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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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祈月恍惚记起大半个月之前,萧澜站在桌边望着他,想要靠近他却又不敢时的踌躇,与现在背对着他浑身的抗拒简直是两个极端,而与他在地牢时对他的态度又如出一辙。 他们总会因为萧澜生母的问题起各种矛盾,之前是,现在也是。 萧祈月没有嫉妒过谁,但他此刻却无比羡慕那个早死的女人。 那个女人什么都没做,别人不过说一句谣言,萧澜就会因此与他起冲突,这于他而言,何其不公.. 他明明..连自己都给了他.. 可他却始终比不上一个已死的人.. 萧祈月垂下了眼,声音极轻:“不是有人告诉你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萧祈月话音刚落,只见萧澜手一抬,一只酒坛“砰”一声在他脚下碎裂成片,连同那只酒坛破碎的,还有萧祈月那颗早已有了裂缝的心脏。 【月儿...人呢...得学会没有心...没有心的人感受不到痛苦...没有心的人...没有弱点...】 男人轻蔑的声音在萧祈月的耳边响起,那是萧远见他宁死不愿妥协的时候对他说的话。 他那时只当他疯了,可现在,却觉得萧远说的话竟有些道理。 若他对萧澜能有对萧远一半的冷硬,或许他此刻就不会觉得心裂开的感觉如此令人窒息。 萧澜摔了酒坛,侧身看他,一双眼中全是血丝,他此刻看起来哪里还有平日的半分仪态,若不是那身衣服看着不似凡品,活像是大街上的流浪乞丐。 蓬头垢面,神情失智。 萧澜的视线落在萧祈月身上,沙哑的嗓音里全是质问:“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亲口...他该感谢萧澜没有直接与他反目,还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吗? 萧祈月视线微抬,意图从萧澜的脸上找到一点他想要看到的情绪,不过很可惜,他什么也没看到。 萧祈月呼吸微顿,只觉得胸口异常憋闷。 这个问题若是前几日在萧澜出天牢时跟他说清了,也许今日也不会有如此局面了。 可这样的局面是他一手促成。 怨不得谁。 “当年...”萧祈月突然有了一种倦意,他不想再因为别人的事而跟萧澜纠葛不清,实在是费心力。 而他最不想做的,就是费心力的事。 为了萧澜,他真的打破了自己很多的原则。所以这回,他选择了坦白。 “当年宫中有一场宴会,所有朝官的女眷都要参加,包括你外祖柳家,以及你义父司家的人。 那日我也在场,说起来,你母亲...她也是被我连累。 有人在我的酒水中下了药,等我发现时身体已经有了反应,我便仓皇失措的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谁知道你母亲找了过来,我本以为那次是个意外,后来才发现她是被人故意引到了我那里,从而有了你。” “所以我确实是你的延续?”萧澜坐在桌边,看着萧祈月, 萧祈月“嗯”了一声,继续道。 “你母亲柳云苋本是司家长子司擎之的未婚妻,也就是你义父的未婚妻,那晚我与你母亲的事情被人撞破,当场她就被司家老太君退了婚,后来她被先帝以秽乱后宫的名义惩罚,而我也被禁足——” “是禁足吗?”萧澜打断了他的话,低声道:“你为什么还要骗我?对我说实话就那么难吗?还是在你眼中我就活该被你像个孩子一样糊弄过去?” 萧祈月的头更疼了。 他克制的忍耐着想要去揉额心的行为,叹声道:“有些事已经成为过去,你知道的再多又有什么用?那些事已经成为定局,现在的你根本无力回天。” “我不想被人三番两次的提醒,我也不想被你蒙在鼓里。”萧澜望着萧祈月,眼中是坚持和猩红的怨愤。 他不想当个不知情的蠢货,他不想总有人告诉他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对不起他母亲,他不想被萧祈月当个蒙昧无知的人。 他不想...所以他需要了解真相,他转身,朝着萧祈月一步一步走过去。 他望着萧祈月那张惑乱众生的脸,声音低沉。 “我不是小孩子,我有自己分辨是非的能力,你只需要选择说与不说,其他的我自己会处理。” 萧祈月的视线从萧澜并不信任的神色之中察觉到了他的决意,他的唇边忽地扬起了一抹浅笑,只是那笑不达眼底。 “即使现实比你看到的要残酷?”萧祈月轻声问。 萧澜并不回答他这个问题,像是被萧祈月始终岔开的话题弄得不耐烦了,萧澜道:“我只想知道先帝萧远在我母亲的事情里充当了什么角色?他对我母亲到底做了什么?” 萧祈月垂在身侧的手掌默默的放在了身后,紧紧的握成拳。 他不愿把这些不堪的事情告诉萧澜,就怕污了他的耳,可他实在咄咄逼人,萧祈月无法,只能道:“当年那事非我本意,我年纪尚幼与你母妃毫无感情,自然无法对她负责。先帝昏聩好淫,便动用了一些手段将你母亲强留在宫中,而你母亲本性好强,自然无法忍受被人脔宠,被救出之时,她早被先帝那些下流的手段折磨的疯魔,某一日有宫人来报,说她跑上了城墙,我本想救她,谁料她死意已决。” “纵身越塔,香消玉殒。” 萧澜的眉目间其实有柳云苋的一些神似,萧祈月望着萧澜,语气微沉:“那日你母亲当着你的面跳下城墙,我本想让你同她一起离开,说起来,那日若不是司擎之赶来救你,你怕是就随他一起走了。” “为什么要让我同我母亲一起死,为什么你要让我义父带走我,为什么你不把我留在身边?” 萧澜伸手扣住了萧祈月的胳膊,言语全是质问。 迎着那双质问和控诉的眼神,萧祈月错开了眼,不忍道:“我与你母亲没有感情,而你的存在全是意外,那些事情非我本愿,我..我难以接受...” “呵...”萧澜又放开了萧祈月的胳膊,后退了一步,轻笑一声说:“难道我就能接受吗?我生来母亲早逝,生父不待见,每回看到别人家享受天伦之乐,我都要在一边羡慕好久,你说你不能接受我的存在,那你可想过我?” “萧祈月...你可想过我能不能接受?” 收在身后的手掌被自己的指甲扎的生疼,萧祈月如何不后悔,他很后悔。 可他那时被仇恨遮住了眼,眼里哪还看的下别的东西。 萧澜见萧祈月沉默了,扯起了一抹自我嘲讽的讥笑。 “你怎么会接受我,你根本不会接受我,不仅不会接受我,也不会接受我母亲。” “因为我和母亲是你共同的耻辱。” “说道耻辱,父亲...五年前你去济北,也是为了取我性命吧?” “你!”萧祈月听着萧澜的话一阵心惊,“司家那个丫头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萧澜原本还怀疑司家的那个大小姐在诓他,可他现在看着萧祈月的反应,知道那大概是真的了。 萧澜脸上讥讽的笑意更大更深,他道:“我都说了,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可你总是遮遮掩掩,倒这个时候了还在忽悠我。” 那笑充满了对人心的嘲弄,也充满了对自己愚蠢的讽刺。 “你想杀我很久了,我现在才知道,可笑你五年前原是去取我性命,可我却把那当成我这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经历,现在想想,我真是太蠢了,你好几次对我下手我都没想太多,现在想想。” “根本就是无知。” 萧澜的话说的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萧祈月听着听着就觉得味道不对,他往前几步走到了萧澜身边,追问道:“萧澜,你给我清醒一些,你到底都听说了什么?” “哈~~哈哈~”萧澜连声笑了好几声,边笑边道:“就听说了一些您与先帝之间的...风流韵事...” 萧祈月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随着萧澜那一句“风流韵事”而全部冻结,他的体质特殊,常年冰冷,萧祈月早就习惯了,可此刻他竟感受到了比之更为深重的寒意逐渐将他笼罩... 而他耳边的萧澜还在说: “父亲...呵...我是不是很愚蠢,您对我心怀杀意,我还上赶着凑到你跟前...我是不是很傻?” 萧澜说完又道:“父亲...朝中有小人作祟,乱你朝纲,您若想要军权助你平定政权,你直接说就行了,义父心怀天下,您若是为了天下他不会不帮忙,您完全不用把我召回来,处处讨好我,讨好我实在没有必要!” “我可不希望成为下一个元帝,被您利用完,再同他一样被你钉死在蟠龙阶上。” 萧祈月听着那一句句言论,只觉得无比刺耳,他甚至等不及萧澜继续说一下去,直接一扬手,狠狠地扇上了萧澜的脸。 随后不等萧澜做出反应,萧祈月冷声道:“孤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没有数吗?我为你挡过箭救过你的命,你就因为别人一句话就怀疑你父亲,萧澜...孤真是看走眼了..” 萧祈月深深的看了萧澜一眼,随后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没有给萧澜任何一个眼神。 出门的路上他看见了蓝昕也没多看他一眼,一向运筹帷幄高高在上的月帝陛下,一言不发的出了别院,临走之前他看着失去大门的瀚海别院,下令道:“澜君殿下萧澜屡次违逆孤的意愿,从今日起没有孤的指令,谁也不能放他出去!” 说完之后,月帝也不管别人的想法,直接回了銮驾,起驾离开。 帝王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不久前才被正名的澜君殿下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惹怒了月帝,当日便被禁足。 听着远处众人猜测的声音,萧祈月坐在銮驾里摊开了手心。 素白的手腕里躺了一个纸条,萧祈月抬手将纸条打开,只见那张纸条上只写了五个字: 【夜半,盼君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