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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的时间,聂斐然吃不好睡不下,他一想起女儿心口就疼得厉害,精神也已疲惫到极点。 拘留所人员密集,环境极度嘈杂,面对共处一室的"同伴",他语言不通,看上去孤家寡人一个,和其他真正有前科的人像在两个世界,所以时间长了就被其他小团体孤立起来。 而在获取消息的渠道上,几乎是个闭环。 那个地方的人工作方式很机械,只做传话筒,其他概不告知。 作为关押人员,除了等待,没什么主动权,聂斐然一开始提出的请求统统被驳回,甚至是过了很多天才知道自己有代理律师,但审讯部门却没有安排他们见面。 后来他才明白—— 是因为没有人替他打点。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实在是非常黑暗的一段经历。 所以这个中午。 在他已经被动地模糊了时间概念后,工作人员突然从外面打开小窗,接着用古怪生涩的发音念出了一个名字,一屋子的人愣了半天,最后聂斐然如梦初醒,举手应了一声。 就是那么荒唐。 叫的是他护照上的名字拼写,但他差点辨认不出。 在这种地方,做为独立个体的特性很容易就被抹杀得一干二净,如果精神和身体再疲软下去,就只剩一串数字代号,别无其他。 之后,在他还处于持续恍惚状态中时,警务带他去到间布置简陋的办公室,塞给他一只笔,冲着桌上的一张纸努努嘴,他费劲地集中精神,却万分仔细地读着每一行字,生怕是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东西。 "Be quick!""警务催促着,表情不耐烦道,"Please!" 就这样,聂斐然稀里糊涂地被送到这个地方,又稀里糊涂地签了一份拘留结束的通知单。 出了的大门以后,见到陆郡的一瞬,他心里的感觉很怪异—— 既难受,又觉得安全。 难受是因为陆郡看起来很憔悴,而觉得安全,是因为陆郡的出现对他确实就像救命稻草,却是最炽热真诚的,让他可以卸下所有的压力,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其实他心底里还是在把陆郡当亲人。 不自觉地信任,不自觉地想要依靠。 所以洗完澡出来,跟父母同事打电话时倒还能勉强忍住眼泪,结果被陆郡一碰,他立马绷不住了。 来不及想别的,只要聂斐然愿意,陆郡求之不得,所以两个人自然而然地抱在了一起。 聂斐然手脚冰凉,新伤旧痕,哭得接不上气,从头到尾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而陆郡拥着他,安慰的同时,宽阔踏实的背整个覆在他身上,连着心跳,将自己的体温徐徐传递过去。 "哭吧,"陆郡哑着嗓子,手掌轻轻拍着他后背,"哭出来就好了。" “对不起,总是在给你添麻烦……”聂斐然抽噎着,"我总是拖累你……" “好了,你说什么话,聂斐然,是不是想心疼死我?"陆郡语气酸涩地替他回忆,"我说没说过,我从来就不怕你给我添麻烦,我巴不得天天围着你转,我只怕你有麻烦了又不告诉我,你不知道这几天,我……" 一提这个,陆郡如鲠在喉。 但陆郡也没放聂斐然一直哭,主要还是担心他身体受不了,所以过了一会儿,把他从怀里刨出来,捧着他的一边下巴,另一只手寻了纸巾来替他擦眼泪,像照顾小朋友似的。 而看着聂斐然红肿的眼睛,陆郡想再进一步,刚凑近唇,聂斐然便伸手挡住了。 但陆郡也不恼,嘴唇亲在聂斐然手心,捉开他的手,然后重新把他摁到怀里,耐心十足地开口,轻声问:"不让亲?" 冲动正缓缓褪去,聂斐然软软地靠在他胸膛上,环着他的脖子,听着他的心跳,一个月前的回忆断断续续恢复,他一下又想起了真正的自己,以及他对陆郡说过不要修复关系的事实。 还有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陆郡的交往对象。 他知道自己应该理智,但面对触手可及的温暖鲜活拥抱,以及这具拥有致命吸引力的身体,他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推拒的话。 "别胡思乱想宝宝,你没有做错事,"陆郡下巴在他头顶摩挲,手掌像安抚小动物似的,从后脑勺顺着,一下下捋到后背,"我保证。" 聂斐然不知他指的具体是哪件事,但这句话就像镇静剂,让他颤抖的身体慢慢归于平和。 陆郡自知这个时间并不适合一项项数他那些糊涂事,操之过急反而显得像有什么目的,就想晚一点再解释。 但他怕聂斐然有心理负担,所以止住哭以后,他手脚马上规矩起来,只是眼神关切,像个操心的老父亲,忙着张罗,督促聂斐然细嚼慢咽,担心他进食太急伤了肠胃。 两人不知怎么回事,刚开始还好,后来气氛就有些冷下去,空气中不小心碰到目光时,陆郡始终直白,但聂斐然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晃一眼就慢慢移开目光。 陆郡看聂斐然喝完最后一口粥,抬手,替他把垂下的碎发别到耳后,温声开口:"吃完先睡一会儿,睡足睡饱,我请了医生,给你做个简单检查。" 聂斐然点点头。 而陆郡看着他稍微恢复血色的嘴唇,还是心疼得厉害,含嘴里怕化了,捧手上怕摔了,恨不得把他揣在兜里随身带着心才能落下。 - 想说的话太多,但当下聂斐然最需要踏实的深度睡眠。 等他睡下,陆郡帮他掖好被子,坐在床边忧心忡忡地看了一会儿,想让他睡舒服一些,便起身去找空调遥控。 遥控在电视机旁,但从花瓶反光处,陆郡突然发现聂斐然没睡,眼神跟着他,一转不转。 异国的午后,入夏天气炎热,偶尔还能听到蝉鸣,而室内却是凉爽舒适的。 酒店空间开阔,每个角落都干净整洁,薰炉中的安神香持续燃烧,散发出淡淡的沉香气味。 陆郡很快把温度调好,转身走回床边,弯下腰,摸了摸聂斐然的额头,问:"睡不着?" 聂斐然睁着眼,确实睡不着。 他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感觉自己正处于红线边缘,也许下一秒就要被其中压抑的浓烈情感整个吸进去。 过了一会儿,陆郡听见眼前的人用一种犹豫而迷茫的声音问:"你……为什么还不走?" "不想我在这儿吗?"他抚开一点被子,在床边坐下。 聂斐然答非所问,"你先回国吧,我是不是耽误你——" "你想都别想,"陆郡一口拒绝,手伸进被子里,找到聂斐然的手握住,"我守着你,哪儿都不去,别赶我走。" "可是……"聂斐然说着说着,眼底迅速蓄起了小片的泪湖。 "别这样,宝,我现在只有你,"陆郡这次没有什么犹豫,也不给聂斐然反应的时间,伏下去吻他脸颊和下巴之间滚落的眼泪,"不在这儿,我又能去哪儿?" 聂斐然微微偏了一下头,吸了吸鼻子,"你凭什么——" "凭我是你老公。" 陆郡说得累了,干脆也躺下去,隔着被子抱着他,情绪上来,什么脸面都不要地说了这句话,说完还要借势继续亲他。 聂斐然推了他一下,不让他亲。 "本来想晚点说的,看来我的小猪跟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陆郡侧躺着,没用什么力地捏着他的下巴,看着他又红起来的眼睛,叹了一口气,还是怕他误会:"郁禾,你见过的,他说以后不会见我,而颜饶,他电话里跟你说了吧。" 确实说了,而且不只说,还告了好几大状。 但聂斐然看着陆郡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结合颜饶的话,心里只愈发觉得对不起他。 无论是衣不解带地为他奔波打点,还是主动和二十几年不联系的父亲求和,甚至把逼急了打的那一架也算在里边。 每一件都印证了—— 那么多年过去,陆郡还是那个陆郡。 对他,毫无保留,倾尽所有。 聂斐然只为自己的变化感到羞耻和惭愧。 "乖乖睡一觉好不好?"陆郡看了看时钟,打断他的思绪,把他搂进怀里,安抚道,"宝宝,今天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我们不想太多复杂的问题,我保证,不会要挟你任何东西,我们睡觉就睡觉,只是睡觉,一切等你身体恢复了再考虑。" 聂斐然思绪其实也是乱的,被他哄着重新闭上眼,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忍不住轻声提醒:"……我都三十岁了,你还叫我宝宝。" 陆郡笑,回答得却很认真,"我这辈子,就两个宝宝,你八十岁我也这么叫,改不了。"