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医院
顾真试了几个电灯开关,有的可以正常启动,有的没有亮起,应该已经坏了。 医院是末世之前少数常备应急发电机的地方,为的是防止电网意外断电时影响手术室正在进行的手术或是导致危重病房依靠器械维持生命的病人意外死亡。 估计特派员之前修缮好了柴油发电机,还重新注入了燃料,这样大费周章就为了等自己依照线索前来? 顾真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预知梦能力,就算应急指挥中心做出这样重视的姿态,怕也是白费气力。 他又来回检查医院急诊大厅,几步下来实在头晕眼花,疲惫得很,思维也随之迟钝下来,想着要不先找一张急诊室担架床睡一会儿,睡会儿修养精神再说。 顾真拖了一张担架床靠在墙边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叮的一声,他猛地回头。 ——只见正对急诊大厅的医用电梯指示灯亮了起来。 液晶屏幕上显示轿厢从五层开始下降,红色楼层显示从5逐渐下跳。 竟然有人在这栋废弃医院使用电梯?是一直等待自己还是对方原本就在这里自如活动。 顾真提起了十分警惕,拖了担架床挡在身前,蝴蝶刀依照意念浮在半空,护住周身安全。 很快电梯又是叮的一声,显示轿厢已经到了一楼。 正在此时他注意到原本向上的按键是红色的,在轿厢到了一层的时候才熄了。 这代表着,并非是有人从五层到达一层。 ——而是刚才有人按下了上升按键,原本停留在五层的轿厢才依照指令降下。 有谁在自己眼皮底下使用电梯而又遁去无形了? 他还没琢磨明白对方出现又消失的把戏,医用电梯的层门缓缓打开了。 在顾真的全力戒备下,从电梯里跑出来了一个长发红裙的女孩,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朝着长廊跑去了,随着哐当声,连接急诊大厅和住院楼的铁门被重重关上。 广播仿佛被这样重的声响惊醒了,伴随着电流干扰的播报声重新响了起来: “紧急通知,接到相关部门空袭警报通知,本院暂停营运,各位患者还请…… 请有序撤离…… 本院停止所有科室、门诊、住院部运营, 具体开诊时间待定,请广大患者理解 给您带来不便—— ……空袭警报时间, 明天早上8点…… ……请谅解…… 对违反……从重处罚…… ……请谅解……” 播报声机械而断续,最后几个字吐字模糊不清,戛然而止。 空气瞬时寂静下来。 顾真想,又是空袭警报,这是那位预言家在医院最后的记忆,还是在对自己在暗示什么? 他看了一眼电梯,注意到了一些刚才没发觉的细节,从电梯口出来的地上有暗褐色的拖曳痕迹,一路蔓延,被铁门截断。 能分辨出大概很多年之前,有什么一路渗出带着颜色液体的重物,自电梯被拖拽向连接住院部和门诊大厅的长廊。 对方是暗示自己依照着那个女孩奔跑的路过去吗? 一个远离避难所的废弃医院里的女孩,能是什么省油的灯? 或者是异能者,或者是具有伪装能力的亚种,或者是…… 顾真蓦地想起了特派员幻化成的“粟鸿飞”,他那时这样和大家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摸索到核废料处置点: ——“我走远了刚要解开裤腰带,看到有个小孩在偷看,那我肯定不能脱裤子了,当时就想问问这个小孩是哪儿来的,他跑了我就追上去。也没想那么多,后来就走到中低放处置场了。” 是否意味着已经被害死的真粟鸿飞,才是那个见到了一个孩童,循着一路找过去的人。 最后等待着粟鸿飞的是死亡。 对方这样层层布局,引君入瓮,只是为了害死自己? 顾真看了一眼地上的暗褐色的拖曳痕迹,不知是什么心理驱动,还是随着那个女孩行进的路,推门出去了。 对面是一栋6层建筑,设计功能为住院楼,内里一地狼籍,到处倒着滴液支架和等待椅。 他背着行军包,随着迈步曾被贯穿那处越发疼痛得厉害,脚步艰涩,实在难以保证自己跟那个身份和立场都古怪的女孩打照面时,能不落下风。顾真后悔选择这个医院作为落脚点了,时至今日骑虎难下,在明知女孩存在的情况下,怎么敢直接在门诊大楼安营扎寨,稍作休息。 他在住院大楼门厅停了下来,暗褐色痕迹在电梯处停止了,仿佛那个重物被运进了医用电梯。 顾真想了想,揿了一下往上的按钮。 随着叮的一声,层门打开了。 轿厢地板上浸透了暗红色,楼层按键3上留着一个小孩手印形状,也是色泽晦暗。 顾真没有走进电梯,转头看了一眼医院楼层指示牌。 3楼是儿童住院区。 那个预言家大概当年就在3楼住院。 出于谨慎,他没有使用电梯,转而靠着双腿从消防通道朝着三楼走去。 带着伤跋涉了十多公里,他原本就是强弩之末,短短的三层楼耗去了顾真残存的体力,待来到儿童病房大厅时,额上出了一层细密冷汗,靠在安全通道门上半晌,才有精力探看眼前的场景。 原本以为等着他的大概是一场遭遇战,眼前的景象却原出乎意料。 儿童病房大厅的墙上贴着无数卡通人物,底色是花花绿绿的草坪和晴空太阳,即使经历了时间的磋磨,墙皮掉落,大体上还是温馨的模样。 地板和等候的沙发都被清理过,护士分诊台上摆着透明的水壶,已经因为烧干断电了。另外还有一碟在末世来说十分珍贵的黄油饼干放在水壶旁,上面罩了透明轻薄的纱布防止落灰。 顾真全然没想到回事这样一副可以说温馨友好的画面在等着他,走上了几步,可以看清透明水壶的底下堆着厚厚白色。 大概被烧干的是牛奶。 假如他昨天依照剪报本里的内容,按时过来,大概会恰巧可以喝到温热的牛奶,吃到新鲜的黄油饼干,在末世来说相当于帝王一般的享受。 顾真在一瞬间产生了迷惘的感情。 说实话,这位应急指挥中心的预言家待他十分厚道,指示并留下了对付掠鸟亚种的方式、送给他卫星手机、布置了这样一个歇脚的大厅,是为了示好,还是有求于他? 自己有什么可被惦记的? 顾真伸手揭开罩在黄油饼干上的轻纱,捻起一块饼干,看了良久,久到上面的粉末扑簌簌掉落在地板上。 他又重新放了回去,盖上轻纱。 顾真上次吃到黄油饼干已经是十年前了。 那是在一个临时避难所,他们兄弟俩在路途上刚失去了父母,正饿得前胸贴后背。他紧紧搂着弟弟一声不吭,以为自己快要没命了。他路上见识了太多,明白一旦露出了将死相,旁边那些眼珠咕噜噜转的饥民立刻会将还没完全失去生命的自己拖到僻静处肢解,成为别人的盘中餐。 正在这时一辆轿车停在了两兄弟面前。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打开车门,特别和蔼而心疼地摸了摸两人的头,口里说着多可怜的孩子们啊,他就见不得小孩挨饿,十分热情地邀请他们去家里坐坐。 顾真一动不肯动,他年纪虽小,却明白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道理。 没想到顾涵却推开了自己,率先攀爬上车辆后座,安稳地在高高的座椅上荡起细瘦的双腿,还拍了拍真皮座椅,摆出主人姿态让哥哥也一起上来。 顾真没办法,只好跟着一起上车,路上不住观察周遭情形,只准备情况不对就跳车。 老人当真带他们来到了家里,吩咐厨房预备小孩能吃的食物。 末世物资匮乏,就算老人这样的富豪,拿出来最奢侈的也不过是核爆之前稀松常见的黄油饼干。 顾涵也不道谢,直接伸手抓起了饼干,囫囵塞到嘴里就开始咀嚼。 顾真起初带着羞赧,后来也小口开始啃咬黄油饼干。 他发誓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他又看了一眼慈眉善目的老人,只觉对方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后来老人又招待他们吃喝了几日,直到避难所发生战乱才停止。 现在想来,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好心人,不过是顾涵饿狠了,用共情能力控制了对方招待自己吃喝而已。 念及至此,顾真瞬时清醒过来许多,应急指挥中心的预言家这样招待自己,又是为了什么,总不至于也被顾涵控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