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坠落之前
城郊北路经过南山,山顶坐落着一处雅致清幽的中式别院。 这座别院是上一任裴氏集团总裁裴忠晚年养老用的,他是裴修的爷爷。 最近这一阵,因为家丑外扬,原本双赢的商业联姻变成了一场笑话,裴氏股票跌得严重,裴老思来想去,把裴修叫过来陪自己住几日,打算提前让他接手裴氏。 因为忙着股份转移手续的办理,老爷子最近没少折腾操心,一收到律师的电话,说是合同已经拟好,马上就跑到裴修的屋子里来。 一推开门,就看到裴修皱着眉,盯着手机发呆,裴老爷子轻咳一声,几步走上前,问:“是公司出了什么事?” 裴修回神,不动声色地按熄手机屏幕,闻言回道:“没有。” 不是关于公司的事,裴老爷子也不关心,想起过来的目的,交代道:“你下午六点去趟公司,把股份转移的事办了,也早点解决这烂摊子。” 把手续办完,裴氏也就能正式交接到裴修手上,不至于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总不能让自己的心血毁在不孝子的手上。 裴老爷子如是想,这段时间紧绷的神经也总算得以放松,他又叮嘱几句,走了。 雕花的窗帘隔绝了阳光,房间里并没有开灯,昏暗的环境,结合刚刚少年说的话,衬得室内的气氛诡异恐怖。 “一晚上都没回来,我真的好担心。” 少年英俊的脸上果真浮现出担忧的神情,声音也像平常一样乖巧温顺,倒真像一个关心哥哥的弟弟,在以亲人的身份责问沈时月的夜不归宿。 沈时月觉得不寒而栗。 上一秒还一脸烦躁,下一秒却又变了一副模样,演了这么多年的戏,真的叫人越来越看不懂了,明明已经摊牌了,明明已经揭穿了沈择霜的假面,为什么他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在自己面前演这种兄弟情深的戏码。 沈时月深吸一口气,勉强聚起快被吓散的魂,艰涩地开口,“沈择霜,你冷静一点。” 沈择霜怔愣半秒,笑道:“哥哥又想转移话题了,可我因为那晚的事,难受得好几天没睡好了,哥哥难道不应该补偿我吗?” 少年嘴角噙着一抹邪恶的笑,深黑色的眸光暗了暗,想上前抓住沈时月的胳膊,却被沈时月侧身躲了过去,“等你冷静一点我们再谈。” 房间内的气氛诡异危险,再多待一秒,沈时月无法保证自己会不会疯掉,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满脑子都再叫嚣着逃离这里,但双脚就像被镣铐锁住了一样,很难动弹半分。 沈时月额头浸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垂在身侧的手臂都在不自觉颤抖,沈时月慌乱躲避少年的视线,僵硬的后挪一小步。 但他很快被少年抓住了肩膀。 完蛋了,沈时月想。 沈择霜把手机扔到沙发上,半弯着腰,垂着脑袋看向沈时月,他的脸阴沉得厉害,黑瞳诡异幽寂,透出疯狂的狠意,如同暗夜里的恶魔,沈时月就是那个被他抓住的倒霉蛋。 “你要我怎么冷静?!”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崩了这么久的情绪爆发,仔细听,似乎还能从这句话里听出些委屈意味。 肩膀被他捏得生疼,沈时月一动不敢动,苍白的薄唇抖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幅恐惧害怕的模样,落在沈择霜的眼里显得爽快又刺眼。 沈时月对他而言,就是这样一个矛盾体,是开在他复仇的荆棘路上的鲜艳玫瑰,是不该留恋的片刻美好,是狭小黑暗的屋子里,最弱却足够点燃黑夜的那一束光。 没有人不爱光,沈择霜也不是例外。 “沈时月……”少年轻声叹息,无奈地自嘲道,“我喜欢你。” 像溺进湖水里的旅人,隔绝了一切的声音。 沈时月看着沈择霜的脸,神情麻木又茫然,沈择霜还在不停说着什么,沈时月却听不清了,脑子里只有刚刚那句疯狂的低语。 这世界真他妈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勉强从强烈的震颤中缓过神来,沈时月缓缓抬头,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眼神看向沈择霜,薄唇无力嚅啜几下,恍惚道:“你疯了。” “对,我疯了,早就疯了。”沈择霜眸光嘲弄,继续说,“原本是想,最后的日子里,不希望你恨我的,现在看来也不可能了。” “其实我无所谓你怎么看我,但如果你能爱我的话,那就最好了。”少年眸光迅速黯淡下来,哑声道,“但是我知道不会,你身边总有这么多人,轮到谁也不会轮到我。” “所以我真的很嫉妒裴修,恨不得他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其实我心里清楚,即使他消失了,哥哥也不会喜欢我,哥哥讨厌我。” “可即便是畏惧我,讨厌我,最后却还是忍不住开了门,到底是为什么呢,因为听到我摔倒了吗?” “强忍住畏惧释放善意,你能承担招惹我的后果吗?” “沈时月,你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事,给我开门的代价,心软的代价,如果我告诉你,你会不会后悔……” 不论他说什么,沈时月始终是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机械又麻木,像个漂亮的人偶,没有丝毫活气,逼得少年忍不住想再恶劣一点,撕碎他最后一块遮羞布。 注定会恨他的话,那么就干脆就让他亲自,摧毁这朵玫瑰。 “我操了你,在你被严风燃操过以后。” 轰隆—— 少年平静的叙述着,仿佛这是一件不痛不痒,微不足道的事,沈时月瞪大眼睛,两行清泪滚落,他下巴都在抖,牙关碰撞到一起,露出脆弱的神情,像一张一撕就碎的纸。 见他终于不再一副麻木不仁的表情,沈择霜目的得逞,不顾心里血淋淋的钝痛,自虐般笑道:“你在床上的反应实在让人惊喜,后来很多次我都忍不住想,你这么下贱,谁肏你你都会爽。” “你注定天生和淫欲捆绑,即使如此,我还是爱你。”少年注视着沈时月朦胧的泪眼,低声道,“所以哥哥,不要想着跑,我不会伤害你,但如果你让我不开心的话,我不保证会让计划提前,你愿意看到爸妈死在你面前吗?”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电话里的电子提示音礼貌而冰冷,裴修眉头重新皱起,清冷的墨瞳浮现一丝暴躁,他挂断了电话,在通讯录里翻到秦辞的号码,直接拨了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同样的提示音响起,裴修直觉不对,迅速穿了件外套,边走边打电话给助理,“陈助理,帮我查下寰宇秦总的行程安排,要今天的,尽快发给我。” 陈助理办事效率快,很快就给秦辞回了电话。 男人开着车,通过车载电话听着助理的汇报,突然问道:“等等,你说秦辞今天下午两点回国了?” 陈助理道:“是的。” 裴修眉心一跳,沉默等待后续。 陈助理又接着交代,“寰宇五点内部有一个紧急会议,之后还要和明承谈合作。” 裴修暼了眼手表,五点四十三,也正好能解释刚刚秦辞手机关机的事,可是他三点就给沈时月打了好几个电话,全都被挂断,到后面还直接关机了。 直觉告诉裴修,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他没有半分犹豫,找了个路口掉头,直奔沈时月家。 冬日的夕阳渐渐落山,最后一抹余晖灿烂温暖,金黄色的碎光笼罩着别墅,投下一片昏暗的阴影,男人就站在那块暗色里,反复摁响门铃,一遍遍拨打着沈时月的电话。 但沈时月始终没有开机,裴修唇线绷得越来越紧,颇有种风雨欲来的意味。 上一次去奥赛培训的经历历历在目,仿若昨日发生的事,沈时月不会无缘无故不接他的电话,如果他不接,那么裴修就一直打。 但现在的情况可能并不是单纯为了躲着他,很有可能是和他上一次离开一样,出了什么事。 裴修不敢深想,犹豫了半天,干脆给陆思阳拨了个电话,心里抱着一丝侥幸,万一是一回来就去找陆思阳,玩到手机没电也没注意呢,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很快陆思阳就撕碎了他的这种这份侥幸。 “你说什么?月月不是出差了吗,怎么可能在我家?” “诶不对,裴修你什么意思,难道月月回国了?不是你把话说清楚,喂!喂——” “嘟嘟嘟——” 裴修烦躁地挂断电话,勉强维持冷静的脸终于出现了皲裂,露出慌乱焦急的表情。 如果不在家的话,那么知道沈时月下落的人应该只剩下最后一个,秦辞。 手机里有几条未读消息,全是裴父发过来的,告诉他忙就不要来公司了,股份的事可以下次说。 他的那些小九九就差摆明面上了,裴修冷笑,上车给陈助理打了个电话。 裴修薄唇轻抿,语气有些冷,“帮我预约一下和秦总的见面时间,尽快。” 沈家到裴氏集团三十分钟的路程,裴修开得快,只能用了二十分钟,路上助理很快跟他敲定了预约时间,晚上八点。 到公司的时候,裴父原本都快走了,被裴修叫住后一脸铁青,气压低沉地跟裴修回了公司,签署股份转移协议花不了多长时间,只是摆脱父亲的纠缠让他颇为烦恼。 办公室里,裴修坐在办公椅上,面无表情的盯着面前的男人,少年模样清俊,眸光深邃,显得不近人情。 被这样一双不含一丝感情的眼睛注视着,裴父有些紧张,下意识地躲开裴修的视线,讪笑着开口,“小修,股份的事我希望你能劝劝你爷爷,毕竟你也还小,这么大企业……” 裴修眉梢微挑,打断他,“如果您过来找我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我建议您直接去和爷爷谈。” 他的语气如此冷淡,就好像裴父对他而言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事实也的确如此,裴修不再理会窘迫的父亲,抬手看了眼手表,起身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 裴氏集团离寰宇总部挺远,裴修开了一个小时左右的车,又在接待室里等了十分钟,才终于见到秦辞。 这位年轻的总裁还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脖子上却有一道带着血迹的抓痕,一眼就能看出是沉溺情欲时被抓挠的痕迹。 裴修微怔,收回打量的视线,淡淡开口,“秦总。” 裴修最近是A市商圈的风云人物,秦辞刚听到预约消息的时候,不明白这位新上任的裴氏集团总裁为什么火急火燎着要见他。 秦辞颔首,坐到旁边的沙发上,温声问:“裴总找我有什么事?” 裴修开门见山道:“沈时月是和您一起回国了对吧,他电话一直关着机,您知道他去哪了吗?” 听到沈时月的名字,秦辞不禁恍惚,心间酸涩的情绪再次翻涌,声音有些哑,“他回家了。” 裴修一瞬不瞬盯着他,“什么时候?” “两点左右,一下飞机他就回家了。”秦辞低声道。 裴修表情一滞,看不出在想着什么,沉默了片刻,道:“那我就不打扰了。” 裴修迅速起身,直接推开接待室的门走,大脑飞快运转,思索沈时月突然关机的可能性。 其实也许他只是累了,想好好睡一觉,不想被人打扰,但裴修知道不可能,沈时月绝不会连回国都不提前打个招呼,更没有理由挂他的电话。 夜幕降临,冬夜里,月光似乎都格外清冷些,马路边点缀着暖光色的路灯,照得男人的身影修长。 思绪像雾气一般萦绕蔓延,裴修强压住心里那些危险阴暗的猜想,一边重复拨打沈时月的电话,一边往地下停车场走去。 车厢里回响着冰冷冷的关机提示音,每重复一遍,裴修心里就更慌一分,未知的恐惧折磨着他,像一把凌迟犯人的钝刀。 裴修始终绷着脸,看不出什么悲喜,但那只握着方向盘颤抖着的手臂,出卖了他的内心并不像表面上这样平静。 他并不是一个乐观主义者,尤其是面对沈时月,那些外人眼里的清冷自持,孤高自傲,统统都消弭得一干二净,裴修很少在乎过什么东西,唯独对沈时月,他从很早之前就明白,于他而言,沈时月早就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所以他控制不住那些负面情绪,嫉妒,悔恨,焦虑,暴虐,还有不安。 不知不觉车速已经狂飙到120码,耳边呼啸的寒风似一把利刃,无情地剐蹭着裴修的脸,他没有关窗,任凭冷风灌满车厢,这样他才能勉强维持理智。 再等等我,沈时月,求你了。 …… 同一时间,陆思阳反复拨打沈时月电话,他从接到裴修电话后就觉得不对劲,打过去才发现沈时月关机,求着陈鹏帮他查秦辞的行程,才知道沈时月今天就回了国。 他想直接去寰宇找人,但今天家里有家宴,他被父母架着实在走不开,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溜出来,都已经是晚上八点过了。 骑着车就往寰宇赶,好在他运气好,赶上秦辞下班,陆思阳没想太多,他以为沈时月不接电话是因为在公司开会,想着正好来寰宇接沈时月下班。 但看着秦辞孤零零的背影时,陆思阳愣了一瞬,几步走上前,他还记得上次闹的乌龙,想着秦辞是月月的哥哥,说话也不自觉恭敬了些,“秦总,月月没跟你一块出来吗?” 秦辞是被他突然叫住的,面对沈时月亲口盖章说喜欢的人,男人的表情很不自然,语气也淡淡的,“没有,他回家了。” 陆思阳这才了然地点点头,道了声谢,又急匆匆地跑去开车,直到现在,他才终于品出一丝不对劲来。 结合裴修电话里的语气,一个模糊的猜想渐渐成形。 月月失联了。 这个猜想瞬间让陆思阳脸上的笑意全然消失,男人剑眉紧皱,握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暴起,加重力道踩油门,用最快的速度往沈家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