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子承父业
89 . 睡也难睡得安稳,不到五更天曲默便醒了。 他身上的伤口疼得厉害,身上热出了一身的汗,然而手脚却冰凉得像是在地窖里冻过似的。 床榻上,曲鉴卿还昏迷着,连呼吸声都浅到几乎听不见,如一具精致的人偶一般。 曲默起身绞了只干净的帕子替曲鉴卿擦了擦脸和手,又在榻边稍稍站了片刻。 但也仅限于此了。 曲默早不是相府里无忧无虑的公子哥了,床边侍疾这等对天下子女而言再寻常不过的事,于他而言却只能是奢望。 如今因这一朝变故,原先曲鉴卿身上的担子,轮到曲默挑着了。 子承父业这四个字太沉重了,曲默担不起,也不该早早地落在他身上。但起码在曲鉴卿醒来之前,这曲家的天不能变。 曲默在房里撩水搓了把脸,便出门了。他没敢回头,怕回头了看见曲鉴卿孱弱地躺在床榻上,自己便不忍心走了。 外头曲江倒称职,见曲默出来了,便招呼下人到里间照料曲鉴卿。 “统领。” 吴闻原本守在檐下小憩,此刻便起身迎曲默,也亏得他一直带兵守着内院,否则外头那帮人早就闯进来了。 曲默应道:“外头刺客料理干净了?” “是。刺客尸体已拖到府外去了,且等您吩咐,是到京兆尹那处报案还是交由其他衙门处理?” 曲默颔首,:“等天亮,你着人把那些尸体拉到城南义庄去,必要严加看管,如若昨日尸体丢失之事再有发生,你便以死谢罪罢。” 吴闻抱拳:“是。” 曲默又同吴闻交代了些许事宜,这些本是军务,曲江一个管家不方便听,他便拢着袖子站到外头去了。 片刻之后两人议毕,曲江才进去通禀:“二爷还在外院呢,说是叫您放了夜宴上的贵客。” 曲默脸上木木的,瞧不出来阴晴:“知道了。” 恼怒也好,惧怕也罢,不管什么情形,能瞧出来三分势头才叫人安心,像曲默这般喜怒不形与色的模样,倒真叫曲江心里一紧,恍惚间,他像是从眼前高挑冷漠的青年身上,看见了些许曲鉴卿的影子。 到底也养了十余年了,纵不是亲生的,也养出几分相像来了。曲江如是想。 没走几步,曲默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顿住了步子,侧首朝吴闻问道:“曲岚带了几个人?” 吴闻应道:“约莫有十多个。” 曲默朝吴闻道:“你从后边翻墙出去,让钱沛把兵都带进来。”说罢,又朝曲江道:“去找常平,让他给我熬一碗治发热的药,方子就按平时太医留的来。我等会回去喝。” 两人齐声应道:“是。” 曲默是独身走出内院的。 院墙周遭,曲家铁卫与金亁卫对峙着。 曲家人出了名的好皮相,曲岚曲岺也如是,即便比不上曲鉴卿,但这会子曲岚站桩似的持剑立在阶前,晚间赴宴的华服还穿在身上,倒也颇有些玉树临风的味道。 “宴上的客人你要扣到什么时候?”曲岚先道。 曲默道:“我不去找你,你倒自己来了。”他说着抬脚下了台阶,“今夜婚宴,族长吩咐你负责相府的守卫。我因事赶往亁安山,才去了几个时辰?来时便有刺客潜入婚房!” “有刺客?你胡说什么?”曲岚不知是真不明白,还是佯装不知情。 几年前曲默在京中做纨绔时,曲岚还能在逢年过节时同他上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如今曲默陡然得势,这面子上的功夫便也做不下去了。 况且两人虽是同族的兄弟,但从上上辈起就不是一个祖宗了,长相也无半点相似之处。论起血缘亲疏来,自是不比曲岩来得亲,毕竟后者虽是曲家旁系,但还跟曲默是一个爷爷。 曲默三两步走过去,同曲岚面对面站着,他比曲岚要稍稍高些许,眯着眼朝下看时颇具压迫感。片刻后,他又上前一步,拎起曲岚的衣襟:“如今我父亲身负重伤躺在榻上昏迷不醒!你便是这般办事的?!曲家铁卫交到你手里两年,都被你养废了!!” 说到最后,曲默眼眶泛红,恨不能生啖其肉似的,末尾那几个字尤其咬牙切齿。 曲岚也不甘示弱,掰开了曲默抓着他领子的手,冷声辩驳:“我怎知今夜会有人行刺?倒是你,你父亲成婚这样的大事,你跑到亁安山去做什么?!” 到底是在曲家混了二十多年,推卸起责任来是个中好手。 曲岚这句话不偏不倚的,正好刺到曲默的痛处上了,他眼底闪过一丝杀意,抬腿便是一脚踹在了曲岚腹上。 曲岚约莫也不曾料到曲默真敢对他动手,一时间没躲开,连飞带滚,生生被踢开了一丈多远,倒在地上时捂着胸腹,而后“哇”地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曲默站在原地,冷眼看着地上的曲岚:“我去哪儿与你无关,夜宴上的人我放不放,也轮不到你插手!” 或是被钱沛带的金亁卫与吴闻手底下的禁军所钳制,或是曲家两兄弟内斗旁人不便插手,周遭院墙边站着的十多个铁卫,霎时间竟无一人敢上来扶曲岚。 “住手!”一声呵斥,从墙边传到曲默耳朵里。 曲默侧首,朝发出声响的地方看了一眼,露在外头的右眼黑湛湛的,泛着寒光。 钱沛会意,立刻命手下将那个出声的人拉了出来。 曲默走上前去,拾了曲岚落在地上的剑在手里,拔了剑鞘随手扔在地上,上前两步走到了着黑甲的铁卫前头,站定了。 “你竟敢对二爷…”那铁卫话还没说完,便被曲默挥剑砍断了脖颈,切面平整的很,所以连血喷出来的时候都跟浇花的喷头似的,唯余几片皮肉还连着,头颅便吊在断颈上来回荡着。 扣着那铁卫的两名金亁卫松了手,于是还带着温热的尸体便如一摊烂泥似的倒在了地上,最后几片筋肉断了,那头颅滚了几滚,最后轱辘到了曲岚身边。 曲默一脚踢到了曲岚的脏器,着实把他伤得不轻,原本他瘫在地上还不曾缓过劲来,这会儿盯着自己下属那颗头颅上凸起圆睁的眼睛,他一动不动地看了片刻,而后忽然捂着嘴,爬了起来,跪在地上干呕。 曲默作为施暴者倒是神色如常,仿佛杀人于他而言只是砍菜切瓜,他朗声道:“曲家每年拨下银钱无数去训练铁卫,为的就是炼成利器好在关键时刻救主。而你掌管铁卫两年许,非但无功,还险些酿成大祸!” 曲默踢了踢地上还带着血的剑,剑刃在青石板上刮出些刺耳的声响来,又道:“刀剑是用来杀人的,在你手里却是个摆设。你不适合执兵刃,去念书吧,兴许几十年后熬出头了,还能继承我父亲的衣钵。” 最后一句倒真不是讽刺,曲默实话实说。 曲江从蘅芜斋走了一趟回来,他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看见院里这阵仗仅仅是皱了皱眉头,上前劝道:“小公子,大人还在里院睡着,外头闹得太大,再见了血腥怕是不吉利。” 现下曲默还没在朝中站稳脚跟,没有对曲家动手的资本。这会如若曲默害了大族长的宝贝孙子,让曲岚缺胳膊少腿地回去了,保不齐那老东西会从病榻上跳下来找曲默拼命。届时曲鉴卿没醒,再没有人能保得住他了。 曲默不是辨不清时势的人,他原也没想现在就动曲岚,于是曲江开口圆场了,他便没再说话。 曲江见曲默默许了,便支会两三个家丁架着曲岚走了。 钱沛上前来,低声问道:“那这些人……”指的自然是剩余十几个曲家铁卫。 曲默轻飘飘说了句:“废物留着也无用。” 钱沛自然懂得其中深意,他也不置疑,立刻沉声应道:“遵命。” 吴闻在旁边听着,惴惴不安,他是被曲默调来负责相府外守卫的,曲鉴卿遇刺他也该担一份责任,但他想着自己好歹是奉皇命办事,虽然昨夜有人行刺,但曲默总不会一刀砍了他。 吴闻这边想着,抬头便瞧见曲默正对着自己——那张银色假面泛着金属的冷光,映着曲默那张苍白如纸的脸,简直不像个活人,而他露在外头那只眼睛又被笼在眼睫垂下的阴影里,叫人看不清那漆黑的瞳仁。 吴闻知道曲默在看自己,他忍不住地犯怵。 “吴仲辽有恩于我,我尊称他一声师父,你若不是他外甥,也当血溅此地,来为你的玩忽职守谢罪。”曲默临走时这般说道。 吴闻脊背一凉,抖着身体,站在原地吓了一身冷汗。 喜宴上最后一波宾客被扣下来了,曲默没有正当的由头扣押人家,亦没有理由越过刑部、京兆尹衙门、大理寺这三处私自审理拷问。 曲默去宴客园转了一遭,没说曲鉴卿遇刺的事,只是编了一通瞎话安抚了那些王孙公子、富商大贾。借口说是什么误会一场,其实早已清点了人数,又明着暗着胁迫这些人,一人留下一个随身物件,这才肯放他们天明之后出相府。 一出了园子,曲默脸上的假笑便挂不住了,他朝旁边钱沛道:“我回来之后没放过一个人走吧?” 钱沛跟在他身后应道:“安广侯家的邱世子来了一趟,带走了仁亲王和他的一名侍从。世子手中有您的令牌,属下便不敢拦着。” 曲默狐疑:“把燕贞带走了?邱绪可曾交代过原由?” “那侍从说他家殿下腿疾复发,疼痛难忍。” 曲默冷笑了一声:“燕贞……他这病犯得可真是时候。” 复行几步,曲默又吩咐道:“速派人去邱绪那儿把我令牌要来,送去驿馆给吴仲辽,凭此令,营里闲散金亁卫都归吴仲辽调遣。再传我口信,让吴闻带兵协助吴仲辽,紧急封锁西北、正北、正西三面的城门,三天之内,务必将今夜的刺客缉拿归案。另外……口风要紧,我父亲重伤的消息,还有今夜相府的变故,只可让吴仲辽一人知晓。” 钱沛面上稍有迟疑:“属下无能,实在分身乏术,此前您吩咐的查明皇陵内前太子被刺一案……?” 曲默摆摆手:“事有轻重缓急,吴疴之死已成定局……眼下捉拿谋害我父亲的刺客才是要紧。记住了,一个右肩头被我用弯刀重创的男子,一个瞳色有异的女子,如若不能抓住活口,可当场诛杀,把尸首带来即可。” 钱沛颔首,沉声应道:“是!” 曲家的铁卫是万万不能用了,曲默不是不信铁卫的能力,而是不信曲岚。他留了手底下的十名金亁卫在曲鉴卿房外的暗处盯梢,又抽调了几名吴闻手下的北衙禁军在院外巡守,这才放心。 等曲默打点完相府上下之后,东边天渐渐亮了,已是破晓。 曲江那老头子在曲默耳边叨叨着让他注意身子,说大人已经受了伤,曲默再病倒了,这相府的天可就塌了。 曲默被曲江这老货烦的不行,又拿他没什么法子,只好回了蘅芜斋。幸而他一早吩咐下去让人熬了药,这会子喝了,这才镇住了身上的低烧——但彻夜未眠,加之奔波劳苦与背上又添新伤,他那没好透的头疼病便如约地开始作妖了。 彼时背上的伤也裂开了,齐穆不在,曲默不好叫旁人,只传了从小便一直伺候他的常平过来替他上药。 曲默坐在榻上,甫一趴下,便觉耳边嗡嗡作响,加之四肢僵直酸痛,让他觉得自己这一躺下就像是要再也起不来了似的。 常平站在床榻边上,拿着剪刀一点点剪开创口上暗红色的纱布,然而那布缕沾了血,早已结了痂和创口黏在一起……由是这活儿便做得异常困难。 “爷,您忍着点。”常平抖着嗓子支会。 “手脚利索点,别婆婆妈妈的。”曲默脸埋在被褥,声音闷闷的,但仍能听出其中隐忍的痛苦。 常平低低应了一声,他手上动作不停,还时不时跟曲默搭两句话,想着曲默耳边听个响也能分散点注意,就不那么难捱了。 “爷,您这背上的白纹像是比刚从北疆回来那会儿淡多了……说起来怪,那会儿都快上到后颈子上了,现下又消退了不少……跟活物似的……” 曲默勉强笑了一声,骂道:“蠢东西,光长个儿不长脑子,整日就知道瞎想。” 常平也笑,顺着曲默的话卖乖,说道:“爷教训的是。只是您在外头可注意着点……别回回都弄一身伤,这到老了可怎么办?” 曲默哂道:“等我活到那个岁数再说吧。” “呸呸呸!可不敢说这不吉利的话。” 两人便如此这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等清了创口,敷上金疮药粉,又绑上新纱布,也过了小半个时辰。 “您一走倒好,在外头月余都不回来……奴才们都想着您呢。大人前两天还到咱们院里来了,喝了点酒,醉了,睡到了天明,就躺在您现在躺的这张榻上。您以后可别老跟大人置气了……爷?爷?” 曲默长久地没回话,常平低头一看才知道曲默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眼皮闭着,眼下一片青黑。他心里叹了口气,想着疼成这样都能睡着,该是困极了。 常平替他盖了薄被,但褥子将将沾着身子,曲默便醒了。 常平小心问道:“碰着伤口了?” 曲默哑着嗓子道:“不曾。如今几时了?” “将将到辰时,天才刚亮,您睡吧。” 曲默阖上沉重的眼皮:“一个时辰后唤我起来,吴仲辽若是来了便让他在客房等我。” “唉。”昨晚上变故太多,常平关上房门出去之后,才想起来晚间瞧见晴乐一身血倒在小道旁的事来,但转念一想,晴乐已经被他送去医治了,今夜出了这样大的乱子,晴乐一个侍女的事,也犯不着再将曲默叫起来烦心,于是便作了罢。 一晃眼,天已大亮了。 “大人先在外头稍后片刻,小的进去唤我家主子起身。”常平道。 吴仲辽略一抱拳,道:“有劳。” 吴仲辽身后跟着两个近卫,两人一头一尾地在肩上抗了个长麻袋,麻袋裹得严严实实的,不知道里头装着什么。 “大人言重了。”常平应道,他走时悄悄乜斜了一眼,倒也没瞧出那麻袋有甚么异样来。 常平端着药碗去敲门时,曲默已起身了,他披了个袍子,坐在卧房的小案边上执笔行书。 曲默听见开门的声响便停了笔:“我父亲如何了?” 常平递了药碗过去,曲默皱着眉头一饮而尽,又接了茶水漱口。 “不大好,夜里起了高烧,陈太医从太医院回来之后施了针……”常平取了衣裳来,避着曲默背上的伤口,小心翼翼地一件件替他穿戴整齐。 曲默垂眸,轻声道:“不知岐老何时能到,我心里总没底。” 常平:“大人他吉人天相,定会没事的……外头吴大人等着您呢,可要他进来么?” 曲默颔首:“速速请他进来。” “是。” 常平走时将门掩上了,那两个近卫跟着吴仲辽进了房,而后将麻袋放下便退了出去,留曲默与吴仲辽在房中议事。 吴仲辽坐在客位,抓过桌上茶水朝嘴里送,大口饮罢,袖口一抹嘴,问道:“你父亲可有大碍?啧……你又是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曲默苦笑了一声:“说来话长。”话落,瞥了一眼那靠在门槛的麻袋,又问道:“刺客抓住了?” 吴仲辽摇了摇头,应道:“我收到你消息后便即刻带人在城门外守着,果然,在今儿个天擦亮时,有一伙行踪诡异之人早早排在出城的队伍里。说是外城的粮商,但却操着一口北越的口音……” 曲默疑道:“北越?” 吴仲辽正色道:“是。你所说的刺客和那异瞳女子并未找到,但这伙自称是粮商的人被我扣下之后,却发现里头有个乔装打扮成男人的女子,我怕是北越的细作,便给带来了。” 曲默心中一惊,忽而起身,将那麻袋匆匆解开了——只见里头果然是个女子,她一身黑布粗衣,手脚皆被缚,嘴里塞着宽布条,半点声响发不出来,此刻见了光亮,便睁着一双美目冷冷地瞪着眼前的曲默。 曲默一时哑口无言,竟不知这是福还是祸了。 吴仲辽虽不知所以,倒也从曲默的脸色上瞧出来些许端倪来:“她是何人?” 曲默起身朝吴仲辽道:“师父……您这一夜奔波劳累也辛苦了,先回去歇着罢,此事干系重大,容我以后再跟您详说。” 吴仲辽沉沉看了曲默一眼,那张黧黑的面孔上倒是少见的忧色:“你若有需要尽管跟我提,我能帮到的,都会尽我所能去做。” 曲默勉强笑了一下,应道:“我晓得的。” 外头常平恭恭敬敬地将吴仲辽送走了。 房中,曲默拖了个凳子来,坐在那女子身前,他端详着那女子的脸,而后阖上眼叹了口气,道:“我原本是派人去寻那刺客,没想到竟把你抓住了,许是这就是你的命罢——赫连白蕤,长公主殿下。” 那美貌女子神色不改,冷着一张俊脸,直到曲默解开她口中的宽布条,她方啐了口唾沫,用着不甚熟稔的大燕官话,冷声应道:“你知道本宫的身份还敢这般无礼?” 她被绑在地上,那口唾沫便恰巧吐在曲默前襟。 曲默眼中的笑意渐冷,倒也不见他发作,只不疾不徐拿帕子拭去衣襟上的秽物,而后单手扣住赫连白蕤的下颌,皮笑肉不笑道:“我可不是什么不欺妇孺的君子,若非念你是我父亲的女人,我照打不误的。” 赫连白蕤闻声神情一滞,而后忽地大笑出声:“我还道是谁……哈哈哈哈,本宫双十的年纪,竟有比自己还大的儿子,哈哈哈哈……” 她原长得美艳,如此张口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房中,不免显得有些凄凉。 曲默没得想起来自己的姐姐了,便生出些许恻隐之心来——曲献当年也是被逼去亓蓝和亲,她那时年岁比赫连白蕤还小些,又体弱多病。 曲默起身,从袖口滑出一把匕首,割开赫连白蕤手脚上的麻绳,随手将匕首放在赫连白蕤面前的地上,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和亲本就是政治手段,为的是避免两国交战。在君主眼中,许以一桩婚配便能避免万千士兵与百姓的伤亡,何乐而不为?且不谈在民间老夫少妻是常事,你该庆幸是嫁给我父亲,而不是年老多病的大燕皇帝或是好男色的仁亲王,否则年纪轻轻便要守活寡……” 赫连白蕤沉默地听着,抚摸着手腕与脚腕上被粗麻绳勒出的红痕,态度似乎是有所转圜。然而曲默言罢,她却突然抓起地上的匕首,猛然朝曲默刺去。 曲默似乎是早有所料似的,一个手刀砍在赫连白蕤拿着匕首的手腕上,而后接过从她手中掉落的匕首,两指捏着刀尖轻轻转了一圈,那匕首便像一条听话的蛇似的,又重新溜进曲默的袖中。 赫连白蕤的腿脚本就因长时间被捆着而行动不了,此刻便只能捂着被曲默砍得疼到发麻的手臂,跌倒在地。 曲默道:“我将匕首放在你够得着的地方,便是故意给你去拿的,只因我有十足的把握你伤不到我。我同情你的遭遇,可事已至此,你既没逃成这个婚,便该认命了。” 赫连白蕤伏在地上,没再应曲默。 恰巧外头常平喊了一嗓子,说曲江来了。 曲默起身出门,侧首瞥了房中的赫连白蕤一眼,朝曲江道:“让柳夫人打理出个僻静的院落来给她住着,再找两个机灵的丫鬟,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我晚点会安排侍卫来看着,千万别让她跑了,也别让她有机会自戕。” 曲江称是。 曲默这才问道:“你原先来找我所为何事?” 曲江抬头看着曲默,沉声答道:“是老宅那边的人方才到府上来报,说是曲监军家的小姐……不见了。” 曲默一惊,疑道:“萱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