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不是愚钝,是怯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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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是要上朝的。 本朝已经改了许多旧例,年初一的朝会其实就是再给众位大臣分些赏赐,而后到上元节后,再恢复朝会。 裴修齐悄悄回府换了衣裳去上朝,成帝见着人还有些诧异,赐了好些东西,又叫人进前来,问了几句,看到裴修齐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又给他说可以先行离开。 成帝长叹一声,给了裴修齐一个再去摄政王府的由头,“这是朕给皇叔的,你一并带去吧。” 裴修齐应了后先回裴府乖乖的向二老请罪,说了许多讨喜话,逗的二老笑的前俯后仰,暂且算是饶了裴修齐昨日不陪同家人一起守岁的事。 裴修齐一面跟着笑,一面又想起了舒明远。脸上神情就有些僵住,裴修睿瞧见了,笑容也是跟着一顿。 他其实是不大赞成裴修齐这么天天跟在舒明远身后的,跟在人身后注定难以被身前的人看见。 三年前舒明远请旨求娶蔺恒,裴修齐自请去了平北,他以为他这弟弟是放下了,如今看来,不过是逃避。 “哥,让我抱抱言哥儿。”裴修齐眼睛在屋里扫了两圈儿,向自家大哥讨孩子抱。 “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显哥儿都两岁了。”裴修睿说者有意,裴修齐只当做没听懂,从怀里掏出红包,逗着怀里的孩子叫人。 “我给你和哥夫也备了礼物,待会儿让竹子给你送过去,我还有事,就先……” “又去摄政王府?”裴修睿瞥了眼凑在他身边悄声的人,恨铁不成钢,“齐哥儿,为兄问你,你照顾着那位摄政王几天了?” 裴修齐一愣,呐呐道:“两三天吧。” “两三天?”裴修睿气极反笑,“自小年那天开始,这裴府就没了你的踪影,你倒是算算,这是几天了?” 裴修齐说不出话,厚着脸笑,“那不是,明远那边离不开人。” “那是摄政王府!”裴修睿压低了声音怒道,堂堂王府,又怎么会少了尽心伺候的人,“齐哥儿,他要是对你有意,又怎么会让你可怜巴巴儿的蹉跎这么多年。” 这实在是诛心之语。 “哥,别说了。”裴修齐抿唇,看上去可怜又委屈,却还是带了几分倔强。“他是不缺我一个,可那不一样,我不看着我心里不踏实。再说了,爹娘都不拦着我了,你也别劝了,我自小就跟着明远,不可能放弃的。” …… 当裴修齐带着东西现在摄政王府门口进不去的时候,他才有些感谢成帝是下了口谕让他来送赏赐的。 不然他今天还真没法拖着这几口大箱子翻墙进去。 舒明远还睡着,裴修齐问了崔厚,说是早上醒的迟,但气色看上去不错,还在屋里走了两圈活动筋骨,只是中午没用多少东西,喝过药又睡了。 裴修齐边听边点头,扯着崔厚走到角落,塞了个红包说悄悄话,“下次要是明远不让我进来,你就给我偷偷开个门儿,或者,你给这府里侍卫说一声,见我翻墙进来都别做声,成不成?” 崔厚犹豫,“可王爷的旨意……” “嘘……”裴修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悄悄的,我不会说出你去。” “好。” 裴修齐还准备再许些好处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他点头,握拳砸了下崔厚胸膛,叹道,“好兄弟!” 崔厚咧嘴一笑,他其实也就是意思意思拒绝一下,他能看出来裴修齐对自家王爷的用心程度,说句舒明远不爱听的,他巴不得当时舒明远要娶的是这位裴将军。 “那我进去了。” “好,有什么事叫我就行。” 裴修齐抱着盒子进屋,又坐在舒明远床前,手撑在盒子上托腮看着沉睡的人,哼了声。“坏明远,竟然还下令不许我进来。蔺恒待罪之身在你这院子来来回回的,你都没阻止他了。” “我怎么变成这样子了,天天在这儿埋怨。还好你没听见。” 裴修齐吹了吹自己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拍了拍脸,将自己抱来的盒子放在一旁,在屋里转悠了一圈儿,看到几个明显不是舒明远会喜欢的物件,于是越看越不喜欢,叫崔厚找了个手脚轻快利索的,将这屋里摆设他看不顺眼的都挪了出去。 “这是什么?” 崔厚瞥了眼,瞅见盒子上雕的那副稚子卧剥莲蓬的画,便明白了,“是承恩水。” 裴修齐脸上微热,想把盒子放回去,又想打开看看。 毕竟本朝男子受孕全靠此物,民间亦有,只是管制颇严。再者说,皇室所用又和民间用的不大一样,总之……裴修齐没见过。 好奇,好奇而已。 裴修齐心里安慰自己,手指动了动,解开锁扣,看到里面码的整整齐齐的半盒承恩水。 心里又是一梗——用过了。 不过很快,裴修齐就又调整过来,将盒子扣起来放回原位,瞥了眼床上,凑去和崔厚说话,“我听说,皇室常用的是承恩池。” “那也不是谁都能用。”崔厚手上抱着裴修齐要清理出去的东西,两个人并肩往外走,“承恩池功能效用又岂是这瓶中的承恩水所能比的。” “不都是承孕所用,还能有什么区别?” 崔厚笑了笑,压低了声解释,“裴将军未成婚,不知道也正常,承恩水和承恩池虽只差一字,但仍是多了些承恩水没有的温养身体的效用。据传高祖皇帝好孕夫大腹,支腰做无力状,太医院便研制出了这东西,为的是使男子可以孕中再孕,且调养身体而不伤父体。不过先帝和当今圣上都不喜巨腹,也就只是当个药池了。说起来,咱们王爷很是应该去泡上一泡啊。” 崔厚说者无意,裴修齐却听得认真,一边摆上自己新带来的摆件,一边在心里思考了一下让舒明远去沐浴的可行性。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啊,以目前圣上的态度来看,他还是很敬重这个叔叔的嘛。 …… 裴修齐没等到舒明远醒来,留下了张纸条就走了。而后一直到初五那天,才驾了辆马车停在摄政王府门口,开开心心的敲门,然后被告知舒明远刚出门不久。 “去哪儿了?” “玄都观。” 裴修齐眯了眯眼,从王府里拉出一匹马,翻身上去就往玄都观赶去。 舒明远一身素衣,孤零零的一个人跪在神像之前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只是安静的跪着,甚至有些茫然,抬头看着神像无悲无喜的面容,看似虔诚地祈祷,脑海中却又什么也没想。 应该要想些什么的。 裴修齐被小道引至此处,看到那个跪坐在蒲团上形容消瘦的人,喉咙梗了一下,轻手轻脚地进去撩袍跪在人身边。双手合十,也不管拜的是谁,认认真真地许了个愿。 “回去吗?” “我想去别院。” “好,我陪你去。”裴修齐应了,也没忘自己本来的目的,“我请圣上赐了承恩池,你先去用用,养养身子。” 舒明远想勾起个笑来,没成功,只好放弃,“崔厚和你说的?” “我自己就不能知道么?”裴修齐站了起来,又把舒明远也扶起来。“你身子未好,今日出来还没带崔厚。” 话到最后隐约有了责怪的意味。 “好容易过年,也不该一直在我身边呆着,回家见见爹娘才是正理。”舒明远抻了抻衣摆,仔细地抚平了,就这裴修齐的手转身慢慢往外走,在高高的门槛前顿住了脚步。 无他,脚麻。 “下次要是还跪这么久,就应该让你多吃吃苦头。”裴修齐一边弯腰将人抱起,一边嘴上不饶人。 舒明远被突然打横抱起,下意识揪着裴修齐领口的衣服,回过头看了眼越来越远的神像,缓缓收回视线,慢慢靠在了裴修齐肩上。 “明远?”裴修齐当是舒明远困了,低头想看一眼人,却被一只手钳住了脸颊。 这只手冰冷,并无暖意,没什么力道,却也让裴修齐止住了动作。 “麻烦你了。” …… 当舒明远看到成帝的时候,因为那人身前的巨腹愣了一瞬,而后才行了个礼,“陛下万安。” 裴修齐见了几面,已领熟了,故而如常见了个礼,又没等成帝发话,自顾自地扶了舒明远站起来。“明远还未大好,我就先扶他坐下了。” 成帝有些羞窘,想起年前他们叔侄俩在御书房的对话,扯了扯衣服,又抬手用袖子盖住肚子,又觉得其实不必在自个儿亲叔叔面前遮掩什么,可这手已经放上去了,只得硬生生地假意咳了两声,以手抵唇,瞪了裴修齐一眼,将舒明远细细打量了一番,“皇叔脸色看着还不大好,可是太医不尽心?” “已好了许多……” “是,刚好了点就折腾自己,不如不好。” 舒明远话没说完,就让裴修齐给打断了,也就顺势闭了嘴。 裴修齐接过侍人奉上的茶,略抿一口就让人换茶过来。“上回我拿进宫的参茶,不是说过明远来就奉给他么?” 成帝闻言克制着没做出什么不符合帝王仪态的事儿,“朕让太医看了,不适合给皇叔喝。” “我也让太医看了的啊。” “你找的太医医术不精。” “……都是太医院的人,皇帝陛下。” “臣此来,是想请陛下收回恩旨的。” “皇叔。”成帝有些不大赞同。 “明远?”裴修齐就只是没明白。“不是说好了来谢恩吗?” “臣……” “皇叔。”成帝皱了眉,身子略略直起来,让裴修齐先去偏殿等着,直到屋内剩下他们两人,才再次开口,“朕听闻,蔺恒还在皇叔府上。” 舒明远脸色一僵,拢在袖里的手紧了紧,应道:“是。” “蔺恒此人,竟是朕也不知他有什么好的,竟令皇叔如此念念不忘!”成帝深吸一口气,又有些恼他这皇叔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这话由侄儿来说不算妥当,可是皇叔,蔺恒待你可曾有半分情意,阿齐在你身边多年,京中谁不知道他待你情义深厚,承恩池他不明白过去曲折,可是皇叔,你怎么能因为蔺恒而抗拒其他这般多的人和事。” “臣愚钝。” “不是愚钝,是怯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