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或许就是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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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晨迎出来的时候感觉到奥修维德正在往育儿室走,他猜雌虫正在帮他找借口,以为他会担心雏鸟的状态,所以连夜爬起来去看望。 他只能让奥修维德失望了,因为能让翁晨担忧地连夜下床亲自走过去的,在这颗星球上只就有裘博恩和奥修维德自己,雌虫不该帮他找这么多借口的,翁晨很清楚自己一向是个冷心冷肺的虫子。 他拐到育儿室的那条走廊上的时候,奥修维德刚刚打开门,他看到雌虫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呆立半晌后,原本应该退出来的脚步犹豫着又迈进了屋子。 翁晨悄声跟在后面,站在离门两三米远的地方看着屋子里的雌虫蹲在保温柜旁躬身朝里面观望。他看不到奥修维德的眼神,但能从他一动不动地保持这个难受的姿势看出来,奥修维德很喜欢他们抚养的这只蓝背鸟。 翁晨很想告诉他,这种小畜生可比虫子难养活多了,等它们长身体的时候,甚至得半夜三更爬起来给它们喂食。 他们以后共同拥有的东西会很多,但目前看来患失患得的那一方就总会过于重视他们仅有的一切。 “奥修维德。”翁晨喊他雌君的声音很轻,但还是把他吓到了,奥修维德转过头的时候,翁晨看到他在发抖,“……过来。” 有一瞬间,翁晨很想让他爬过来,再跟自己爬回去,但他还是没把这句命令说出来,毕竟他们刚刚还做过一次。 奥修维德的速度很快,但他没发出声音,也没打扰到雏鸟休息,就连育儿室的门也是被他在无声中关严的。 翁晨什么也没说,掉头就往主卧走,一路上他想了很多话来责问奥修维德:为什么跑出来了?为什么要来育儿室?为什么发抖?为什么会这样害怕我? 这全都是废话,他甚至都能做到自问自答。雌虫成为附属物后,雄虫做的第一件事就应该是给他的虫子一个精神标记,让雌虫彻底得到归宿,他却干巴巴地让他的虫子等了他一整晚,还在他们进行了两次交配以后还没给过奥修维德任何的回应。 他的虫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该怪奥修维德吗?翁晨愤怒地想着。他不对奥修维德做精神标记能怪他自己吗! 他们回到主卧以后翁晨盯着床边的地板,克制了很久才没命令奥修维德跪下,迁怒不是好的品质,迁怒到无辜者的身上更像是懦夫才会做出来的蠢事。 他伸出的手从地上指到他们的床上时,翁晨感觉自己的神经都已经麻木,“去睡觉。” 雌虫依旧很听话,但他偷偷看翁晨的眼神充满了担忧,奥修维德的微表情出卖了它主人的想法,让翁晨看得一清二楚。 翁晨不想跟他解释自己去裘博恩房间的原因,他和他教父之间的这些事没必要让一只刚成为他雌君的虫子知道,奥修维德或许会介怀、会妒忌,但这不会持续太久,因为裘博恩已经快死了,之后这颗星球上唯一能陪着他的虫子就只有奥修维德一只,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来渡过。 所以翁晨才会这么不在乎,他只求能维持住他们之间的一层表面,他也无心再去多顾及奥修维德的感受,雌虫觉得委屈也好,在心里埋怨他也好,翁晨都不在乎,因为现在在他的心里,裘博恩才是最高优先级。 关掉床头的灯后,两只虫子躺在各自的被卷里,但谁都没有睡意,翁晨在烦心裘博恩的事,他看到那条飞船后就明白了今天晚上用精神力感觉到的,从老虫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情绪是什么了:那种很害羞的情绪出卖了裘博恩的不自信。他自己非常明白他不善于飞船设计,但还是这么做了。 原因翁晨也知道,是他自己。翁晨太喜欢去0247以外的地方消磨时间了,裘博恩想让他以后每次离开0247时都坐着那艘还没完成的飞船走,就好比他爷爷离世前留给裘博恩的发带一样——带着我对你的牵挂走,这仅仅代表着我的遗憾——那一代的虫子似乎总是喜欢做这种黏黏糊糊的事情,相比较起来翁晨自己雄父、雌父之间的关系就显得格外薄情。 一连两代的虫子在感情这方面都没给他们做出什么榜样来,翁晨的同辈中除了他以外的所有成年虫子却都早早有了归宿,反而会让了解后的虫子们感觉差异。这种事或许也只有翁家自己不会觉得奇怪,毕竟翁晨只是个特例,其他年轻的虫子都太渴望陪伴了。 翁晨的陪伴被裘博恩填得很满,在奥修维德之前翁晨从没考虑过自己的生活里会有第三只虫子出现,在裘博恩刚刚进入老年期的时候他还信誓旦旦地对他的教父说:“就算是你死了以后,我也不需要有虫子来打扰我的生活。” 他承认,现在事情已经变了,但奥修维德还不会让他改变太多,他只是更多地思考了关于两只虫子的以后,而不是想着自己照旧能几个月几个月地离开0247,跟全帝国的虫子们玩失踪。 至于现在奥修维德也睡不着觉的原因,翁晨不想多花精力去猜,这两天以来一只雌虫的忧虑能有多少他见识得已经够多了,可能对于奥修维德这种性格的虫子来说,雄虫花费再多的口舌劝慰也比不上一个永久性的奴役标记来得实际。 “你睡了么?”翁晨突然问,他知道他要开始没事找事了,他现在就是忍不了奥修维德还醒着。 “没有。”雌虫的回答依旧老实诚恳。 “为什么不睡觉?我记得我给过你命令了。” 奥修维德显然被这种问话的方式噎住了,翁晨能感觉得到他身边这只虫子的神经开始紧张起来,“我能问您一些事情吗?” “可以。”翁晨却在心里想着,他又未必会回答。 “您是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 “那为什么您从刚刚再次见到我以后情绪就这么差呢?”奥修维德虽然没有跟雄虫一样具有探索能力的精神力,却对躺在他身边的翁晨很敏感,“我很担心这是不是因为我犯了错。” “都没有。”翁晨的回答非常简化,他很少会有耐心对谁做出解释,而且觉得这种答案已经足够应付他的雌虫了,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又多设了一道防,“如果你想问的只有这件事,那么在你保持安静以后最好立刻睡着。” 雌虫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坦白:“我刚刚其实是想要出去找您的,因为我以为我惹您生气了。” “你觉得你惹到我了?因为你试图勾引我标记你?”翁晨突然伸手捏住了奥修维德的脸颊,他指腹下的温度果然不正常,“你当时不是很想要的吗?明明是在求我,又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翁晨用的力气不重,他只是故意这么做的,他只是想看奥修维德的难看,雌虫自己撞上来的这种做法让他觉得手痒,按理说像他这样脾气差劲的雄虫对自己的雌虫打骂本该是常有的事,可翁晨一直耻于这种像是在昭示着他受教育程度的退化的做法,但是翁晨也不得不承认,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去欺负一只比自己块头大却又对自己唯命是从的虫子,可真是个好发泄口。 他捏着奥修维德双颊的手很快就松开了,期望奥修维德不再是对他单调地道歉。 “我那个时候失控了,我……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不应该勾……引您,我知道您不喜欢我这么做。” 那你可就想错了,我简直喜欢得要死。翁晨在心里冷笑,笑他自己,他这时才想起来一开始是他先亲的奥修维德,要说勾引其实是他先开的头。 雌虫拒绝不了这种诱惑,尤其是刚刚归属后的雌虫,有些虫子只需被雄主的一个眼神就能骗得忘乎所以,甚至直接被雄虫的信息素引得进入发情期。奥修维德能这么克制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了,他翁晨才是彻头彻尾的混蛋。 “你还不了解我。”翁晨重新缩回他的被子,“当我感觉到不喜欢的时候,我的表现绝不会是揉着你的屁股让你乖乖下床去把自己洗干净。” 奥修维德动了一下,又磕磕绊绊地跟翁晨道歉,后者却只是转过身抱着自己的被子准备睡了。 * * 奥修维德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过了头,昨天还摆在床头的闹钟今早已经不翼而飞,睡在身边的雄虫也不见了踪影。卧室的床帘依旧是放下的,翁晨睡过的地方还摊着一套凌乱的被子,明显是留下给他打扫。 他匆匆整理好卧室和自己以后几乎是用跑的下了二楼,却在客厅看到了正在陪裘博恩下黑白棋的翁晨。 “你今天不用这么忙地出门。”雄虫头也不抬地说,“你这个月的工作额快满了,今天最多去四个小时就行。” 奥修维德却想到了堆在他办公室里的文件,犹豫着想为自己争取机会:“可是,部队里——” “工作限时制是星球法律规定,违反的会判重刑,如果你实在好奇帝国监狱里的伙食的话,现在就给可以出门。”翁晨头也不抬地盯着他手边的棋盘,只是说两句话的功夫,他就被裘博恩吃掉了十几颗黑子,“把事情留给你的副官去做,他们做不完那就让他们的秘书去做,部队一年招几万只亚雌是让他们干什么吃的?有没有精神力,体能又不达标,天天坐办公室的虫子,几百份大头文件还处理不了吗?” 奥修维德这时才注意到翁晨在生气,他缓步走过来,看向两只虫子之间的棋盘,又看了看裘博恩,后者抬头看到他的时候却笑了。 “殿下今早已经连输六局了。”裘博恩笑得很快活,“您要是再不起床,恐怕他就该把我的棋盘掀飞了。” “我的涵养才没那么差。”翁晨抬头瞪了眼裘博恩,强压下来的语气却出卖了他,他突然伸手把走到近前的奥修维德拽到他的位置上,“替我下完。” “我?……”奥修维德突然感到惶恐,心里的话脱口而出,“我不会。” “学。” 翁晨和裘博恩几乎同时说出了这个字,但前者只是要求完就闭了嘴,仍盯着棋盘一言不发,裘博恩却笑着对奥修维德说:“我相信你会喜欢它的,而且很快就能学会,这种棋只有黑白两色的棋子,但棋盘上的局势却能千变万化。” 奥修维德抓起手边的黑棋时他几乎无从下手,在今天之前他从没关注过这类游戏,就连黑白棋的名字也是进入主星以后参加聚会时才看到有些虫子们汇聚在一起围观其中的两只玩,他们有时候能下一整场宴会,有时候随便走几步就可能输,很多赌场里也会有押注在棋手身上的项目,让看棋的赌徒们在一方下注。 他没看过任何一场,哪怕有几次是被自己的副官们拉着去看,也只是匆匆扫过一眼后就离开。奥修维德几乎没给自己留过什么私人娱乐的时间,他总觉得自己可能是天生就学不会如何把时间用在享受上。一直以来他的生活都是被学习、训练、军务和战争填充着,这些东西磨砺了他的意志,也麻木了他的心灵,让他成了一个单调、呆板且毫无乐趣可言的虫子。 来到0247以后他的时间确实比以往变多了,但因为之前翁晨一直失踪,他过的还是自己在主星时的那种生活:如果有太多时间不知道怎么处理的话,去训练室打发掉准不会错。 起初他也尝试过学学家政方面的事,但发现侯爵府的AI要比他在主星用的那一台设计得更周密,自己根本无从插手后,奥修维德来到0247的这段时间就彻底回到了他自己的节奏里,可现在奥修维德却明白了他错得有多么离谱。 如果不是因为对裘博恩的刻意避让,他可能会更早地了解到这些娱乐项目,也不至于到今天才知道翁晨也会有下棋的爱好。 雄虫的娱乐活动很多,喜欢益智游戏的虫子却很少,因为这种游戏不需要多么张扬,它更像是两种思维的碰撞和对决,所以受众始终都保持在小部分群体当中。最主要的是,黑白棋的难度其实很高,大部分虫子在入门时就放弃了,并不想要继续深入了解,也不觉得它是什么有必要去学会的项目。 眼前的这盘棋黑白双方还旗鼓相当,奥修维德却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走,他起初还会分心注意坐在旁边的翁晨,但走到后半段时,就再也顾不上别的了。 裘博恩的棋路很巧妙,处在观棋者的角度翁晨看得出他其实是在带着奥修维德下棋,一步步设局,试探对手的底细,让多争少,他带着个从没接触过博弈的新手还能下满整张棋盘,只能说明裘博恩是真的想把奥修维德教会。 一局结束,裘博恩伸手把棋子扫进了一只放在边的阔口瓶里,再往两只棋篓里倒时黑的就进了黑的,白的也进了白的,“还要再来一局吗?” 奥修维德盯着光洁的棋盘沉默了数秒,最后说:“再来一局。” 第二局棋依旧是奥修维德用黑子,裘博恩用白子。翁晨只看了半场就离开了,围观一个浸淫棋术多年的老手带徒弟并不是件多么有看头的事,奥修维德的破绽太多,裘博恩却得反复考虑要怎么带他入局、教他悟棋,这是个漫长而煎熬的过程,对于翁晨来说也非常无聊。 奥修维德会下一整天的棋。这是翁晨唯一知道的事,只要裘博恩想要把他留下来,那只性格单纯的雌虫就一定会被困在局里,想逃都逃不开。 翁晨去了书房,拿出他的银皮书从后向前翻了3页,书上写的是一篇笔记,他又把书倒过来,原本写着笔记的地方就变成了一幅手绘插画。他随手拿起书桌上的笔,在那页插画上写下了“留言”两个字,插画就立刻变成了用两种不同笔迹写下的留言,其中的一种字迹工整,自成一体,明显是受过专门的培养和训练,有着书写者独特的风格,另一种字体则洒脱飘逸得多,笔势的起落都显得张扬又随性。 留言布满了一整张纸,如果翁晨往后翻他还能看到更多,但这一页上却有段对话尤其吸引他的注意。 前一种字体的主人先留了言:我今天赌棋赢了三百金 后一种字体的主人把他的留言写在下面:真好.比你上次从我这里输的还多一百呢. 主星会下棋的虫子太少了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陪我下 或许就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