备精神力的种族想要在精神上对其破坏的话，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这些种族只会迎来必死的局面。

    录像过后，0247上的一些异类本应该收起他们各自的心思，安生度日，可从今晚的这场暴乱来看，似乎还有着死而不僵的迹象，但如果煽动新生行刺侯爵的幕后主使真是来自两脚族的叛党，那只能表明这个谋划者在智力上有所欠缺。

    翁晨的实力不言自明，更何况夜晚的侯爵府邸还有两位名将坐镇，退一万步说，即使今晚只有奥修维德或是裘博恩一只虫子陪在翁晨身边，那些刚刚来到0247的雄虫们也不可能成功——除非，他们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整件事都是一场恐吓，而非真的要杀死翁晨。

    ＊　＊

    奥修维德其实没想太多，在推敲方面他并非比不上恺培，只不过今天实在太不是时候，重新走进客厅时，看着洒落满地的血迹，雌虫有生以来第一次出现了眩晕感。今晚如果不是喧哗木早有防备，翁晨恐怕早已遇难，他根本什么事都没做好，装好树浆后他就该去翁晨休息的地方守卫，现在在家里的两只虫子完全把自己交给了他，对他有着绝对的信任，可他却宁愿留在厨房发呆也没有想过到两只虫子中的任何一只附近保护。

    如果这就是他赋闲在家的意义的话，那么可能他重新去部队工作所发挥出的作用会更大一些，再把家里的防卫工作交给恺培和其他副官，又或者是干脆给家庭AI录入一整套严格的防卫系统，也比他一只精神恍惚的虫子留在这里强太多。

    奥修维德指挥AI修整、清洁屋子的时候，正在自己的脑子里这样挣扎着。他一一检查过破碎和附近的监控录像后发现，侯爵府出现的多处破损，明显是被外力同时侵入造成的，也就是说无论他当时在翁晨身边还是裘博恩附近，只要听到动静就会赶过去查看，那么另外一只虫子的生命就很有可能受到威胁，当然，前提是入侵者已经得到了翁晨、裘博恩双双陷入昏迷的情报，但无论他们知道与否，今晚的意外都已经发生，而奥修维德认定自己用了一种最差劲的方式迎接了它。

    一楼、二楼，直到三楼，在路过翁晨所在的安全屋时，奥修维德终于从晃神的状态中清醒，他转头看着那扇隐蔽门，之后就再也挪不开目光了。

    AI没有听到停止命令，还在继续向前缓慢推进，一寸寸地检查着走廊和其相连的房间是否有破损情况，好尽快做出记录，并向0247的建筑部门发出报告。奥修维德却站在那道隐蔽门外，双脚像是生了根似的抬也抬不起来。他知道这间屋子的打开方式，只要转动镶嵌在壁灯上的旋钮，他就能再次见到他的雄主。

    今晚翁晨不会阻止他，只要奥修维德想，他就能轻易靠近他的雄虫。如果只是一次精神交融，说不定翁晨就能醒过来，那么一切都会有解决的办法，无论是裘博恩，还是刚刚发生的那一切，翁晨都会有办法的。奥修维德知道这一点，他坚信他需要的某条解决之路此时就在翁晨的脑子里，现在最有效的执行方式就是他打开这扇门、走进去，把自己洗干净然后找到让翁晨醒过来并标记他的办法，这样他们的精神力就能够融合，翁晨的虚弱也会短暂地得到恢复。

    只是这一次而已，不会有危险的。奥修维德的手已经缓缓抬起，他的眼神正在从面前的墙壁，一点点、一点点地移动到旁边的壁灯上，他是一只3S级的雌虫，如果在别的方面的短板就是他需要付出的代价的话，那么在精神力上的优势绝对是他最值得自豪的本领。他只是希望翁晨能够醒过来，这不会要了他的命，只是一次的交融，无论翁晨的实力再怎么强横也不能就这样轻易地要了一只3S级别的雌虫的命。

    奥修维德最后把自己的手放在旋钮上的动作很迅速，说明他已经下定了决心。翁晨是对的，今天晚上奥修维德做出的任何决定都不会受到他的干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