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六食魔的分灵
猫灵咪蜜在特伊西亚斯学院的倾斜屋脊上轻巧的跑动，棕色双瞳在阴沉沉的天色下闪着金芒。 「咪。」站在高处更能看清这所学院的构造，若站在大门外的草皮上看，会以为特伊西亚斯只有一栋仅三层高的主要教学大楼，但若从上向下俯瞰，就会发现主大楼虽然建得不高，但很深，主大楼往後呈Ｔ字形延伸，而延伸出去的长型校舍只在左右两侧各开了一扇门，方便住宿的学生进出。教学楼延伸到最後通往阒黑的森林，而森林前方辟了一处畜养与屠宰牲畜的简陋牧场。 也就是说，若真的想离开这所学院，只能由大门出入。 咪蜜将这个观察记在心里，继续朝着灰黑色气团──所谓的精神污染──聚集最多的方向而去，那是位於大门左侧的宿舍区。 猫灵的优势是灵巧无声，咪蜜找准宿舍监管者的目光死角，从屋顶跳上一棵靠近宿舍的银杏树。 牠蹲好身子，眯起眼睛，瞳孔缩尖，目光穿透了宿舍的黑铁栅格窗。 一位唇角带伤、浑身湿透的黑发少年冲进房间，将房门重重关上，他背对着门，跌坐於地板。从咪蜜的角度隐约可以看见那个少年脖子底下的勒痕，少年脸上戴着一副宽大的圆眼镜，镜片下缘起了雾。 此时，房门外传来一连串的嘲笑与咒骂声： 「有胆子告状，却没胆子承担後果？你还是男人吗？」 「窝囊废！快滚出来！」 「胆小鬼还想继承爵位吗？笑死人了！」 少年蜷起身体，背脊抵着门，彷佛这样就能抵住所有恶毒的言语或抨击。 咪蜜在树干上甩了下尾巴，牠看见无数浓重的灰黑色气团围绕在少年身边，顺着他的呼吸渗进体内。 再这样下去，这个少年大概活不久了。那些污染分子会放大所有负面情绪，於是暴虐的越暴虐、忧郁的越忧郁。 咪蜜在树上待了一会，直到房门外那些家伙得不到回应而悻悻离开，牠才立起身子，迅速的从原先的路线跑走了。 蓝斯跟在特伊西亚斯学院的主任艾萨克後头，在校舍内部走了一轮。 「艺术类教室集中在这一区，」艾萨克背着手，带蓝斯来到大楼後方的长型走廊，「左手边是画室，右手边就是音乐厅与你之後授课的地方。」他推开标示着「音乐教室」的门，黑板前放置着一架巨大的三角钢琴，墙边的木柜中摆着各式乐器，小提琴、长笛……甚至还有古典的里拉琴。 学生的座位正对讲台，阶梯式的往上建，每个座位都非常宽阔。 「我们只招贵族学生，」艾萨克露出一抹骄傲的笑，「每一个年级不超过30人，但我们的校内职员却是学生数的三倍，确保每位学生能得到最好的照顾。」 照顾？ 蓝斯暗暗冷笑。 称为「监视」比较贴合实务吧？ 他想起自己久远以前在寄宿学校的生活，虽然只有短短两年，但过程真是毫无隐私可言。伯爵夫妇当然也不在意这些，他们让长子到寄宿学校的目的是发展人脉，基本上所有知识早已请家教教导完毕了。 蓝斯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状况是如何，但他认为也差不了多少。 「那是什麽？」蓝斯指了指教室後方悬挂的油画，跟刚进大楼看见的一样，是一朵盛开的向日葵。「好像到处都有这样的画？」 艾萨克听见这个问题，突然露出一副悠然神往的表情，他双手合十，做出虔诚的祈祷模样，「那是全知全能、无所不在的力量。我们特伊西亚斯学院凭藉它的帮助才能有今天的成就，我们不能以言语描述它，也不能理解它，向日葵是它最接近的一个化身。」 蓝斯对这幅画的抵触感越加强烈了，这样的形容，在分灵世界里通常用以指称他的食魔夫君，但这幅画绝对跟任何一个食魔无关，尤其与肉君无关──如果这些画真的与食魔有关，那绝不会让食魔之妻产生任何抗拒或不适的感觉。 不过，蓝斯在抵触这些向日葵画作的同时，又觉得它们异常的熟悉，可一时之间却想不起那熟悉感源於哪里？ 蓝斯继续跟着艾萨克前进，来到长型校舍末端，那里是医务室，而楼上两层竟然就是教职员宿舍的所在位置。 「为了确保学生随时都能找到职员，我们安排老师住在教学大楼内。」艾萨克说得很好听，但蓝斯一路走过来，心里非常清楚── 这分明也是监控的一个手段。主大楼只能走大门进出，後方的长型校区只开了左右两扇通往学生住处的小门，校区末端又是教职员宿舍，这样一来，学生一旦进了学院，就注定活在教师的监视下，无处可逃。 但从另一层面来看，教职员也同样被囚禁在这里。 「我带你上楼看看你的房间？」艾萨克脸上还是带着傲慢的假笑，但蓝斯却觉得这笑容比前几次更恶心。 蓝斯在楼梯间的小窗听见一声细微的猫叫，一转头便看见一只毛皮油亮的三花猫正扒着窗户朝自己眨眼。蓝斯靠近小窗，食指抵住唇，提醒咪蜜安静。 猫灵立刻意会，身体周围发出微光，化作一颗小小的猫型胸针跳进窗口，落在蓝斯的大衣领口上。 「罗斯瑞恩老师？」发现蓝斯没跟上来，艾萨克唤了一声。 蓝斯摸了摸领口处的猫灵，快步上楼。 「你刚才在看什麽？」艾萨克紧盯着蓝斯的脸，目光带着审视。 「我在看外头的森林，」蓝斯不慌不忙的回答：「太茂密了，一点光都没有。」 艾萨克哼了声，语气古怪的叮咛：「除了光之外，森林里是什麽都有，几年前还有狼跑出来呢……不过放心，学校的舍监总是配着猎枪，就算有狼来了，」他笑得露出牙龈，「也不过是几颗子弹的事。」 蓝斯对这番话不置可否。 艾萨克见他无比淡定，也收回调笑的态度，继续向蓝斯讲述宿舍安排。通常一般校工住在二楼，专业教师或管理人员则住在三楼。 「但是，目前三楼已经住满了，倒是二楼还有几间空房，只是格局比三楼的小了些。」艾萨克说到此处突然产生了疑惑──既然三楼的教师宿舍住满了老师，他为什麽还要招新的老师进来呢？ 蓝斯发现艾萨克楞神，立刻拍拍他的肩膀，不让他继续想下去：「不要紧，我住二楼就可以了。」 艾萨克回过神来，把方才的疑惑抛诸脑後，他矜持的说：「那对你多不好意思？」蓝斯客气了几句，艾萨克便指着楼梯左方的几间空房，让蓝斯自己挑选。 而蓝斯则听见了猫灵的传音。 咪！蓝斯主人，您看右手边那里。蓝斯依言转头，楼梯右边是一处推拉式铁栅栏，栅栏後头有两个相对着的房间。 猫型胸针闪着金芒，门上掉漆的那间房，它没有沾染精神污染分子。在咪蜜眼中，那些灰黑气团只是无限「靠近」最破旧的那间房，但没有附着在上头。而它对门的房间附着的灰黑污染也少於其他场所。 它们或许是这所学院难得乾净的地方。 蓝斯听懂咪蜜的意思了，他向艾萨克提问：「真奇怪，为什麽要用铁栏隔开这两间房？它们有什麽问题吗？」 艾萨克闻言，露出嫌恶的表情：「噢，那是胖艾迪的住处。」他扬扬下巴，指向最破旧的那间房，「胖艾迪是学院里的屠夫……也是学院的厨师之一，他身上总带着牲畜的臭味和血腥味，学院里的教职员都受不了他，还有一些其他原因……我们乾脆把他住的地方隔开，避免新来的人员经过。」 「嗯，」蓝斯勾起唇角，「我倒是喜欢那里透进来的光线。」右边有一扇难得的大窗户，即使外头阴沉沉的，却也比别处明亮不少。 「那位……胖艾迪，他对面的房间是空的吗？」蓝斯问，「如果是空的，我就住那吧。」 艾萨克不敢置信的瞪着蓝斯，「什麽？你确定？那间房很久没人住了，而且胖艾迪每晚就寝前，都必须将铁栅栏关上……」 蓝斯肯定的点点头：「那正好，我不喜欢跟其他人打交道，隔绝其他人也没什麽。」 艾萨克还想说些什麽，却又偏过脸去，一副想看好戏的表情，「你一旦决定了，就不能改了，我可不想听你之後有任何对那家伙……胖艾迪的抱怨。」 蓝斯给了他保证，艾萨克似笑非笑，从口袋拿出两把钥匙交给眼前这位新来的老师：「那好吧，这是房间的钥匙，另一把是铁栅栏的。」 见蓝斯接过钥匙，艾萨克才慢吞吞地说：「我警告你，别比胖艾迪还要晚回宿舍，他智商有问题，晚上光线不好，他甚至会把人误认成畜牲……以前有个职员被他当成鸡，差点被活活掐死。」蓝斯将钥匙放进口袋的动作停滞了一瞬，艾萨克得逞的笑了，好似非常满意有人被吓到：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罗斯瑞恩老师。你知道，经营一间学院总得有人做一些低贱的工作，如果不是没人做得比胖艾迪好，我们也不想留着他。」艾萨克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等你打理完宿舍，就到我办公室来，讨论你明天的课程。」说完，艾萨克明显不想在这多留一步，扭头就走。 蓝斯则捏着钥匙站在原地，低着头，彷佛还不能消化刚才听到的话。 不过，等艾萨克完全离开视线，蓝斯便转换了一个面貌，他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微笑，拿着钥匙插入铁栅栏锁孔，开锁，用了一点力气将铁栏往左边的滑道推，栅栏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他不先瞧瞧自己的房间，而是站在艾萨克刚才警告过的那位、危险的屠夫房门口，轻轻地敲了三下。 他在吗？蓝斯不确定的问咪蜜。 喵，我感应不太到……咪蜜的声音变小了，带着一点敬畏。 蓝斯等了一会，都没人应门，正当他认为自己扑了个空，要离开时，那扇带着泥垢与污渍的老旧木门缓缓打开了。 蓝斯看着眼前肥硕、高大的男人，笑得灿若焰火。 「嘿，你就是胖艾迪吗？」他微微偏头，眼睛弯成月牙：「我是新来的老师，住你对面。」他向对方伸出修长的手，「我是蓝斯。」 那位屠夫盯着他的手，呆呆地杵在门口，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 「胖艾迪」的长相让人在第一眼感到畏惧，他身高约有一米九，体型也是同比例的宽阔，粗壮的手臂几乎要将麻布衬衣给撑破；他的头发剃得很短，让人联想到监狱内的囚犯，更凸出他的肥耳朵与阔下巴。 不过，他盯着人的眼神却很温和……起码对着蓝斯是这样的。 蓝斯见胖艾迪还在呆愣，便主动的拉起他的手握着，又重复了一次：「叫我蓝斯。」 胖艾迪感觉自己彷佛握住了一团温柔的火，他既想甩开他，又想握久一点。 「……蓝斯。」他低低的叫唤，发音缓慢，确实给人智能不足的感觉。 蓝斯却一点也不介意，拍了拍屠夫的肩膀，示意他低下身，胖艾迪照做之後，蓝斯便在他脸颊上印了一个吻。 「很高兴认识你，胖艾迪。」 这个吻太轻太快，胖艾迪只来得及感受到一点痒意，以及嗅到一股馥郁的芬芳，那个红发美人就这麽俐落的转身，掏出钥匙打开对面的房门，接着随房门的阖上消失了。 胖艾迪抬手想摸摸自己刚被亲吻过的地方，又很快的将手放下，怕擦掉那处的触感──像一只红翅蝴蝶短暂停留於一朵喜欢的花上，又顺着风蹁跹离开。 至於刚刚调戏过职员的蓝斯，则靠着房门闷笑出声。 你看见他的表情了吗？真可爱。蓝斯对咪蜜说，没想到肉君的这个分灵在被唤醒前是这样子的，又傻又呆。 咪蜜全程不发一语，半点不敢像食魔的妻子那样发表意见。 蓝斯并没有因为得不到回应而降低兴致，继续传音：既然已经找到夫君的分灵，之後就能专心抓邪灵了。 咪蜜终於发言：咪，您打算什麽时候唤醒大人呢？ 蓝斯摇头：除非是我应付不了的状况，否则应该会让这个分灵继续沉睡吧！食魔的意识若醒来，就算不惊扰到那个狡猾的邪灵，对这个世界也会造成不小的影响。 猫灵尊重他的决定：那您接下来的计画是什麽？ 蓝斯叹了口气，环视了这间久无人居、布满灰尘的房间一圈，先把这里整理到能住人再说。他胸前的猫形胸针发出微光，咪蜜恢复原身，跳到地上。 「咪呜～我来帮您！」 蓝斯没有拒绝，他脱下大衣挂到一旁的衣架上，又卷起袖子，准备开始打扫。 这时，房门突然响起三个叩声，地上的咪蜜立刻又化为胸针飘回蓝斯衬衫前。 蓝斯开门，对来人挑了挑眉。 左手提着装满水的大水桶、右手拎着几条抹布的胖艾迪，有些结巴的说：「我、我来帮你整理？」 蓝斯斜倚着门，笑出声来，他从胖艾迪手上拿过抹布，侧身让他进来：「我们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