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小雨点儿
梁静姝恪尽职守地等在门外,脸上挂着标准笑容,对前来询问的员工说,“在进行心理疏导呢,所以需要一点时间。” 幸亏她忙着应付别人,没空回头细看,否则身后那两个模糊交叠的影子就能让她怀疑人生。 室内的宋延霆目光动了动,透过前边一小截透明玻璃,看见梁静姝正在门口站岗,决定回去之后奖励她两天假期。 再怎么想象,也无法感同身受地体会到别人遭受的痛苦。 宋延霆只能看出,夏时予在一阵急促的呼吸后安静了下来,而对于夏时予来说,那些喘息其实是不断被人推下悬崖后的无声尖叫。 这次是不一样的。在那熟悉而令人崩溃的下坠感中,忽然有一双手接住了他,托着他重新站回了实地上。 “你说的对,我应该听你的安排,可是我太着急了……”夏时予懊恼又自责,被拥在怀里安心感让他从绝望中脱身,理智迫使他开始正视自己的问题。 “没关系,你已经问出了很重要的信息,”宋延霆顺着他的脊背抚过,动作轻柔至极,透着股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疼惜,“就算是我来也不一定能这么顺利。” “你在安慰我,我知道。”夏时予稍微挣开了些,抬头盯着宋延霆的眼睛,想从中找出敷衍,但却只看到宽容。 睫毛被沾湿后颜色比之前更深了,颤巍巍地抖了抖,白皙干净的脸庞让夏时予看起来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宋延霆呼吸一滞,垂下眼睑去摸自己的口袋,想起自己并不是个随身携带纸巾的人,于是动作在中途停住,问夏时予,“身上有纸巾吗?” 夏时予微微摇头,宋延霆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直接抬手用拇指抹去他眼尾的湿痕。 粗粝的触感掠过敏感的皮肤,挠得人睫根痒痒的,夏时予忍不住眨了几下,这才迟钝地意识到宋延霆是在给他擦眼泪,脖颈一下就红了。 二十多岁的成年男子,不仅在外面哭了出来,还被人抱在怀里擦泪,太羞耻了…… 他上一次享受这种待遇,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夏时予有些失神,恍然间感觉宋延霆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随后便听见宋延霆低声问他,“好了吗?我的预约时间快到了。” 他们是一前一后预约的魏峻峰,宋延霆设置了一个提醒,刚才行程弹出通知,距离预约时间还有十分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魏峻峰应该也会提前进来等候下一场面谈。 该怎么告诉宋延霆,自己有点舍不得撒手? 被拉进怀抱安慰时,夏时予双臂还垂在两侧,此刻却条件反射地环上了宋延霆的腰身,像个不让人拿走心爱玩具的小孩,连下巴也主动枕上了宽阔的肩膀,闷声道,“没好。” 他几乎是撞过来的,泼皮无赖一样缠着人,宋延霆松松搭在他背上的手掌顺势滑下去,落在起伏有度的腰臀。 和肩背略显薄瘦的骨骼感不同,夏时予腰窄臀圆,手感好得惊人,隔着轻软的布料都能勾出无与伦比的诱惑。 宋延霆愣了一瞬,忘了自己刚刚是不是真的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轻微蹙起眉头,听见夏时予在耳畔撒娇似的请求,“再等会儿,我给你讲个故事。” 这话说出来,宋延霆就知道他已经恢复了。他无可奈何地垂下眼睛,瞧见的却是夏时予倾身贴过来后,腰部拉出的优美弧线。 或许是因为夏时予说话时还带着轻微的鼻音,宋延霆不忍拒绝他,于是破例关掉了行程提醒,说,“五分钟。” “我小时候比别的孩子长得慢,上幼儿园的时候总是比别人矮一截,所以我爸爸每次来接我放学都不叫名字,直接喊‘小不点儿,回家了’。” 宋延霆体格好,身上温度比他要高一些,抱着很舒服,夏时予稍微侧头,温凉的脸颊碰到了宋延霆的脖子,能感觉到脖颈动脉血管在汩汩跳动。 他听见宋延霆低低笑了一声,似乎看了眼他的头顶,在用眼神无声地调侃他,说现在也是个小不点儿。 夏时予半阖着眼睑,嗅到属于宋延霆的干净气息,唇角弯了弯,继续说,“我妈不让我爸这么叫,她说越叫小不点儿我越长不高,所以她叫我是叫的小予,嗯,听起来就是天气预报里的那个小雨。” “后来我记得有一次,我的玩具掉到床底,我爬进去捡,刚好我爸妈都在找我,在房间里没看到,就朝各个方向喊,我妈喊的是小雨,我爸叫的是小不点儿,邻居婆婆耳朵不好使,听到他们喊重了还特地过来敲门,问,什么小雨点儿?哈哈哈……” 夏时予趴在他肩头笑得肩膀颤动,宋延霆眸中含着纵容,抬手在他后背拍了拍,怕他把自己给笑岔气,等他平缓下来才问道,“所以你的小名就这样变成了……小雨点儿?” 温沉的嗓音喊出那四个字时,夏时予身形一顿,仿佛被人拿捏住了软肋,忽然感觉到了羞赧,支吾半晌才用细如蚊吟的声音答,“……嗯。” 他又补充了句,“只有家里人才知道这个名字。我爸妈……离婚之前都是这么叫我的,所以很久没有听见了。小雨点儿,听起来会不会很奇怪?” 宋延霆沉默地低下头,思考片刻后告诉他,“只有被爱着的小孩子,才会有这么可爱的名字。” “我还没说完呢,”夏时予露出怀念的笑容,下巴悄悄蹭了蹭宋延霆的肩头,“后来我只要一哭他们就笑我,说‘小雨点儿脸上怎么还挂着小雨点儿呢’‘再哭爸爸出门就要打伞啦’……” “有一次,我和我爸闹别扭又哭了,我爸为了哄我,出门去买街头现烤的棉花糖,结果走到半路外面真的开始下雨,等我爸回到家,棉花糖已经被淋没了,我爸就把小木签给我,说‘小雨点儿撒多了就没糖吃了’,我看着光秃秃的木签更想哭了,但是又不敢哭,和我爸互相瞪了半天才好。” 夏时予没和别人说过这些,刚开始是想找借口在宋延霆怀里再赖一会儿,也让眼睛里的红血丝散一散,结果一开闸门就有些收不回来了,什么细碎的小事都忍不住告诉宋延霆,说完发现宋延霆没反应,才想起现在真不是闲聊的时候,外面还有一群人等着他们出去呢。 他恋恋不舍地起身,歉意地冲宋延霆笑了笑,“说完啦,其实都是些很无聊的小事,我没事了,出去吧。” 然而宋延霆却认真地垂眸看他,磁性的嗓音撩得他耳根都软了,问,“小雨点儿,还想吃棉花糖吗?” 门是朝里开的,等房间里的两人出来后梁静姝才注意到动静,自然地回过头报告,“老大,我真的已经让他们把监控关——” 就像迎面被一道惊雷劈中,梁静姝错愕地张着嘴,强忍住才没叫出来。 千万头神兽在她脑海中奔腾而过,梁静姝惊恐地看着面前的人,疑惑地眨着眼。 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这个夏时予身上披着老大的外套? 在她心里,宋延霆的形象就是西装外套半永久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宋延霆在工作场合几乎没出现过主动脱外套的情况,更别说让第二个人碰他的衣服。 难道为了安抚对接人,老大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这就是唯一的解释了,老大真的好敬业! 梁静姝被自己的脑补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对宋延霆的敬佩又多了一分。不过,这个叫做夏时予的小男生好像比较害羞,走出来时一直盯着地面,脸上还隐隐约约飘着红。 尽管只能看清下半张脸,夏时予在长相上的优越性也十分明显了,她偷偷往下一瞥,看见那淡粉的唇瓣似乎挂着浅笑,不禁看呆了。 要是她是个男人,只要能把眼前的人哄好,别说外套了,把钱包掏空都不算事儿。 还想再看一下,宋延霆忽然侧身挡了过来,身边就像竖起一堵冒着寒气的高墙,梁静姝蓦地挺直腰背,心惊肉跳地收回探寻的目光,讷讷道,“我我我,我让他们关监控了,老大,就是有点,点,慢。” “知道了。”宋延霆出门前已经重新把窗帘挽了回去,看见摄像头上的红光已经熄灭。 他偏头看了眼身边的夏时予,对梁静姝说,“待会儿我还要和魏峻峰谈,你带他去休息一下。” “好的老大。”梁静姝动作利索,习惯性就要给夏时予引路,结果被宋延霆打断了。 “还有,”宋延霆顿了顿,低声说,“帮我找一下,附近哪里有卖现烤棉花糖的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