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你摸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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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修齐是一路策马带着王太医进的摄政王府。 王太医年纪大了走的慢,裴修齐等不住,顾念着老人家等会儿要给舒明远把脉,驼着人在街上一路狂奔,策马急行,两刻钟的时间赶回了摄政王府。 裴修齐急吼吼的跟着王太医一起进到内室,过了一会儿就被赶了出来,说他碍事。 于是裴修齐只能强压着焦急的心情,在正厅一顿瞎转悠。 “正君,您不能进去。”门外传来侍卫阻止的声音。 裴修齐脚步一顿,想起他刚回京准备先回府修整一下,却碰到蔺恒看见他后那一副被抓了现行的惊慌模样,怒火窜起。 这人见了他那般惊慌,可见是知道舒明远的状况的。 推开门三两步冲过去揪起人衣服就一拳招呼了上去。“畜牲!” 一拳不够解恨,扬起手还要再打,被江源给抓住了手,裴修齐看都懒得看,抬脚将人踹了出去,被阻了没落下的一拳终究落在了蔺恒脸上。 “明远要是有事,我要你不得好死。” 蔺恒被打的偏过头去,抬手擦了溢出唇角的血丝,“裴将军可不能平白无故冤枉人。” “冤枉?天底下谁都可以冤枉,只有你。”裴修齐抽出腰间佩剑,“我就算杀了你,也冤枉不了你!” “呵,是吗?那裴将军不去刑部真是可惜了。”蔺恒扬着笑,推开架在他脖子上的剑,看向裴修齐身后的那扇门,肯定了裴修齐的猜想,“那场景不知裴将军看后感觉如何,那般活色生香,想来一般人都会忍不住……哦对了,裴将军不能算是一般人。” “蔺恒!”裴修齐咬牙怒吼,扔了剑又是一拳打上去,用剑容易出人命,不如用拳头,解恨,还不容易出事。 蔺恒也算是战场下来的人,可到底比不上裴修齐孔武有力,只能被动挨揍,一院子的侍卫没一个上去拦着裴修齐,甚至还有个一手刀劈晕了江源,他们一个个都恨不得能亲自上去揍上两拳。 其中崔厚尤甚。 他想揍人的同时也想把自己揍一顿。 王爷说不让他们这群侍卫跟着,还要让暗卫撤出亲密的保护距离,他竟然都没有多劝劝王爷,而是直接就应了,结果这倒好,出去的时候还是好端端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就是让裴将军给抱回来的,那红色披风还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着血。 “蔺恒,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他该多信你,崔厚都没跟在身边,可你是怎么对他的?他这么信你,你是怎么回报他的?” “他身上都是血,都是血!你以为他怀的是谁的孩子?还不是你这个混账东西的孩子!” 蔺恒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抵抗,听了裴修齐的话脑子里也乱的很。 他知道舒明远身边一直跟着暗卫,所以他和舒明远说过不要让暗卫跟着,他当时明明没答应的,怎么…… 就这么信他? 蔺恒心情复杂,京中盛传摄政王将他这个正君宠到了骨子里,不必囿于后宅繁育子嗣,还能走出宅门立于朝堂,难道真是他不知好歹了么? “我告诉你,我最后悔的,就是在明远求娶你的时候,没有死皮赖脸的继续缠着他,而是转头就离了京。” 王太医听到院子里踢里哐当又夹杂着怒吼的声音,气的胡子都飞起来了,怒气冲冲地走出来,吼了一句要打出去打。 裴修齐瞬间就停了手,窜到王太医身边:“怎么样?还好吗?醒了吗?我是不是能进去看看了?” 王太医对着裴修齐吹胡子瞪眼,“让你不要在屋内打扰老臣,你就在外边打架,还知不知道里面那是个病人了?” 裴修齐垂着脑袋连连认错,“那明远他……” “还活着。” “这是什么话,什么叫还活着?!” 裴修齐声音不自觉拔高,又在王太医的眼神下低了下来,“我要他好好的,王太医,你救救他,他不能有事,还有那个孩子,都不能有事,孩子要是出事了,明远会受不了的……” 王太医叹了声,示意裴修齐跟他进去详谈。 裴修齐心里咯噔一下,同手同脚地进了门,喉间发紧,“他……不太好吗?” “失血过多,胎息微弱,这孩子恐怕难以保全。” “那,明远呢?他呢?”裴修齐更在意的是舒明远本身。 那个孩子,能保下来自然是最好的情况。 “老臣需要同太医院众位大人会诊。” 裴修齐心又是一沉,愣愣说了句好,“应该也快来了,他们人多,坐马车会慢。” 王太医说完就叹了口气转进屋内,裴修齐站在舒明远暖如春日的房子里,却感觉如坠冰窟。 …… 太医院会诊之后,众位太医一致认为舒明远腹中的孩子保不下来。只能尽力救治父体。 王太医再次和裴修齐说过之后,等着人拿定主意。 向来杀伐果决的人沉默许久,他的身上还是那件染了血的长袍,血腥气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我……不知道……”裴修齐艰难开口,“我明明该告诉你帮他流掉这个孩子……可是我怕明远他会难过,他那么珍惜这个孩子,我不想让他难过,我想让他开心……你说开心怎么就这么难呢,我回来这些日子,就没见他真心笑过……” 裴修齐隔着一道屏风看着舒明远,无措至极。 “王太医,你问我怎么办,我也想知道,要怎么办啊……” 没办法,只能都保。 只是这孩子弱势已显,所有救治怕都是徒劳。 太医院众人各自用尽浑身解数,一张药方改了又改,调了又调,给舒明远灌了三天的药。 这三天之中,裴修齐和成帝派出去的人都查清了原委,回禀过后,成帝下旨逐蔺恒出皇室族谱,流放于岭南,无召不得回京;刺颜华双目,发配幽州,充为军妓。 张素之听说后立马一张休书就送到了颜华跟前,带回去的那个孩子他也怕成帝秋后算账,捂死之后对外宣称感染风寒不治而亡,顺便抬府上的侍夫做了正夫。 颜府也不收留颜华,无处可去的人直接进了刑部大牢。 关于蔺恒的处置决定,成帝并没有公之于众。毕竟这是他皇叔的人,依照舒明远对蔺恒的感情,还不知道会怎么处置。 蔺恒去了刑部探望。 颜华坐在地上发呆,听到开门声响后抬头望了过去,两人相对沉默,半晌后颜华扯了扯唇,冻僵的脸颊挤出扭曲的笑意。 “是你做的?” “是,舒明远他那样待你,我会为你出这一口气。”蔺恒坐在颜华身前,抬手贴在人脸上,轻轻摩挲了一番,“你受苦了,我会救你出来。” “为什么?” “我爱你。” 颜华冷笑了声,“你真蠢。” “什么?”蔺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不好奇为什么现在我见了你能和你好好说话吗?” 蔺恒一愣。 “都是我自导自演,你看到的,都是我让他们做的。” 被扯开衣服裸露上身,被掐捏着皮肉留下痕迹,被脏浊的液体糊了满脸。 都是他做的,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专让蔺恒看的。 颜华说完,看着蔺恒变来变去的脸色笑出声来,这笑声中满是嘲讽,不知道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嘲讽蔺恒。“王爷不会做那样的事的,你和他成婚三年,竟然对他的性情都不清楚。” “你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这样对他?他却那样喜欢你,时时刻刻都把你放在心上……” …… 这日中午给舒明远喂过药后,王太医例行把脉,而后叹气,他这两天愁的白发都多了几根,胎息越发微弱了,只怕是回天乏术。 舒明远眼睫颤动,看样子是快要醒了。王太医心中一喜,把药炉挪进来,缓缓扇风送药香进去,又让擅长针灸的人施针,再刺激刺激舒明远。 哦,还叫来了裴修齐。 “真的快醒了?” 裴修齐眼下青黑,声音也嘶哑,一错不错地盯着躺在床上的舒明远。 “应是快了。” 舒明远头脑昏沉,费了半天劲儿才睁开双眼,眼前影影幢幢全是人影,其中一道人影扑了过来,十分欣喜,喊道:“明远。” “好疼……” 舒明远腹部冰冷,又疼得慌,喃喃说了一句,眼睛重新合上,裴修齐以为人再次昏了过去,忙让王太医上前看看,又唤了两声,听到舒明远一道低微的回应。于是放下心,也不打扰王太医诊脉,拉了个太医问是不是可以准备些什么吃食给人喂下去。 王太医手搭上舒明远的脉搏,眉心的褶子深了一分,又换其他太医诊脉,对视一眼,都是摇头。 裴修齐吩咐完下人进来,就察觉到了满屋低沉的气氛。 他突然有些不敢张口问发生了什么,怎么都一脸的沉重。 床上的人低低痛吟了一声,裴修齐一颗高高悬起的心落回原位,他上前坐在床边,抓着舒明远微凉的手。 “明远还好吗?” “裴将军,王爷腹中孩儿殁了。”众太医对视一眼,还是推了王太医出来回话。“父体虚弱,这孩子保到如今,微臣等都已尽力了。” 裴修齐没理王太医,因为他感觉到舒明远的手在动。 “明远?” 舒明远想说话,想说他的孩子还很好,可那眼皮却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都无法睁开,也无法开口说话。 “王爷卧床三日,气力不支,臣已重拟了药方交给下人,等会儿再给王爷喂上一剂,补补气血。” …… 舒明远第二日巳时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看着裴修齐还有些茫然,直到裴修齐忙前忙后把人拾掇清爽后,舒明远才整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回来了。” “是。” “孩子还好吗?” “明远,这孩子……” 裴修齐有些说不出口,一旁的王太医就接过了话头,“王爷,这孩子已经殁了,需尽早娩出,再留在体内,恐伤父体啊。” 舒明远愣住,下意识地看向裴修齐,问他,“真的吗?” 裴修齐抿唇,点了点头。 “不可能的,王太医,孩子还在踢我,他没事的,你一定能保住他。” “王爷……” “你答应过本王,能保得此子足月而生!” 王太医叹气,他觉得摄政王在为难他。“王爷,微臣回天乏术……” “本王信你。” 这四个字舒明远说的无比郑重,王太医重重一叹,脊背弯了下来,摄政王腹中八个月的孩子已经是个死胎了,昨天他和众太医一起诊的,今天也该再看了一回。这腹中是个死胎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他们甚至帮人分娩死胎的药都准备好了,可现在王爷却还是要他去治……除非他是大罗金仙再世,否则他该如何活死人。 裴修齐没有劝人,拿着勺子给人唇边点了些水,“有没有哪里难受?” “修……” “疼的话,一定要说出来啊……”裴修齐伸出食指按在人唇上,眼中都是血丝,唇边却仍含笑,一如往昔。“知道你哪里难受,才能让太医对症下药的嘛。” 舒明远侧身躺着,一手抱着肚子,“他会好的,是不是?” 裴修齐深吸一口气,“是。” 舒明远用完药就又睡了过去,裴修齐守在床边,半晌后撑着额头嗤笑了声。 和他预想中的一样,舒明远爱惜这个孩子,同样也还爱着蔺恒。他昏迷方醒,看到他在也未曾多问几句,也没有问蔺恒如今如何。 不问他,是不够关心;不问蔺恒,是怕听到坏消息;问孩子,是因为这是他和蔺恒最后的联系。 裴修齐心里跟明镜似的,从三年前就是。 “将军,陛下传召。” “嗯。”裴修齐起身,探了下被褥里汤婆子的温度,重新掖了掖被角,俯身轻轻在人脸颊上吻了一下,然后才快步离开。 就算是明白又能怎么样呢,喜欢就是喜欢,哪怕他是飞蛾扑火,也是翅膀最大的那只。 …… 舒明远睡到了申时初,醒来后屋里没有人,被子里的汤婆子温度也降了下去,他悄悄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有些凉,也没了孩子挪动时细微的鼓动感。 崔厚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舒明远睁着眼目光呆滞的看着香炉上袅袅升起的细烟。 “王爷,您……” “罪臣蔺恒求见王爷!” 崔厚脸上神情扭曲了一瞬,一时间不知道是还捂住舒明远的耳朵,还是该出去捂了蔺恒的嘴。 舒明远回过神,外面蔺恒的话说了一半就没音了,想来是被人阻止了,他看着崔厚脸上的神情失笑,“这样的神情看上去怕是能止小儿夜啼。” 崔厚松了口气,给舒明远换了被里的汤婆子,“属下平日里的神情也是能招来小郎君的。” “嗯,也能吓走。”舒明远放了一个汤婆子在胸口,一只手搭在上面,“蔺恒怎么自称罪臣了?” “陛下降旨,流放蔺恒于岭南,除宗室籍。” 舒明远唔了声,“让他进来吧。” “王爷,您刚醒,身子还弱着,又何必见他。蔺恒在府里不走就是想着跟您求情,您可不能再听信他的话了。” “我知道,让他进来吧。” 崔厚突然无比想念裴修齐,为什么他就被皇上给叫走了呢,不然他还能再劝一劝王爷。 其实就算裴修齐在也没用,因为裴修齐不会拒绝舒明远的要求,任何要求。 “求王爷放过颜华。” 舒明远想过蔺恒进来后会和他说什么,没想到这人进来跪在他床边说的是这样一句话。 他好像很久没见蔺恒了,这个人脸上有许多青紫痕迹,像是和人肉搏了一回。 蔺恒结结实实磕了个头,膝行到舒明远床边,崔厚想拉开他,又因为舒明远的命令而硬生生克制住。 “此事都是我一手策划,颜华何其无辜,求你放过他。” 舒明远侧躺着,被蔺恒攥住了那只放在外面的手。他觉得冷,很冷,就算身边放了好几个汤婆子,也无法驱散他身上的寒意。 舒明远没开口,蔺恒就继续为颜华求情,“颜华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是我带你去玄都观,是我带你去破庙,是我害你昏迷三日才醒,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只罚我一人就好了。” “什么惩罚我都愿意接受,王爷,我愿以死谢罪。” 蔺恒松开舒明远的手,后退了一点点,又给舒明远磕了三个头,用力之大,这几下之后额上都洇出了血丝。 而舒明远看着听着,心脏一阵一阵地抽痛,心像是在沸水里滚过一遭。他也是待罪之身,来求情却还是为了颜华。 舒明远勾了勾手指,蔺恒便扑过来握住,又要开口为颜华开脱。 “你摸摸他。” 蔺恒一怔,舒明远声音太小,他没听清。 “摸摸他。” 这一次蔺恒盯着舒明远的唇,终于分辨出来舒明远说的是哪几个字,只是他会错了意,抬手贴在了舒明远脸颊上。“王爷,求你——” “孩子,是孩子……” 舒明远眼泪突然落了下来,“啪嗒”一下砸在枕头上。 他还在期待着什么?他到底在期待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