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正轨

    灰暗的雨云缓慢飘荡，以往早早就热闹起来的街道沉寂一片，只有漆黑的执行官穿梭其间，宛若盘旋的秃鹫影子。

    或是过于劳累，黑发男人醒得比以往晚得多，他翻了个身，被单滑落，露出健硕的臂膀和胸脯。

    他皱了皱眉，喉间咕哝了几声，往身旁摸去，却一下落了个空。

    男人彻底惊醒，本就凶恶的面庞阴沉得足以吓哭小孩，漆黑的眼底闪过红光，手臂肌肉绷出青筋，让人毫不怀疑，若此时在手里的不是被单，而是人的颈脖，他也会残酷地折断。

    暴怒之下，他反而冷静下来。

    他开始思索，但在游离于生死、利弊之外的问题上，他显然并不擅长，便囫囵略过了分析，直接抓住了结果。

    宛若那些假期尽头疯狂抄写答案的差生，理所当然地听从了解析的选择，丝毫不顾出错的可能。布莱德也懒得继续纠结，敌人的攻击过来，是要抵挡，还是闪避，如果没挡住会怎样，可能性实在太多，假若思考完全之前便无法行动，他早就死了。

    他只需要知道，菲维尔只能属于他。至于找到之后的事情，那就之后再考虑。

    清楚心意之后，布莱德反倒不着急了，那些困扰他的云雾，都随着菲维尔的远离逐一剥开。

    他见过不少酗酒、吸毒的人，教会只负责处理非人，从来不插手世俗，这些上瘾物便在人类间传播开来。对恶魔来说，这些刺激远远不够，现在却有些理解那些人的感觉了。

    “请问，有人在吗？”

    布莱德开了门，看着这个顶着肃杀氛围出来的少女，容貌举止虽然普通，却带着一种文静内敛的气质，视人而归为“容易欺负”或“容易相处”的类型。

    她身旁并没有动物的身影。

    布莱德没有多问，侧身让出门口，便去投食宠物和整理货架，任由她在店内参观。

    “您看着很眼熟。”少女突然说，像一个拙劣的搭讪。她盯着布莱德的背影，眼神变得迷茫：“不对，是……气息，以前在哪里闻过，这个气味。”

    某种毛骨悚然的危机窜过脊椎，布莱德顿了一下，从货架前起身，拍了拍裤腿上沾到的毛。

    茫然也从少女脸上消退，她的眼睛闪过红芒，速度快到仿佛眨眼间的幻觉。布莱德却知道，这个人类已经死去，内里被彻底吞噬，只余下一张完整的皮囊，以及——

    一个高明的模仿者。

    “抱歉，”少女指了指外面，细密的雨点正飘摇而下，打湿了灰白的地砖，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便开始向瓢泼大雨转化，“说我能在这里待一会儿吗？”

    她说着，凑近了布莱德，略带雀斑的面颊浮现羞红，一眨不眨地盯着男人。

    布莱德看了眼几近透明的一楼大厅，没有拒绝：“二楼有休息室。”

    “万分感谢，实在是麻烦你了。”少女道谢，两人默契地维持了一米的距离，一前一后上了楼。

    楼道内没有开灯，实木板交叠的拐角后，外界的光线和目光都被隔绝在外。

    两道红芒几乎在同时亮起，没有多余的话语，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后，少女被高大的男性死死卡着脖子摁在墙上，双脚甚至无法够地。她没有求饶，只是无声地嘶吼着，身体宛若点燃的蜡像，向着更适合战斗的方向变化。

    对人类来说，恶魔是敌人。对恶魔自身而言，这些同族也无法称得上“朋友”。

    更何况，眼前的可是变形魔，他们没有痛觉，也没有死亡的概念，只听从传说中全部魔族的缔造者，原初之母的号令。换句话说，就是行事诡异、无法沟通，在魔族中也是出名的疯子群体。

    变形魔只有在孵化的瞬间才能被发现，不然除非主动现形，就算同为恶魔也无法察觉。而变形魔之间灵魂相连，孵化完成后还会获得其他变形魔宿体的基因信息，可谓麻烦至极。

    赶在变形魔膨胀的瞬间，布莱德终于找到了隐藏的核心。下一秒，巨大的蛮力撕开凝胶状的皮肉，狠狠扯出心脏般的肉球，不给对方任何自愈的机会，一把碾碎了丢到远处。

    半液态的肉体逐渐灰败下来，最终凝固为一尊诡异的石雕，附着在楼梯与木墙间。

    布莱德抹了把胸口的血痕，变形魔只划破了围裙和里衫，便被紧实的肌肉群挡住，没能造成像样的伤害，呼吸间就好了大半。

    虽然不清楚对方有没有把自己的形貌知会其他变形魔，但脑中针刺般的预警愈演愈烈，布莱德没时间多虑。他扫过四周，最终走回了开阔的大厅，悄然做好了战斗准备。

    战魔缺乏魔感天赋，也没有特殊能力，甚至无法看见法术的释放，但他总能在战斗中活下来，靠的就是这份生死中锻炼的直觉。他相信直觉，正如相信自己。

    “早上好，店员先生，还是店主先生？”

    看见对方的瞬间，布莱德瞳孔剧缩，浑身紧绷，甚至不自觉显露了真身。

    ——大君？不对，他到底……

    黑发的男孩没有察觉般，抖落了伞面的雨珠，仔细收好了斜倚着门口，又在脚垫上蹭了蹭鞋底，这才不紧不慢地整了整领口、推门而入：“您好像不是很欢迎我呀？好吧，就让我们省去寒暄，直截了当一点——我希望您能加入我们。”

    “……人类？”

    “请不要怀疑，正如您能躲过教会的耳目，我也有自己的办法。”

    “你要我加入什么？”

    “失礼了，对背叛了母神的魔族来说，用‘回归’更准确一点吧？虽说是邀请，但拒绝了我会很难办，所以手段会稍微强硬一些……　对比那些极端的主君，我已经尽量温柔了，不要这么紧张嘛，反正对战魔来说，脑子坏掉一点也没关系。”

    说着，他皱起眉，歉意地看向布莱德：“瞧我，明明不想浪费时间，一不小心就开始闲聊了。在执行官发现这里之前，我们赶紧开始吧。”

    窗外，雨点倾盆而下，掩盖了一切异响。

    菲维尔抬头，似有所觉地看向上方。车站的穹顶充斥着列车间逸散的金色魔因，行李拖动声和发车提醒声交替作响，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冕下，这边请。”

    银发青年收回目光，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魔动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